霞光依舊柔和，但葉莫看著它的眼神，再無之前的狂熱，只剩下一種深沉的、令人心悸的哀慟。復(fù)活妹妹的希望……終究只是一場空。他默默走過去，動作有些僵硬地彎腰，小心翼翼地將那株承載著他所有希望和絕望的靈草拾起。九片碧葉依舊晶瑩，星辰般的果實光華流轉(zhuǎn)，散發(fā)著純凈的生命氣息。這氣息此刻卻像是最無情的嘲諷，狠狠刺痛著他的心。
他珍而重之地將靈草收進(jìn)一個特制的寒玉盒中，然后貼身藏好。做完這一切，他才緩緩轉(zhuǎn)過身，目光終于落在了沁曦身上。那眼神復(fù)雜無比，有審視，有殘留的恨意（因她仙門身份而遷怒），但更多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近乎空洞的疲憊。
“走?！比~莫的聲音嘶啞低沉，只有一個字，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他不再看沁曦，拖著依舊疼痛沉重的身體，辨認(rèn)了一下方向——那是他墜崖時隱約看到的、濃霧相對稀薄、似乎有微弱水流聲傳來的地方——然后邁步向前走去。
沁曦看著他沉默而孤獨(dú)的背影，那背影在昏暗的磷光下顯得異常沉重和蕭索。她抿了抿蒼白的唇，沒有多問，也沒有猶豫。在這絕靈死地，面對隨時可能追來的磐石地龍和未知的危險，分開行動無異于自殺。她同樣支撐著站起，忍著胸口的悶痛和經(jīng)脈的滯澀，默默跟在了葉莫身后數(shù)步之遙的地方。
兩人一前一后，沉默地在昏暗、死寂的谷底穿行。腳下是濕滑的巖石和不知沉積了多少年的腐敗枯葉，踩上去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濃霧如影隨形，隔絕了視線，也吞噬了聲音，只有彼此壓抑的呼吸和腳步聲在死寂中回響。空氣中彌漫的腐朽死氣，如同無形的枷鎖，不斷侵蝕著他們本就所剩無幾的靈力，也壓迫著他們的神經(jīng)。
葉莫在前方開路，血獄魔刀并未收起，被他緊握在手中。刀鋒低垂，血色符文在昏暗中散發(fā)著微弱的紅光，如同警惕的兇獸之瞳。他走得并不快，每一步都帶著傷痛帶來的凝滯，但背影卻挺得筆直，如同插在絕境中的一桿不屈戰(zhàn)旗。
沁曦跟在他身后，冰魄劍也懸在身側(cè)，劍身流淌著微弱的冰藍(lán)光暈。她看著前方那個玄黑的背影，看著他握刀的手因為用力而指節(jié)發(fā)白，看著他偶爾因為牽動傷口而微微停頓的肩膀……心中那絲復(fù)雜的情緒如同藤蔓般悄然滋長。仇恨的源頭被澄清，仙魔對立的壁壘似乎也不再那么堅不可摧。一種微妙的、連她自己都未曾意識到的依賴感，在這死寂的同行中悄然滋生。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隱約的水流聲變得清晰起來。霧氣似乎也稀薄了些許。終于，繞過一塊巨大的、布滿苔蘚的黑色巖石，一片不大的水潭出現(xiàn)在眼前。潭水漆黑如墨，深不見底，散發(fā)著刺骨的寒意。潭邊生長著一些低矮、形態(tài)怪異的黑色灌木，葉片細(xì)長如針。
葉莫在水潭邊停下，警惕地掃視著周圍。死寂依舊，只有潭水偶爾冒起一個氣泡，發(fā)出輕微的“?！甭暋Ｋ叩教哆?，蹲下身，伸出完好的右手，小心翼翼地掬起一捧漆黑的潭水。入手冰冷刺骨，帶著一股濃郁的陰寒之氣。
“水…有毒瘴…和死氣，”葉莫的聲音打破了長久的沉默，依舊嘶啞，“但…勉強(qiáng)能解渴…驅(qū)散部分…體外侵蝕?！彼欀?，嘗試著運(yùn)轉(zhuǎn)一絲微弱的魔元，將水中蘊(yùn)含的陰寒死氣緩緩逼出。魔氣污濁，對這種死氣的抗性似乎比仙元稍強(qiáng)一些。
