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間的砂囊,如同墜著一塊冰冷的墓碑。每一步跋涉,都牽扯著嶙峋怪石刮過凍傷的腿骨,陰風(fēng)如億萬冰刀,裹挾著磷光閃爍的砂礫,在陳燭襤褸的衣衫上切割出新的裂口。啞女那根“能量導(dǎo)航”的感知絲線,在狂暴混亂的能量汪洋中細若游絲,卻頑強地牽引著他,從一座座無形的死亡礁石旁擦過——怨魂漩渦無聲地旋轉(zhuǎn),吞噬著光線和希望;陰獸巢穴的腥腐氣息如同實質(zhì)的毒瘴,蟄伏在陰影深處。
每一次停下,都是一場與死神的交易。冰蠕蟲從磷光苔蘚下暴起,慘白凍氣幾乎凍結(jié)靈魂;噬魂影蝎鬼魅般自頭頂石筍撲下,幽藍尾針直刺靈臺;甚至有一次,他前腳剛離開一片看似尋常的黑砂地,后腳那片區(qū)域便無聲塌陷,巖石化作布滿利齒的巨口,將殘留的幾粒陰魂砂連同空間本身一同吞噬!每一次搏殺,每一次催動那源自命棺裂痕的尸解死炁,丹田深處便傳來更劇烈的撕裂感。生命本源如同被強行抽走的燈油,飛速流逝。白發(fā)已蔓延至眉梢,在慘綠磷光下刺眼如霜。皮膚下的灰敗如同腐朽的樹皮,指尖那個被影蝎尾針洞穿的傷口,邊緣凝結(jié)著幽藍冰晶,寒毒如同跗骨之蛆,順著血脈絲絲縷縷地向上侵蝕,每一次心跳都帶來鉆心的銳痛和深入骨髓的冰寒。
砂囊的重量在緩慢而沉重地增加,那是用命換來的生機。當(dāng)導(dǎo)航感知終于將他引至一處位于巨大、扭曲冰晶簇后方的狹窄凹槽時,他幾乎是滾了進去,背脊重重撞在冰冷刺骨、棱角分明的晶壁上。精神和肉體的雙重枯竭如同潮水將他淹沒,眼前陣陣發(fā)黑,每一次喘息都帶著肺腑撕裂的灼痛和濃重的鐵銹味。
他顫抖著解開砂囊,墨黑色的砂粒帶著魂泣般的“沙沙”聲傾瀉而出,在凹槽冰冷的地面上堆成一小堆。忍著指尖傷口被砂粒摩擦帶來的劇痛和靈魂深處近乎枯竭的虛弱,他開始了極其危險的分揀。陰木鏟的尖端如同最精密的鑷子,在砂堆中小心翼翼地探尋、撥弄。終于,那顆深埋在最底部、被苔蘚粉末和尸獸肉末混合顆粒包裹著的、散發(fā)著不祥暗紅血絲的毒砂,被剝離出來,單獨置于一旁。
即使隔著那層粗糙的包裹物,毒砂散發(fā)出的狂暴、混亂、怨毒的詛咒氣息,依舊如同無形的毒針,刺痛著陳燭的皮膚,讓他的靈臺蒙上一層難以驅(qū)散的陰翳。僅僅是靠近,就讓人心神不寧。
目光落在剩下的、相對“純凈”的陰魂砂上,心猛地沉入谷底。太少了!掂量著,觸感冰冷沉重,但數(shù)量頂多只有四斤出頭!距離那催命的十斤紅線,還差著一多半!而時間,在陰風(fēng)永不停歇的凄厲尖嘯中,正冷酷地飛速流逝。
絕望的寒意再次從腳底竄起,幾乎要凍結(jié)血液。陰風(fēng)峽的礦點如同散落在死亡迷宮中的零星寶藏,每一次發(fā)現(xiàn)都伴隨著九死一生的搏殺。按照這種速度和代價,不等砂子湊夠十斤,他要么成為某只陰獸的腹中餐、某個怨魂漩渦的養(yǎng)料,要么就被丹田內(nèi)那口貪婪的裂棺徹底吸干,化作一具行走的白骨!
