鉛筆尖在粗糙的紙面上沙沙游走，每一次摩擦都牽動著我的心跳。畫紙中央，江嶼又一次被我的筆賦予了生命——墨色線條精準勾勒出他躍起扣籃瞬間繃緊的腰背線條，每一塊肌肉的隆起都蘊含著蓬勃的爆發(fā)力，汗珠順著凌厲的下頜線滾落，懸停在微微起伏的喉結凹陷處，像一個危險的邀請。
畫紙邊緣，我的指甲無意識地掐了進去，留下幾道深深的月牙痕。指尖仿佛有了自己的記憶，蠢蠢欲動地描摹著畫中喉結的輪廓。我閉上眼，想象那皮膚上蒸騰的熱氣，帶著陽光和少年汗水特有的、近乎海鹽的氣息。我的牙齒輕輕磕碰著下唇，幻想著用齒尖小心翼翼碾過那凸起的脆弱骨節(jié)，感受它在他吞咽時細微的搏動……那觸感，會是緊繃的弦，還是溫潤的玉？
“江嶼——！牛逼——！”
看臺上炸開的歡呼聲浪猛地將我拽回現實，像一盆冷水兜頭澆下?；@球館頂燈刺眼的光線灼燒著眼皮。場中央，江嶼剛剛完成一個漂亮的拉桿上籃，落地時順勢抹了把汗?jié)竦念~發(fā)，引得周圍尖叫的分貝又高了幾度。我慌忙低頭，心跳如擂鼓，指腹下，畫紙上那處喉結的陰影被我剛才走神的筆尖涂成了模糊的一團墨跡。
“嘖，又廢了?！毙牡子袀€聲音懊惱地嘟囔。這已經是第三百六十五張了。抽屜里那厚厚一疊素描，沉默地記錄著他打籃球時汗?jié)竦谋臣。n間趴著睡覺時幾縷不聽話翹起的發(fā)梢，甚至是他留在窗臺上、喝剩的半瓶礦泉水——瓶身凝結的水珠，在我筆下都成了折射他側影的鉆石。
“林溪，又畫你家江嶼呢？”旁邊的女生探過頭，語氣里是毫不掩飾的調侃，“這癡情程度，全校都出名啦！”
我慌忙用胳膊蓋住畫紙，臉頰滾燙。目光卻像被磁石吸住，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球場中央那個光芒萬丈的身影。他正好掀起球衣下擺擦汗，露出一截緊實的小腹，惹得看臺又是一片倒吸涼氣的聲音。我的指尖在畫紙邊緣蜷縮了一下，仿佛能隔著喧囂的空氣，觸碰到那皮膚下蒸騰的熱度。
中場哨響，人群涌向場邊。我深吸一口氣，攥緊手里那瓶早就被掌心焐熱的礦泉水，擠出人群，朝著被隊友簇擁著的江嶼走去。心臟在胸腔里橫沖直撞，幾乎要掙脫束縛。終于站定在他面前，他剛仰頭灌了幾口水，喉結劇烈地滾動著，幾滴晶瑩的水珠沿著脖頸滑進領口。
“給…給你。”我的聲音細若蚊蚋，遞出水的手微微發(fā)顫。
江嶼低下頭，汗水浸濕的額發(fā)垂落幾縷，遮住點漆黑的眉峰。他目光落在我臉上，帶著一絲球場激戰(zhàn)后的銳氣和尚未平息的喘息。他唇角勾起一個似笑非笑的弧度，沒有接水，反而微微俯身靠近了些，溫熱的呼吸幾乎拂過我的額發(fā)。
“林溪？”他挑眉，汗水沿著鬢角滑落，聲音帶著運動后的沙啞顆粒感，“就這么喜歡我？嗯？”尾音上揚，像羽毛搔刮過耳膜，帶著毫不掩飾的探究和一絲…興味。
我的大腦瞬間一片空白，血液轟鳴著沖上頭頂，臉頰燙得快要燃燒起來。遞出的礦泉水瓶懸在半空，像個尷尬的證物。周圍隊友的哄笑和口哨聲模糊成一片嘈雜的背景音，只有他那雙含著笑意的眼睛，清晰得令人眩暈。
就在這時，一道溫潤平和的嗓音插了進來，像清泉流過滾燙的巖石：“江嶼，教練叫復盤上半場?！?/p>
是許硯。他不知何時走了過來，穿著干凈熨帖的校服襯衫，金絲眼鏡后的目光平靜無波，鏡片在頂燈下反射出一點微光。他手里拿著戰(zhàn)術板，目光掃過我僵在半空的手和窘迫的臉，沒有停留，直接落在江嶼身上，恰到好處地解了圍。
江嶼直起身，那股迫人的熱力隨之撤離。他無所謂地聳聳肩，順手接過我手里的水，指尖無意間擦過我的手背，留下一小片觸電般的麻癢?！爸x了?！彼S意道，轉身跟上許硯的腳步，留下我在原地，手指無意識地蜷縮起來，仿佛想留住那轉瞬即逝的觸碰。
人群的喧囂模糊成一片嗡嗡的背景音，我獨自退到看臺邊緣的陰影里。手指緊緊攥著剛才被他指尖擦過的皮膚，那一點微弱的麻癢感頑固地殘留著，像一道隱秘的烙印。心口的悸動尚未平息，視野邊緣卻敏銳地捕捉到另一個身影——新來的拉拉隊長蘇婷。她正站在場邊，手里拿著一條嶄新的白毛巾，目光追隨著江嶼，笑容明媚得刺眼。她無名指關節(jié)上貼著一小塊醒目的創(chuàng)可貼，邊緣微微翹起著～