沁曦也走到潭邊，看著那漆黑的水面，柳眉緊蹙。她本能地排斥這種污穢的水源。她嘗試調(diào)動體內(nèi)微薄的仙元，指尖凝聚起一點(diǎn)微弱的凈化之力，點(diǎn)向水面。然而，仙光落入黑水，僅僅蕩開一圈微不可查的漣漪，便如同泥牛入海，瞬間被潭水中濃郁的陰寒死氣吞噬湮滅！
這里的死氣，對仙元有著天然的、極強(qiáng)的壓制和侵蝕作用！
沁曦的臉色更白了一分，眼中閃過一絲無力。在這絕靈死地，仙門手段處處受制，寸步難行。她看著葉莫忍著不適，強(qiáng)行喝了幾口處理過的潭水，又用水清洗著身上猙獰的傷口。那漆黑的潭水觸碰到傷口，必然帶來強(qiáng)烈的刺激和痛苦，葉莫卻只是悶哼幾聲，動作不停。
沉默了片刻，沁曦終究是生存的欲望壓過了對污穢的抗拒。她學(xué)著葉莫的樣子，艱難地運(yùn)轉(zhuǎn)起一絲仙元護(hù)住心脈和主要經(jīng)脈，然后極其緩慢地俯下身，用雙手捧起一捧冰冷的黑水。水中刺骨的寒意和濃郁的腐朽氣息讓她胃里一陣翻騰。她閉上眼，長長的睫毛微微顫抖，如同瀕死的蝶翼，深吸一口氣，強(qiáng)忍著巨大的不適，小口小口地啜飲起來。
冰冷、苦澀、帶著濃重土腥和腐朽氣息的水滑過喉嚨，如同吞下了一塊寒冰。她忍不住劇烈地咳嗽起來，身體微微顫抖。
就在這時，一陣極其輕微、如同砂紙摩擦的“沙沙”聲，毫無征兆地從水潭邊緣那叢低矮的黑色灌木中響起！
葉莫的耳朵猛地一動！血獄魔刀瞬間嗡鳴，刀鋒直指聲源！沁曦也瞬間警覺，冰魄劍“錚”地一聲懸浮而起，劍尖指向同一方向！
只見那叢黑色灌木的陰影下，十幾條通體漆黑、細(xì)如兒臂、形似蜈蚣的怪蟲猛地彈射而出！它們的速度快如閃電，漆黑的甲殼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幽冷的光澤，口器如同兩把細(xì)小的彎鉤鐮刀，閃爍著劇毒的藍(lán)芒！它們的目標(biāo)，赫然是蹲在潭邊、氣息虛弱的沁曦！顯然將她當(dāng)成了更容易得手的獵物！
“小心！”葉莫厲喝一聲，幾乎出于本能，身體比思維更快一步！他猛地一步跨出，血獄魔刀帶著凄厲的破空聲橫掃而出！一道凝練的血色刀罡斬向那些撲來的怪蟲！
然而，這些怪蟲的速度超乎想象！大部分被血色刀罡絞碎，但仍有兩條最為迅疾的毒蟲，如同兩道漆黑的死亡射線，貼著刀罡的邊緣，瞬間射到了沁曦面前！毒鉤直刺她脆弱的咽喉和心口！
沁曦瞳孔驟縮！冰魄劍瞬間回轉(zhuǎn)，劍光在她身前交織成一片冰藍(lán)的防御光幕！
鐺！噗嗤！
一條毒蟲被冰魄劍精準(zhǔn)地斬成兩段，毒液四濺！但另一條毒蟲，卻詭異地扭曲了一下身體，險之又險地避開了劍鋒的攔截，細(xì)長的毒鉤狠狠刺向沁曦因為咳嗽而微微起伏的胸口！距離太近，速度太快！冰魄劍已然回救不及！
眼看那劇毒的鉤吻就要刺入沁曦的肌膚！
千鈞一發(fā)之際，一只手臂猛地從斜刺里伸了過來！
是葉莫！
他放棄了再次揮刀，也放棄了任何防御，竟直接用血肉之軀擋在了沁曦胸前！
噗！
黑色的毒鉤如同燒紅的鐵釘，狠狠刺入了葉莫手臂的肌肉！劇痛瞬間傳來！被刺中的地方，皮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成了青黑色，并且迅速向四周蔓延！一股陰冷麻痹的感覺順著傷口瘋狂涌入！
“呃！”葉莫悶哼一聲，臉色瞬間發(fā)青！他眼中戾氣暴漲，左手閃電般探出，一把捏住那怪蟲的身體，魔元爆發(fā)，將其捏得粉碎！黑色的汁液和蟲尸濺了他一手。