視線無意識地掃過凹槽地面。除了他千辛萬苦采來的陰魂砂,地面上還散落著大量細碎的、閃爍著暗淡金屬冷光的黑色砂礫——黑鐵砂。這種陰風(fēng)峽中隨處可見的伴生礦,質(zhì)地堅硬,蘊含微弱的陰鐵精華,但因其不含絲毫魂力波動,對煉魂峰而言,不過是毫無價值的砂石。
陳燭的目光,如同被無形的線牽引,在黑鐵砂堆和他那少得可憐的陰魂砂之間,來回逡巡。一個念頭,如同黑暗中驟然劃亮的火柴,帶著灼燒理智的瘋狂,猛地照亮了絕望的深淵!
假砂!
如果能用這些俯拾皆是的黑鐵砂,偽裝成陰魂砂……哪怕只能瞞過一時,哪怕只是權(quán)宜之計!
這念頭一旦滋生,便如同最堅韌的魔藤,瞬間纏繞住他的心臟,勒得他幾乎窒息。風(fēng)險巨大到令人頭皮發(fā)麻!一旦被識破,等待他的絕非簡單的“剝皮抽魂”,煉魂峰執(zhí)法堂有的是讓靈魂在永恒痛苦中哀嚎的手段!但……若成功呢?他就能省下寶貴的真砂,積攢更多生的資本,甚至……利用那顆危險的毒砂,在絕境中為自己撕開一條血路!
他伸出微微顫抖、覆蓋著幽藍冰晶的手,抓起一把黑鐵砂。冰冷的顆粒感硌著掌心。湊到眼前,在凹槽深處微弱的磷光下仔細觀察。顆粒大小、形狀輪廓、乃至那沉沉的墨黑色澤……都與真正的陰魂砂驚人地相似!唯一的、也是致命的破綻,在于那微弱的氣息——陰魂砂蘊含的是冰冷、沉重、帶著無數(shù)微小靈魂哀嚎的怨念陰力,如同凝固的魂淚;而黑鐵砂,只有一種微弱的、惰性的、仿佛沉睡的陰鐵精華波動,死氣沉沉。
模仿!用尸解死炁,去模擬、偽造出陰魂砂那獨特而邪惡的怨念氣息!
這無異于在萬丈深淵的鋼絲上跳舞,腳下是翻騰的毒霧!尸解死炁的本質(zhì),是絕對的死亡與純粹的寂滅,是萬物終結(jié)的冰冷法則。而陰魂砂的怨念,則是無數(shù)不甘靈魂扭曲、痛苦、被強行囚禁后產(chǎn)生的負面精神能量。兩者雖然同屬陰邪范疇,但屬性根源截然不同,如同冰與火的差別!模仿的過程,需要將這一縷死炁進行精微到近乎不可能的扭曲和轉(zhuǎn)化,剝離其寂滅本源,強行注入一種虛假的、充滿哀嚎的靈魂怨念波動!這比用墨汁調(diào)配鮮血的顏色還要困難萬倍!需要消耗難以想象的心神,稍有不慎,死炁本身的獨特“死亡印記”便會泄露,或者模擬出的怨念氣息變得混亂、虛假、不堪一擊,一眼便能看穿!更可怕的是,在這心神高度凝聚、命源加速燃燒的過程中,他必須分出一部分意識,如同繃緊的弓弦,警惕著凹槽外隨時可能降臨的致命威脅——陰獸的嘶吼、怨魂的尖嘯、乃至……趙猙爪牙那如同禿鷲般逡巡的目光!
他舔了舔干裂出血、帶著腥甜鐵銹味的嘴唇,一股混雜著孤注一擲的狠厲和冰冷算計的光芒,在眼底深處燃起。退路已絕,唯有一搏!
