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閃電劈開夜幕，映亮庭院中堆積如山的尸體。
暴雨傾注而下，雷聲轟鳴，噼啪的雨聲中，嬰孩的啼哭聲格外清晰。
魔尊千謬眉頭緊皺，一陣惱火。
他一腳踹翻腳邊跪著的魔族士兵，怒道：“怎么就讓鑰匙同他融合了？”
士兵連滾帶爬重新跪好，重重磕頭。
千謬知道擋不住。
那個女人雖只金丹，但她的決心讓她爆發(fā)出無比強(qiáng)大的力量，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讓鑰匙和自己的孩子完成了融合。
千謬盯著地上襁褓中的嬰兒。
張著嘴嘶聲哭叫，皺巴巴的，有點丑。
鑰匙不破不滅，與嬰兒融合，嬰兒的肌膚竟溢出絲絲縷縷的金光來。
千謬看著頭疼，曲起指節(jié)揉了揉突突跳動的太陽穴。
“帶走?！?/p>
還是帶回魔界，從長計議的好。
返回魔界的途中，嬰兒一刻不停地哭，聲嘶力竭。
千謬被吵得心煩意亂，目光刀似的剜一眼抱著嬰兒的士兵。
士兵腿抖得站不住。
“給本尊。”
千謬從士兵手中接過嬰兒，沉聲命令：“不準(zhǔn)哭?！?/p>
嬰兒嘴一癟，哭得更大聲了。
千謬嘖一聲，認(rèn)命地輕輕搖晃起嬰兒，終于，哭累了的嬰兒沉沉睡去。
千謬如蒙大赦般松了口氣，想把嬰兒交給士兵，可手一抬，嬰兒就有要醒來的跡象。
千謬無奈妥協(xié)，抱了嬰兒一路。
回到魔界后，千謬將嬰兒塞給來迎接自己的提澤，告訴他鑰匙在嬰兒體內(nèi)。
夜尊提澤低頭看懷里的嬰兒，眼睛又大又亮，咿咿呀呀地在說些什么，胖乎乎的手指在空氣中抓撓幾下，揪住了一縷他的頭發(fā)。
做了壞事也不心虛，還沖他咯咯笑。
“在血月夜獻(xiàn)祭他，也可以打開深淵的封印?！?/p>
提澤淡淡道，把自己的頭發(fā)從嬰兒手里解放出來。
魔族有上千年的壽命，因漫長歲月太過乏味難捱和出于對脆弱生命的好奇，提澤照顧嬰兒長大。
他給嬰兒取名月。
很長的一段時間里，月的世界只有提澤一個人，害怕黑暗和空寂的月尤其依賴他。
兩人同案而食，同榻而眠，親密無間。
十一年后，某天從繁忙政務(wù)中脫身的千謬突然想起月，突發(fā)奇想去提澤的宮殿看他。
月赤著腳，戴著鐐銬，像一只尚未開智的寵獸，見到陌生人就嚇得往提澤懷里鉆。
千謬大為震驚，把月拎起來：“你怎么把人養(yǎng)成這樣了？”
他把月帶到自己的宮殿，告訴月自己是他的大哥，提澤是他的二哥，讓所有魔族稱月為月尊。
理所當(dāng)然的，月以為自己是魔族。
直到后來，他偷偷跑出魔界，遇到了洛桓清。
如今的玉泓仙尊。
彼時的洛桓清不過弱冠，便已入靈道境，是真真的修真的曠世奇才，九州四海八荒，皆認(rèn)為他會成為千古以來最年輕的仙尊。
即便性情老成，也正是氣盛的年紀(jì)，他獨自一人，提著一把劍，闖入魔界與人界交界處的永夜森林。
為了追一只往森林深處逃命的害了十余條性命的妖獸。
他遇到了月。
月瞧他像瞧見了鬼一樣，但因為害怕青面獠牙的妖獸魔獸緊緊跟在他身后，保持著一個不遠(yuǎn)不近相對安全的距離。
月被妖獸群起圍攻，洛桓清救他，他不太配合，洛桓清因此受傷。
月幫洛桓清處理傷口，害怕得瑟瑟發(fā)抖，卻強(qiáng)撐著：“我是在救你，你不能殺我，你要把我?guī)С錾??！?/p>
洛桓清很疑惑為什么月如此害怕自己。
月的回答讓他驚詫：“兄長說，人魔勢不兩立。”
洛桓清告訴月他不是魔族，他探查過月的身體，沒有一絲魔氣。
可月很固執(zhí)，堅稱自己就是魔族。
洛桓清只好囑咐他：“出了森林，不要說自己是魔族，會被殺掉的?！?/p>
月嚇得一縮脖子，不吭聲了。
月只會一點簡單的法術(shù)，好在人機(jī)靈，不太拖后腿，只是太嬌氣，因為不愿意睡地上，嫌臟嫌硌，想讓洛桓清獵殺妖獸獲取它們的皮毛，被拒絕后還發(fā)了一通脾氣。