沁曦徹底愣住了。她看著擋在自己身前、手臂迅速變得青黑腫脹的葉莫，看著他那張因為劇毒而扭曲、卻依舊死死盯著怪蟲方向的臉……一股巨大的、前所未有的沖擊，狠狠撞在了她的心防之上！
為什么？
他是魔修！她是仙門！他們本該是生死仇敵！
他為何要用身體替她擋下這致命一擊？僅僅是為了在絕境中多一個可能的助力？還是……
她腦海中一片混亂。冰心訣構(gòu)筑的堅冰世界，在這一刻，被這不顧生死的、赤裸裸的守護(hù)舉動，轟然撞開了一道巨大的裂痕！一種從未體驗過的、極其陌生的酸澀和悸動，瞬間淹沒了她所有的思緒。
“你…你怎么樣？！”沁曦的聲音帶著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和急切，下意識地上前一步，想要查看葉莫的傷口。
“別碰！”葉莫猛地低吼，聲音因為劇痛而變形。他踉蹌著后退一步，避開沁曦的手，右臂上的青黑色正以可怕的速度蔓延，整條手臂都腫脹起來，麻木感越來越強(qiáng)。他迅速從懷中掏出一個粗糙的骨瓶，倒出幾顆散發(fā)著腥臭味的黑色丹藥，看也不看就塞入口中嚼碎咽下。同時，他運(yùn)轉(zhuǎn)起血獄魔功，一股污濁的血色魔氣涌向傷口，與那陰冷劇毒激烈對抗，發(fā)出滋滋的灼燒聲，黑煙冒出。
“是…蝕骨陰蚣…毒很烈…”葉莫咬著牙，額頭青筋暴起，冷汗如雨而下，“我…能壓制…離我遠(yuǎn)點(diǎn)…毒會散…”他一邊艱難地對抗劇毒，一邊警惕地掃視著水潭和灌木叢，防備著更多的襲擊。
沁曦僵在原地，伸出的手停在半空?？粗~莫獨(dú)自承受劇毒侵蝕的痛苦模樣，看著他手臂上那觸目驚心的青黑色，再想到那毒鉤原本的目標(biāo)是自己……一股強(qiáng)烈的酸楚和難以言喻的復(fù)雜情緒猛地沖上鼻尖，讓她眼眶微微發(fā)熱。冰封的心防，在劇烈的沖擊和這無聲的守護(hù)面前，終于徹底崩塌了一角。有什么東西，在冰冷的廢墟之下，悄然融化了。
時間在壓抑和劇痛中緩緩流逝。葉莫靠著冰冷的巖石，全力運(yùn)轉(zhuǎn)魔功壓制蝕骨陰蚣的劇毒。那毒極其陰損刁鉆，如同跗骨之蛆，不斷侵蝕著他的血肉和魔元。黑色的毒線與血色魔氣在他手臂上糾纏、搏殺，每一次對抗都帶來鉆心的劇痛，讓他渾身肌肉緊繃，汗水浸透了破爛的衣衫。
沁曦守在一旁，冰魄劍懸浮警戒。她看著葉莫痛苦掙扎的模樣，幾次想要開口，卻又不知該說什么。仙元力對這陰寒死氣催生的劇毒幾乎束手無策，貿(mào)然出手只會加劇沖突。她能做的，只有警惕四周，以及……看著他。
一種前所未有的無力感和另一種更加陌生的、帶著灼痛感的關(guān)切，在她冰冷的心湖中翻騰。仙魔之別，似乎在這一刻變得無比遙遠(yuǎn)而模糊。眼前的男人，不再是那個滿身戾氣的魔頭，而是一個為了救她（無論出于何種原因）而身中劇毒、獨(dú)自承受痛苦的……同伴？
不知過了多久，葉莫身上狂暴的魔氣波動終于漸漸平息下來。他猛地睜開眼，吐出一口帶著腥臭味的黑血。手臂上的青黑色雖然依舊存在，但蔓延的趨勢已經(jīng)被強(qiáng)行遏制住，腫脹也消退了少許。他臉色蒼白如紙，氣息虛弱到了極點(diǎn)，仿佛隨時都會倒下，但眼神卻恢復(fù)了一絲清明和銳利。
“暫時…壓住了?！彼曇羯硢?，帶著濃重的疲憊，“此地…不宜久留…走！”
他掙扎著想要站起，身體卻晃了一下。蝕骨陰蚣的劇毒消耗了他太多的魔元和生機(jī)。
就在這時，一只微涼卻帶著一絲堅定力道的手，穩(wěn)穩(wěn)地扶住了他的手臂。
葉莫身體猛地一僵，霍然轉(zhuǎn)頭！
映入眼簾的，是沁曦那張依舊蒼白卻不再冰冷的側(cè)臉。她避開了葉莫的目光，長長的睫毛低垂著，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耳根處似乎染上了一層極淡的、不易察覺的紅暈。她沒有說話，只是扶著葉莫手臂的手，微微收緊了些，傳遞著無聲的支持。