陳燭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翻江倒海的虛弱感和指尖傷口那鉆心刺骨的劇痛。他艱難地調(diào)整姿勢,盤膝坐穩(wěn),脊背挺直,如同即將迎接風(fēng)暴的礁石。心神沉入丹田,如同潛入最深的海溝,小心翼翼地引動了一絲……比初生蛛絲還要纖細、還要脆弱的灰黑色尸解死炁。這縷死炁如同最溫順也最危險的毒蛇,被他強大的意志力約束著,緩緩探出被寒毒侵蝕的指尖,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專注,纏繞向一粒被他單獨挑選出來、放在面前一塊相對平整黑石上的黑鐵砂。
過程緩慢得如同時間凝固,每一瞬都伴隨著巨大的痛苦和精神消耗。他必須用意志的刻刀,在這一縷死炁的“本質(zhì)”上進行極其精微的雕琢和重塑。剝離!剝離掉那與生俱來的、宣告萬物終結(jié)的純粹寂滅感!注入!強行注入一種冰冷的、沉重的、仿佛由無數(shù)微弱靈魂碎片哀嚎共鳴而成的怨念波動!這就像要在一滴墨汁的核心,點燃一朵虛幻的靈魂之火,還要讓它燃燒得“恰到好處”,不露絲毫墨的本質(zhì)!
精神高度凝聚,識海如同被投入熔爐,額頭青筋如虬龍般暴起、跳動。冷汗混合著巖壁上不斷滴落的、冰冷刺骨的巖水,順著他額角新蔓延的霜白發(fā)絲滑落,在破爛的衣領(lǐng)上洇開深色的濕痕。每一次對死炁的細微操控,都仿佛有無數(shù)根燒紅的鋼針在丹田深處那猙獰的命棺裂痕上攪動、穿刺!指尖那縷纖細的死炁,如同脫韁的野馬,桀驁不馴!稍一松懈,其本源那令人靈魂凍結(jié)的寂滅氣息便欲噴薄而出;或者,那被強行模擬出的怨念波動,立刻變得混亂、虛假、如同拙劣的模仿,隨時可能崩潰消散!
凹槽外,陰風(fēng)的凄厲嗚咽、怨魂永無止境的尖嘯、遠處隱約傳來的搏斗與瀕死慘叫,都成了模糊的背景噪音。陳燭的世界,壓縮到極致,只剩下指尖那一粒冰冷的黑鐵砂,和那一縷需要被徹底馴服、徹底改頭換面的死炁!時間失去了意義,只有精神力的瘋狂燃燒和命源被持續(xù)抽離的冰冷觸感。
不知煎熬了多久,當(dāng)陳燭感覺自己的識海如同被抽干的枯井,眼前陣陣發(fā)黑,金星亂舞,連維持坐姿都變得無比艱難時,指尖那粒黑鐵砂,終于……發(fā)生了變化!
原本暗淡的、只反射著冰冷金屬光澤的表面,被一層極其稀薄、近乎透明的幽暗光暈所籠罩。那光暈并非靜止,而是極其微弱地、如同呼吸般緩緩流轉(zhuǎn)著,透出一種……仿佛凝固了無數(shù)微小怨魂掙扎哀嚎的詭異質(zhì)感!雖然這光暈遠不如真正的陰魂砂那般深邃、靈動、充滿令人心悸的靈魂悸動,散發(fā)出的怨念波動也顯得生硬、微弱,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人造”痕跡……但至少!在昏暗的光線下,混雜在大量真砂之中時,足以騙過匆忙一瞥,足以以假亂真!
成功了!一粒!