洛桓清從空間石里取出兩件外袍鋪在地上，月才勉強(qiáng)躺下，可還是不安分，要洛桓清抱他，洛桓清不肯，可耐不住他可憐巴巴的央求，讓他抱了自己的胳膊。
明明洛桓清才是傷員，可卻要時時照顧月。
月怕極了森林里的魔獸和妖獸，洛桓清很快發(fā)現(xiàn)，魔獸不敢靠近月。
似乎是因為月脖子上戴著的一塊粉水晶。
月說，水晶是哥哥送的，從未摘下過。
洛桓清從他想防備但漏洞百出的話語里，猜出他的兄長是魔尊，哥哥是夜尊。
幾日后，兩人離開永夜森林，月仍舊跟著洛桓清。
暗地里，洛桓清找人調(diào)查月的身份。
能被魔尊夜尊養(yǎng)大的人族會是什么人呢？他想到了十九年前的一樁慘案。
世代守護(hù)深淵封印鑰匙的隱世家族蘇家，在一夜之間慘遭滅門。
只是清點了全部的尸體后，發(fā)現(xiàn)才出生不久的蘇家小少爺不見了。
鑰匙——歸霞劍也不見了蹤跡。
洛桓清找人多方打聽，半年后，輾轉(zhuǎn)找到一個婦人。
婦人是小少爺母親的昔日好友。
婦人抱著月大哭：“好孩子，你同你母親長得一模一樣。”
璇平真尊探查了月的身體，發(fā)現(xiàn)鑰匙在他體內(nèi)，與他融合。
塵封的往事如畫卷般在月眼前展開。
魔族為了得到深淵封印的鑰匙，滅門蘇家，不知為何鑰匙竟同蘇家小少爺融合，魔族不得已，將小少爺帶回魔界，撫養(yǎng)長大。
月難以接受。
洛桓清找到月時，月跪倒在曾經(jīng)的蘇宅里。
他像被抽掉了脊椎般軟了身體，跪趴在地上，左手死死揪住胸前衣料，指節(jié)因過度用力泛起青白，身體不受控制地顫抖痙攣。
他不愿相信自己不是魔族，不敢相信自己同養(yǎng)大自己的魔尊夜尊之間隔著如此慘痛的滅門之仇。
月崩潰大哭。
但他還是想回到魔界。
他告訴璇平真尊，自己愿意作為內(nèi)應(yīng)，助人族攻入魔界。
“我要親手殺死魔尊?！痹抡f。
但璇平真尊不信他。
璇平真尊認(rèn)為，月雖是人族，但被魔族養(yǎng)大，性情乖張，雖不主動害人性命，可沒有憐憫、仁慈之心，即便知道弒親之仇，也難保他沒有異心。
況且再過一月就是二十年才有出現(xiàn)一次的血月夜，此時將他放歸魔界，太過冒險。
最終，在眾門派掌門的商議下，他們把月關(guān)了起來，放出消息，引誘魔族前來。
月希望洛桓清放自己離開，洛桓清緩緩搖頭。
“你殺不了他?！?/p>
洛桓清沒說的是，他害怕月被獻(xiàn)祭。
月靜站了片刻，突然撲上去，緊緊抱住了他。
“好吧。等事情結(jié)束后，我們做一對云游四方的仙侶，好么？”
月眉眼間滿是愛慕，咬唇羞澀地看他。
洛桓清神色未動分毫，卻紅了耳根，胸腔里心跳震耳欲聾。
月趁洛桓清喜出望外毫無戒備之際，將他定身。
他執(zhí)意要親手殺死千謬。
他逃出，打傷自己，以一副遍體鱗傷奄奄一息的凄慘模樣，騙得千謬為他憂心。
隨即用一把匕首刺穿了千謬的心臟。
離開魔界的半年里，洛桓清教了月許多法術(shù)，月有自保的能力，隱匿蹤跡離開。
魔尊隕落，魔族一時陷入混亂，人族對魔族進(jìn)行了一場盛大的圍剿。
月沒有成為人族的功臣，反而成了人魔兩族都厭棄的存在。
他亦沒能像設(shè)想的那樣，成為一個普通人。
璇平真尊抓住了他，擔(dān)心魔族拿到鑰匙，將他囚禁在乾南宗思過崖崖底的禁地。
那是一片泥沼地，孤墳遍地，荒蕪灰敗，不見日月。
九年后，升入萬象境修成仙尊的洛桓清終于找到他。
彼時的月思維混亂，神志不清，像一只被逼入絕境的小獸般撲上去撕咬他。
洛桓清緊緊抱住了他。
為了將月留在身邊，他設(shè)下封印，封存月記憶的同時，限制了他的修為。
幼童不好照顧，青年難以管教，洛桓清將月變成七八歲的孩童模樣。
他牽著月回明夷殿，在漫天紛飛的大雪中，給他取名雪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