葉莫的嘴唇動了動，最終什么也沒說。他沒有拒絕這份突如其來的攙扶，只是默默地將身體的重量稍稍倚靠過去。兩人再次啟程，這一次，不再是沉默的一前一后，而是相互扶持著，在昏暗、死寂、危機(jī)四伏的谷底，深一腳淺一腳地前行。彼此身體的溫度透過破爛的衣衫傳遞，驅(qū)散著谷底的陰寒，也悄然融化著仙魔之間那道無形的堅冰。
在相互扶持、艱難跋涉了不知多久后，前方濃霧中隱約透出一線天光。兩人精神一振，加快腳步。終于，他們穿過了最后一片濃霧區(qū)，眼前的景象豁然開朗。
一條奔騰咆哮的地下暗河出現(xiàn)在眼前！河水渾濁湍急，帶著地底特有的陰寒氣息，撞擊著兩岸的巖石，發(fā)出震耳欲聾的轟鳴。河面寬闊，水流極其湍急，水花飛濺起數(shù)尺高。而在河流對岸，峭壁之上，赫然有一個被藤蔓半遮掩著的、黑黢黢的洞口！
出口！唯一的生路就在對岸！
然而，希望只持續(xù)了一瞬，就被殘酷的現(xiàn)實擊碎。
暗河湍急，深不見底，水下暗流涌動，隱隱可見一些巨大的、形狀怪異的陰影在渾濁的水中游弋。更致命的是，這河水中同樣蘊(yùn)含著濃郁的陰寒死氣和某種能侵蝕靈力的詭異力量！強(qiáng)行渡河，一旦被暗流卷走或水怪襲擊，重傷未愈又靈力匱乏的兩人，必死無疑！
就在葉莫和沁曦望著對岸的洞口，面色凝重地思索渡河之策時，身后濃霧籠罩的谷地方向，猛地傳來一聲驚天動地的咆哮！
“吼嗷——?。。 ?/p>
那咆哮聲如同萬千雷霆在深淵中炸響，帶著無邊的暴怒和洪荒兇戾！整個地下空間都在劇烈震顫！碎石如雨般從頭頂?shù)膸r壁上簌簌落下！濃霧被狂暴的音浪撕開一道巨大的口子，露出了后方那如同山巒移動般的恐怖輪廓——磐石地龍！它竟然追蹤到了這里！
那雙磨盤大小的猩紅巨眼，穿透了翻騰的霧氣，如同兩盞來自地獄的血色探照燈，死死鎖定了河邊的兩個渺小身影！恐怖的威壓如同實質(zhì)的巨山，轟然降臨！壓得葉莫和沁曦幾乎喘不過氣，本就沉重的傷勢再次傳來撕裂般的痛楚！
前有絕河，后有兇獸！真正的絕境！
磐石地龍顯然被這兩個屢次逃脫的小蟲子徹底激怒了！它巨大的頭顱猛地一甩，布滿獠牙的巨口張開，喉嚨深處，刺目的暗紅色光芒再次瘋狂凝聚！比之前在斷崖上更加狂暴、更加恐怖的能量波動瞬間彌漫開來！這一次，它要將這兩個螻蟻連同這片河岸一起徹底湮滅！
“走！”葉莫目眥欲裂，發(fā)出一聲野獸般的咆哮！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他猛地抓住沁曦的手臂，用盡全身殘存的魔元和力氣，拖著她不顧一切地沖向那奔騰咆哮的暗河！跳下去或許九死一生，但留在這里，十死無生！
沁曦被他拽得一個踉蹌，看著那渾濁洶涌、死氣彌漫的河水，眼中也閃過一絲決絕！冰魄劍瞬間收回，她反手也緊緊抓住了葉莫的手臂！這一刻，什么仙魔之別，什么男女之防，都拋到了九霄云外！只有活下去！
兩人如同兩道離弦之箭，沖向洶涌的河岸邊緣！
就在他們即將躍入冰冷河水的剎那！
磐石地龍蓄勢已久的毀滅吐息，終于爆發(fā)！
轟隆——！??！
一道直徑超過兩丈的暗紅色光柱，如同滅世的天罰之矛，帶著焚盡一切、湮滅萬物的恐怖威能，撕裂空間，朝著兩人所在的河岸區(qū)域，悍然轟落！光柱未至，那毀滅性的能量風(fēng)暴已經(jīng)將岸邊的巖石紛紛掀起、粉碎！灼熱的氣浪瞬間將兩人的后背灼傷！
生死一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