巨大的、幾乎將他意識沖垮的疲憊感如同海嘯般襲來。陳燭身體一晃,差點直接栽倒。他猛地咬住舌尖,劇痛刺激著瀕臨崩潰的神經(jīng),腥甜的鮮血在口中彌漫。不能停!時間就是懸在頭頂?shù)腻幍?!他強打精神,眼中布滿血絲,再次引動一絲更加微弱、更加難以控制的尸解死炁,撲向下一粒黑鐵砂……
這是一個將靈魂放在磨盤上反復(fù)碾磨的過程。當(dāng)陳燭面前那冰冷的黑石上,終于堆積起一小撮大約半斤重、散發(fā)著微弱怨念光暈的“假陰魂砂”時,他整個人已如同剛從水里撈出的破布娃娃。面色慘白如陳年舊紙,不見一絲血色,七竅都滲出了淡淡的、蜿蜒如蚯蚓的血痕。鬢角新生的白發(fā)如同蔓延的冰霜,幾乎覆蓋了整個額角。指尖的傷口在死炁反復(fù)催動下,幽藍的寒毒色澤更深,如同活物般在皮肉下緩緩蠕動、擴散。每一次心跳,都帶來一陣牽扯全身的劇痛和深入骨髓的冰寒。他甚至能清晰地“聽”到,丹田深處那口命棺裂痕處,傳來細微卻令人心悸的、如同冰層持續(xù)開裂的“咔咔”聲。
代價,慘重到無以復(fù)加!但他看著那堆散發(fā)著“合格”怨念波動的假砂,眼中卻沒有絲毫后悔,只有一片冰冷的、近乎凝固的決絕。夠了!這點以命換來的假砂,連同之前采集的真砂和那顆致命的毒砂,就是他在這死亡棋盤上,唯一能挪動的、孤注一擲的棋子!
他迅速行動起來,動作因為虛弱和傷痛而顯得僵硬,卻異常精準(zhǔn):
真砂:約四斤。這是保命的根基,不容絲毫污染。他如同對待稀世珍寶,極其小心地用陰木鏟將其攏起,輕輕倒入砂囊的最底層。
假砂:約半斤。這是他以命換來的偽裝。覆蓋在真砂之上,形成一層緩沖和迷惑的屏障。砂粒落入砂囊,發(fā)出沉悶的“沙沙”聲,那微弱的人造怨念與底層真砂散發(fā)的天然陰怨混合在一起,竟奇異地形成了一種更“自然”的假象。
毒砂:那顆被苔蘚肉末包裹、散發(fā)著致命詛咒氣息的暗紅血絲砂粒。他沒有選擇上交這個燙手山芋,或是將其丟棄。一個更瘋狂、更危險的念頭支撐著他。他深吸一口氣,再次壓榨丹田內(nèi)幾乎枯竭的死炁——這一次,不是為了模仿,而是為了封禁!一層層更加粘稠、更加晦暗、散發(fā)著純粹寂滅氣息的灰黑色死炁被凝聚出來,如同最堅韌的蛛絲,一層又一層地纏繞包裹在毒砂之外,最終形成了一個微型的、隔絕內(nèi)外一切氣息和能量波動的“死氣繭”!這繭子冰冷、沉重,如同握著一小塊來自宇宙墳場的墓碑碎片。然后,他解開胸前最內(nèi)層破爛的衣衫,將這個散發(fā)著不祥氣息的“死氣繭”,深深地、緊緊地塞進了貼近心口的衣物夾層里!冰冷、堅硬、帶著致命威脅的觸感,緊貼著他劇烈跳動的心臟!這是他的底牌,是未來可能給予敵人致命一擊的毒匕,也是懸在自己頭頂、隨時可能墜落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砂囊重新系緊,掛在腰間。沉甸甸的重量似乎達到了十斤的要求,帶來一絲虛假的、令人心慌的“安全感”。陳燭知道,這只是飲鴆止渴的第一步。他必須盡快離開這兇險的峽底深處,回到靠近入口、相對“安全”的區(qū)域。那里有臨時的休整點,能稍作喘息,更重要的是,便于觀察局勢,如同潛伏在暗處的獵手。
