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捏著那張薄薄的化驗(yàn)單,冰涼的紙張邊緣幾乎要嵌進(jìn)掌心。
兩道清晰的紅色橫杠,像兩道宣判命運(yùn)的門檻。
醫(yī)生公式化的聲音還在耳邊嗡嗡作響:“妊娠六周左右,注意休息,按時(shí)產(chǎn)檢?!?/p>
走廊消毒水的味道濃得嗆人。
我扶著冰涼的墻壁,指尖微微發(fā)抖,分不清是緊張還是別的什么。
包里手機(jī)震得人心煩,掏出來一看,是周明宇。
“老婆,檢查怎么樣?媽特意燉了雞湯給你補(bǔ)身子,早點(diǎn)回來。”他的聲音透過電流傳過來,帶著一種刻意營造的輕松和親昵。
我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刺得肺管子生疼:“明宇,我......”
話到嘴邊,卻像被什么東西死死卡住。
告訴他嗎?
這個正在被他母親那鍋“愛心雞湯”拴住胃口的男人?
“嗯?怎么了?是不是結(jié)果不太好?”他聲音里的輕松消失了,帶上點(diǎn)不易察覺的緊繃。
“沒......沒事,”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干巴巴的,像砂紙?jiān)谀Σ粒熬褪怯悬c(diǎn)累,醫(yī)生說......要多休息。”
我終究沒說出口。
這個本該由我們共同分享、共同期待的消息,此刻在喉嚨里滾了又滾,被一種莫名的恐慌死死壓住。
徐麗華那張笑意盈盈卻暗藏機(jī)鋒的臉,還有她手腕上那只刺眼的金鐲子,在我腦海里交替閃現(xiàn)。
拖著灌了鉛似的腿回到家,門一開,濃郁的雞湯味混合著某種廉價(jià)香水的味道撲面而來。
徐麗華系著條嶄新的碎花圍裙------那是我上個月買的,自己還沒舍得用------正拿著湯勺在砂鍋邊輕輕攪動,一副賢惠女主人的架勢。
客廳茶幾上,赫然放著一個拆開的快遞盒,里面露出的包裝袋,是我上周才下單、打算送給客戶的頂級明前龍井。
“回來啦薇薇?”徐麗華頭也沒抬,語氣是熱的,眼神卻像掃過一件家具,“快去洗手,湯馬上好。哎喲,這茶葉真香,我泡了點(diǎn)嘗嘗,你不會介意吧?明宇說家里東西隨便用?!?/p>
我盯著那盒被撕開的茶葉,包裝袋歪歪扭扭地敞著口,精心準(zhǔn)備的禮物變得廉價(jià)又可笑。
指甲掐進(jìn)掌心,帶來一絲尖銳的痛感。
“媽,”我盡量讓聲音聽起來平穩(wěn),“那茶葉......是送客戶的。”
徐麗華攪湯的動作頓了一下,終于抬起頭,臉上堆起夸張的歉意:“哎呦!你看我!老糊涂了!光聞著香,不知道這么要緊!”
她放下勺子,作勢要收拾,“那怎么辦呀?要不......我給你錢?”
話是這么說,手卻慢吞吞的,眼睛瞟著周明宇書房的方向。
“算了。”我吐出兩個字,像耗盡了全身力氣。
爭執(zhí)毫無意義。
我繞過她,徑直走向臥室,只想把自己埋進(jìn)被子里。
身后,傳來她拔高的、帶著點(diǎn)委屈的聲音:“明宇啊,你看這事鬧的,媽真不是故意的......”
臥室門關(guān)上,隔絕了外面令人窒息的一切。
我靠在門板上,身體慢慢滑落,跌坐在冰涼的地板上。
手輕輕覆上依舊平坦的小腹,那里正孕育著一個全新的生命,一個本應(yīng)帶來無限喜悅的小生命。
可此刻,巨大的茫然和無助像冰冷的潮水,一點(diǎn)點(diǎn)漫過心臟。
這個家,這間貼著大紅喜字還沒褪色的婚房,為什么讓我感覺像個格格不入的客人?
而那個本該是我最親密戰(zhàn)友的男人,他此刻,是在安慰他“受了委屈”的母親,還是在盤算著客戶那邊該如何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