“嘶啦——”
一陣刺耳又囂張的機車引擎轟鳴聲由遠及近，粗暴地撕裂了籃球館外黃昏的寧靜，也碾碎了我心底那點隱秘的幻想。緊接著，是尖銳的剎車聲和女生們受驚的輕呼。我下意識地轉頭，只見一輛線條流暢、通體漆黑的重型機車，像頭不羈的黑色猛獸，蠻橫地剎停在場館側門外的積水旁。水花裹著泥點，如同骯臟的箭矢，猝不及防地朝我潑濺而來。
冰涼的泥水瞬間打濕了我的褲腳和放在腳邊的畫具袋。劣質畫袋的帆布洇開一片深色的、難看的濕痕，里面裝著畫筆和顏料的盒子發(fā)出沉悶的撞擊聲。
“靠??！”一聲低低的咒罵，帶著點玩世不恭的懊惱。
騎手長腿一跨下了車，動作利落又帶著股野性。他沒摘頭盔，深色面罩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一截線條冷硬的下巴。他幾步走到我面前，蹲下身，目光落在我沾滿泥點的褲腳和濕漉漉的畫袋上。他伸出手，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指甲修剪得很短，指關節(jié)處帶著細微的舊傷痕。他毫不介意地用指腹擦拭我畫袋上最顯眼的一塊泥污。
“對不住啊，沒注意水坑?！彼穆曇魪念^盔里傳出來，嗡嗡的，帶著點金屬的質感，聽不出太多誠意，卻也并不是敷衍
他的袖子因為蹲下的動作滑上去一小截，露出結實的小臂。手腕內側，一個暗色的、線條簡潔凌厲的刺青圖案一閃而過——像某種猛禽的利爪，又像抽象的閃電。我的目光像是被燙了一下，慌忙移開，心跳卻莫名地漏了一拍，與面對江嶼時那種眩暈的悸動截然不同，更像是一種被未知猛獸盯上的、帶著顫栗的緊張。
他擦了幾下，泥污暈開，反而更花了。他似乎也發(fā)現了徒勞，動作頓住，抬頭看我。即使隔著面罩，我也能感覺到那道視線帶著穿透性的探究?！爱嫯嫷模俊彼麊?，下巴朝我的畫袋揚了揚。
我僵硬地點點頭，喉嚨發(fā)緊，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蹲在我面前，像一頭暫時收斂了利爪的猛獸，那種強烈的存在感幾乎讓人窒息。手腕上那個刺青的輪廓在我腦子里揮之不去。
他忽然低低笑了一聲，那笑聲隔著面罩，悶悶的，帶著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沒再多說什么，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我面前投下一片陰影，然后轉身走向他那輛靜默的黑色機車，只留下引擎低沉的余音和空氣中一絲若有若無的機油味～
冠軍賽的終場哨音，像一把鋒利的剪刀，瞬間絞斷了體育館內所有緊繃的弦。巨大的聲浪轟然爆發(fā)，帶著一種近乎癲狂的釋放感，幾乎要掀翻頂棚。人潮如同決堤的洪水，尖叫著、推搡著涌向場地中央那個被高高拋起的核心——江嶼！
他被狂熱的隊友一次次拋向空中，汗水和笑容在刺眼的燈光下閃閃發(fā)亮，像一顆被捧上云端的太陽。我被人流裹挾著，像一片身不由己的落葉，被推擠到離風暴中心很近、卻又始終隔著一層無形壁壘的地方。心臟在胸腔里沉重地撞擊著肋骨，每一次搏動都帶來微微的鈍痛。手里緊緊抱著的，是那塊蒙著深色絨布的沉重畫框。指尖因為用力而深深陷進絨布里，冰涼的木框邊緣硌著掌心，留下清晰的痛感。畫框里，是熬了不知多少個夜晚的心血——一幅精心繪制的江嶼肖像油畫。光影捕捉了他投籃瞬間那種專注的、銳不可當的眼神，每一筆色彩都飽蘸著我無法言說的仰望與期待～
喧天的歡呼聲浪里，江嶼終于擺脫了隊友的簇擁，帶著一身未散的亢奮和汗水的濕氣，大步朝場邊走來。他目標明確，走向那個穿著亮片拉拉隊服、笑容甜得像蜜糖的蘇婷。蘇婷立刻迎上幾步，遞上一條嶄新的白毛巾，指尖那枚創(chuàng)可貼在她白皙的手上格外扎眼。
就是現在！一股巨大的勇氣，或者說是孤注一擲的絕望，猛地推了我一把。我?guī)缀跏堑仓鴽_出人群的縫隙，抱著那幅沉甸甸的畫框，像抱著自己一顆滾燙又脆弱的心，踉蹌地擋在了江嶼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