拖著灌滿了冰鉛般沉重的雙腿,每一步都牽扯著全身的傷痛和命棺裂痕的呻吟,陳燭循著導(dǎo)航感知那根愈發(fā)脆弱的絲線,開始艱難地向上攀爬、回撤。沿途的景象,如同地獄繪卷在他眼前緩緩展開。被狂暴罡風(fēng)凍結(jié)在嶙峋巖壁上的殘破尸體,保持著臨死前驚恐扭曲的姿態(tài),如同怪誕的冰雕;被某種巨型陰獸利爪撕扯得只剩下森森白骨的遺骸,散落在幽深的裂隙邊緣;大片大片被怨魂漩渦肆虐后留下的暗紅色冰渣,如同凝固的血淚,在慘綠磷光下反射著詭異的光澤……藥基弟子們?nèi)缤煌度刖薮笱饽ケP的祭品,正在以驚人的速度被這片絕地吞噬、消化。
當(dāng)他耗盡最后一絲氣力,手腳并用地攀爬上靠近峽谷入口處的一處相對開闊石臺時,這里已經(jīng)如同難民聚集地般,瑟縮著七八個同樣傷痕累累、氣息奄奄的身影。他們大多面無人色,眼神空洞麻木得如同失去了靈魂的陶俑,裸露的皮膚上遍布著青紫色的凍傷、深可見骨的撕裂傷和被陰煞長期侵蝕留下的、如同苔蘚般的灰敗死氣。有人抱著幾乎空癟的砂囊,蜷縮在角落無聲地顫抖,淚水混合著臉上的污血凍成冰棱;有人則呆呆地望著下方翻滾著無盡黑暗的深淵,瞳孔擴散,仿佛靈魂早已被那怨魂的尖嘯撕碎、抽離,只剩下一個空洞的軀殼。
空氣中混雜著劣質(zhì)驅(qū)陰粉刺鼻的辛辣、濃郁到化不開的血腥味、凍傷皮肉腐爛的甜膩惡臭,以及一種深入骨髓、令人窒息的絕望。
陳燭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掃過人群,迅速鎖定了一個最邊緣、靠近一根巨大、布滿裂痕冰柱陰影的角落。他挪動著僵硬的身體,背靠著冰冷刺骨的巖石滑坐下去,刻意將身體蜷縮成一個防御性的姿態(tài)。襤褸的、沾染著各種污穢的衣衫被拉緊,散亂的白發(fā)垂落,遮住了大半張慘白如鬼的臉龐,只留下一雙疲憊不堪卻依舊閃爍著警惕寒芒的眼睛,透過發(fā)絲的縫隙,不動聲色地觀察著整個石臺。他艱難地從懷里掏出最后一塊堅硬的尸獸肉干,用凍得麻木、被寒毒侵蝕的牙齒費力地撕咬、吞咽,如同咀嚼著苦澀的生存本身。粗糙的肉纖維刮過干澀的喉嚨,帶來一絲微不足道的熱量。同時,他調(diào)動起全部的意志力,將體內(nèi)殘存的所有尸解死炁,如同冬眠的毒蛇,死死地壓制、沉入命棺裂痕的最深處,沒有一絲一毫的泄露。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他精心偽裝出來的、純粹的、瀕臨崩潰的虛弱氣息——呼吸短促紊亂,身體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仿佛每一塊骨頭都在呻吟,隨時可能散架。他甚至刻意讓指尖那幽藍的寒毒氣息,逸散出一絲更加陰冷、更加衰敗的意味,如同一個根基被徹底摧毀、被陰煞完全侵蝕入髓的廢人。
就在他努力將自己融入這片絕望背景,扮演著一個油盡燈枯、毫無價值的炮灰角色時——
一股難以言喻的、仿佛能凍結(jié)時空、凝固思維的恐怖威壓,如同從九幽深淵吹來的絕對零度寒風(fēng),瞬間降臨!
石臺上所有的聲音——壓抑的啜泣、沉重的喘息、痛苦的呻吟——在萬分之一秒內(nèi)被徹底抹去!空氣不再是流動的氣體,而是變成了粘稠沉重、如同凝固尸油般的固體!幸存的弟子們,如同被瞬間投入液氮的昆蟲,連最細微的顫抖都徹底凝固,只剩下眼球深處那無法掩飾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極致恐懼!連石壁上凝結(jié)的冰棱,都仿佛停止了滴落的水珠!
陳燭的心臟如同被一只冰冷的鬼爪狠狠攥住,驟然停跳!一股源自生命最底層的巨大警兆讓他全身的寒毛倒豎,頭皮瞬間炸開!他強忍著抬頭的本能沖動,將頭埋得更低,幾乎要縮進膝蓋里。身體的顫抖,因為這真實的、如同面對天敵般的恐懼,而變得更加劇烈、更加難以控制。
一道身影,如同從陰影本身凝聚而成,無聲無息地出現(xiàn)在石臺側(cè)上方,一塊如同斷頭鍘刀般突兀探出的巨大黑色巖石頂端。
灰色的布袍,洗得發(fā)白,沒有任何標(biāo)識,空蕩蕩地罩在一具枯槁得如同千年干尸般的軀體上。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皮膚是陳年蠟紙般的顏色,緊緊包裹著高聳的顴骨和深陷的眼窩。最令人靈魂凍結(jié)的,是那雙眼睛!空洞!絕對的、仿佛連宇宙終結(jié)后的虛無都能吞噬的空洞!沒有眼白,沒有瞳孔,只有兩片深不見底、如同通往萬物終焉的黑暗深淵!
厲寒!
趙猙的師父!煉魂峰深處真正的活化石!一個僅僅是存在本身,就足以讓這片空間扭曲的恐怖存在!
他就那樣靜默地矗立在巨巖之巔,灰色的布袍在足以撕裂鋼鐵的陰風(fēng)中……紋絲不動!那雙空洞的、吞噬一切光線的黑暗之眼,如同兩臺冰冷無情的掃描儀,緩緩地、毫無感情地掃過石臺上每一個如同被凍結(jié)的幸存者。目光所及之處,弟子們感覺自己仿佛被剝?nèi)チ怂袀窝b,從血肉的紋理、骨骼的密度、經(jīng)脈中殘存靈力的流向,到靈魂深處最隱秘的恐懼與絕望,都被那黑暗的視線徹底洞穿、解析,如同擺在解剖臺上的標(biāo)本!
陳燭感覺那道冰冷、漠然、仿佛能凍結(jié)思維的目光,如同兩柄無形的冰錐,精準(zhǔn)地落在了自己蜷縮的身體上!停留的時間……似乎比其他人更久!久到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jì)般漫長!
一股冰冷、晦澀、仿佛由純粹的“無”構(gòu)成的意念,如同無形的、帶著倒刺的探針,悄無聲息地、卻又帶著不容抗拒的威壓,試圖鉆進他的身體!這股意念無視皮肉的阻隔,目標(biāo)明確而冷酷——直指丹田最深處!它要窺探那裂開的命棺虛影?要捕捉尸解死炁那獨特的死亡印記?還是……感知到了他舌根下那塊被重重封鎖的青銅骨片所散發(fā)出的、同源而更古老的死亡氣息?!
陳燭的意志在瞬間提升到前所未有的巔峰!所有的偽裝、所有的虛弱表象之下,是如同恒星內(nèi)核般燃燒的警惕!丹田內(nèi),命棺虛影死寂不動,如同最普通的、瀕臨破碎的丹田異象,裂痕處涌動的灰黑光芒被強行壓縮、內(nèi)斂,偽裝成一種根基受損后殘留的、混亂而無害的死氣淤積。舌根下的青銅骨片,則被口腔內(nèi)殘余的尸解死炁構(gòu)成的、褻瀆而堅固的囚籠死死封鎖,冰冷沉寂,沒有一絲異樣氣息泄露。同時,他調(diào)動起身體所能展現(xiàn)的所有負面狀態(tài)——凍傷左臂傳來的僵麻刺痛、指尖幽藍寒毒侵蝕血脈的冰寒銳痛、被陰煞長期侵蝕導(dǎo)致的經(jīng)脈枯澀滯脹、丹田那“根基受損”的虛假空乏感、以及滿頭刺眼白發(fā)所昭示的、無可辯駁的生命枯竭……他將這一切真實的痛苦和精心偽裝的虛弱,如同最完美的盔甲,層層疊疊地包裹住自己最深的秘密!
那道冰冷意念在他體內(nèi)逡巡、掃描。它掃過凍傷發(fā)紫、布滿冰裂紋的左臂;它停留在他指尖那幽藍深邃、散發(fā)著衰敗寒毒氣息的傷口上;它深入丹田,在那看似一片狼藉、死氣淤積的“廢墟”區(qū)域仔細探查(命棺虛影完美地偽裝成了這片“廢墟”的核心裂痕);它掠過他滿頭的、如同死亡宣告般的霜白……最終,似乎沒有捕捉到任何“值得特別關(guān)注”的異常能量波動或靈魂印記。如同潮水退去,那股冰冷晦澀的意念,帶著一種近乎漠然的“無趣”,緩緩地從陳燭體內(nèi)撤出。
厲寒那雙空洞的黑暗之眼,從陳燭身上移開,毫無波瀾地掃過其他幾個更加不堪的弟子,最終,投向了陰風(fēng)峽那翻滾著無盡黑暗與死亡咆哮的深淵深處。他那如同蠟像般毫無生氣的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但陳燭,這個在生死邊緣磨礪出野獸般直覺的人,卻無比敏銳地捕捉到——厲寒那如同刀削石刻般的嘴角,似乎極其細微地、向上牽動了一下。
那不是笑意。那是一種……超越嘲弄的漠然。一種洞悉了棋盤上所有棋子掙扎軌跡后,發(fā)現(xiàn)它們依舊在既定路線上徒勞挪動時,流露出的、源自絕對高度的……無趣?或者說,是看到螻蟻在油鍋中翻滾,卻始終跳不出那方寸之地時,一絲幾不可察的、冰冷的興味索然?
下一刻,厲寒的身影如同融入背景的陰影,無聲無息地從那黑色巨巖頂端消失了。仿佛從未出現(xiàn)過。那凍結(jié)時空的恐怖威壓也隨之消散,如同從未降臨。
噗通!噗通!
石臺上響起幾聲壓抑不住的、如同溺水者獲救般的癱倒聲。幸存的弟子們?nèi)缤瑒倧谋庵薪鈨?,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胸膛劇烈起伏,臉上殘留著劫后余生的茫然和深入骨髓的恐懼,冷汗浸透了他們單薄的衣衫?/p>
陳燭依舊蜷縮在冰柱的陰影里,后背的冷汗已經(jīng)將破衣與冰冷的巖石粘在了一起。他緩緩地、極其隱蔽地抬起頭,目光穿透石臺上彌漫的絕望氣息,望向厲寒消失的那片虛空。眼神深處,那冰冷的火焰非但沒有熄滅,反而在劇烈的跳動中,燃燒得更加幽暗、更加危險。
厲寒……他究竟知道了什么?
他是否看穿了命棺裂痕下隱藏的真正秘密?是否對趙猙在峽谷深處埋設(shè)毒砂、如同漁夫撒網(wǎng)般收割同門的卑劣行徑心知肚明?甚至……是否早已察覺了啞女那如同幽魂般的存在和她給予自己的、那指向葬道殿的禁忌指引?
他那雙空洞黑暗之眼中一閃而逝的漠然無趣,是針對石臺上所有掙扎求存的螻蟻,還是……僅僅針對他陳燭?針對他這個試圖在絕境中落下一枚“假子”、藏起一柄“毒匕”的、不安分的棋子?
無形的危機非但沒有解除,反而被蒙上了一層更加厚重、更加深不可測的陰影!厲寒的現(xiàn)身,如同在喧囂的死亡棋盤旁,投下了一道沉默而龐大的陰影。讓陳燭無比清晰地意識到,自己似乎不僅僅是在與趙猙這條毒蛇搏命,更可能已在不知不覺間,踏入了某個高踞于云端、俯瞰著煉魂峰這盤大棋的恐怖存在的視線!
他下意識地、極其隱蔽地抬手,隔著胸前那層襤褸的布料,輕輕按了按心口的位置。隔著冰冷的皮膚和跳動的血肉,那顆被層層死炁包裹的毒砂,堅硬、冰冷、沉重。如同緊貼心臟的、一枚隨時會引爆的微型黑洞。
假砂之計,毒砂之刃……在這足以凍結(jié)靈魂的空洞目光注視下,顯得如此渺小,如此可笑,卻又成了他此刻唯一能緊緊攥在手中的、扭曲而危險的……生之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