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克圖恩城堡的日子,如同在冰冷的墨水中緩慢下沉。艾莉西亞被迫適應(yīng)著血族的生活。她學(xué)會了在黑暗中視物,學(xué)會了用超乎常人的速度移動,學(xué)會了壓抑那時刻焚燒著她的干渴??ɡ雇新男兄鳛椤皩?dǎo)師”的職責(zé),冷酷而耐心地教導(dǎo)她如何運用新生的力量,如何感知獵物的氣息,如何優(yōu)雅而高效地……狩獵。
第一次狩獵,是在一個飄著細(xì)雨的夜晚??ɡ雇袥]有親自出手,只是如同影子般跟在她身后。目標(biāo)是一個在森林邊緣迷路的年輕樵夫。艾莉西亞能清晰地“聽”到他因恐懼而狂跳的心臟,能“嗅”到他身上散發(fā)出的、如同剛出爐面包般誘人的、充滿生命力的汗味和血液的芬芳。那渴望幾乎讓她發(fā)狂。
她如同幽靈般出現(xiàn)在樵夫面前。年輕樵夫看到她絕美的容顏和猩紅的眼眸,驚恐得無法動彈,只是發(fā)出絕望的嗚咽。艾莉西亞的獠牙不受控制地探出,她伸出手,冰冷的指尖觸碰到樵夫溫?zé)岬牟弊印D菧嘏挠|感,那鮮活的生命力,如同毒藥般侵蝕著她殘存的理智。
“動手,艾莉西亞?!笨ɡ雇斜涞穆曇羧缤е湓谒X海中響起,“感受他的恐懼,品嘗他的生命。這是你的本能,也是你的權(quán)利?!?/p>
就在艾莉西亞的獠牙即將刺破樵夫皮膚的瞬間,她看到了樵夫眼中倒映出的自己——一個面目猙獰、雙眼猩紅的怪物!她猛地推開樵夫,發(fā)出一聲痛苦的尖叫,轉(zhuǎn)身沖進(jìn)了漆黑的森林深處,任憑冰冷的雨水打在身上。
卡利斯托沒有追上去,只是站在原地,猩紅的眼眸在夜色中閃爍著莫測的光芒。他看著艾莉西亞消失的方向,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極淡的、難以捉摸的弧度。
那次失敗的狩獵后,艾莉西亞陷入了更深的自我厭棄和沉默。她將自己關(guān)在冰冷的寢宮里,拒絕進(jìn)食。劇烈的干渴如同無數(shù)螞蟻啃噬著她的內(nèi)臟,帶來持續(xù)不斷的痛苦。身體逐漸虛弱,力量也在流失。卡利斯托沒有強迫她,只是每日準(zhǔn)時出現(xiàn)在她的棺槨旁,割開自己的手腕,將蘊含著強大力量的血液喂給她,維持著她最低限度的生命。
“你在用你的愚蠢折磨自己,也浪費著我的力量?!彼粗蛲纯喽榭s的身體,冷冷地說。
“那就讓我死……”艾莉西亞虛弱地回應(yīng),猩紅的眼眸黯淡無光。
“死?”卡利斯托捏住她的下巴,強迫她看著自己,“我說過,你的生命屬于我。我不允許,你就連死的權(quán)利都沒有?!彼难凵癖涠鴼埧?,“而且,你以為死亡就能解脫?你的靈魂早已打上了我的烙印,墮入地獄,也只會成為最底層的劣魔,永世不得超生?!?/p>
他的話斷絕了她最后一絲渺茫的希望。她連死的自由都沒有了。
這種僵持而痛苦的日子持續(xù)了數(shù)周。直到一個深夜,艾莉西亞被一種強烈到無法忍受的干渴折磨得幾乎發(fā)瘋。她如同困獸般沖出寢宮,在冰冷空曠的城堡走廊里跌跌撞撞。就在她快要被本能徹底吞噬時,她聞到了一股極其誘人的血腥味——來自城堡深處一個偏僻的儲藏室。
她循著味道沖了進(jìn)去。儲藏室里堆滿了雜物,角落里蜷縮著一個瑟瑟發(fā)抖的身影——一個看起來只有七八歲的人類小女孩!她穿著破舊的裙子,小臉臟兮兮的,手臂上有一道新鮮的傷口,正滲著血。她顯然是附近村莊的孩子,不知怎么誤入了血族的城堡,被某個血仆抓住,暫時關(guān)押在這里當(dāng)作儲備的“血食”。
小女孩看到艾莉西亞猩紅的眼睛和尖利的牙齒,嚇得連哭都忘了,只是驚恐地瞪大眼睛,小小的身體抖得像風(fēng)中的落葉。
艾莉西亞的獠牙瞬間探出,喉嚨里發(fā)出低沉的、野獸般的嘶吼。干渴的本能瘋狂地催促著她撲上去,撕開那脆弱的喉嚨,痛飲那溫?zé)岬?、充滿生命力的血液!小女孩身上散發(fā)出的恐懼氣息,如同最甜美的催化劑。
她一步步逼近,小女孩絕望地閉上了眼睛,等待死亡的降臨。
就在艾莉西亞的手即將抓住小女孩的瞬間,小女孩脖子上掛著的一個東西滑落出來——一個用粗糙木頭雕刻的、小小的太陽掛墜。雖然簡陋,但在艾莉西亞此刻異常敏銳的感官中,那木頭上殘留的、屬于陽光和樹木的溫暖氣息,微弱卻清晰地傳入了她的意識。
陽光的味道……母親……
一個遙遠(yuǎn)的、幾乎被遺忘的畫面瞬間擊中了艾莉西亞——母親莉娜在陽光下,溫柔地對她笑著,手中拿著一塊剛烤好的、散發(fā)著麥香的面包……那是她作為人類時,最平凡也最溫暖的記憶。
即將被黑暗吞噬的理智,被這微弱的光明記憶猛地拉回了一絲!艾莉西亞的動作僵住了。她看著小女孩驚恐絕望的小臉,看著那個小小的太陽掛墜,猩紅的眼眸中翻涌著劇烈的掙扎。本能和殘存的人性在她體內(nèi)瘋狂撕扯!
“啊——!”艾莉西亞發(fā)出一聲痛苦至極的嘶吼,猛地轉(zhuǎn)身,用盡全身力氣撞向厚重的石墻!
“砰!”一聲悶響。石墻紋絲不動,艾莉西亞卻因反作用力踉蹌后退,額頭撞破,流出暗紅色的血液(對她而言已是冰冷的廢液)。但這身體上的疼痛,遠(yuǎn)遠(yuǎn)比不上她內(nèi)心的煎熬。
她終究……還是無法對無辜的孩子下手。殘存的人性,如同荊棘叢中最后一點微弱的星火,在即將熄滅的瞬間,頑強地閃爍了一下。
艾莉西亞癱倒在地,劇烈地喘息著,身體因抗拒本能而痛苦地痙攣。她沒有發(fā)現(xiàn),在她撞墻的瞬間,一道身影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在了儲藏室的門口。
卡利斯托站在那里,靜靜地看著這一切。他看著艾莉西亞痛苦掙扎的樣子,看著她最終沒有傷害那個小女孩,猩紅的眼眸深處,那冰封的湖面下,似乎有什么東西劇烈地翻涌了一下——是憤怒?是失望?還是……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預(yù)料到的、極其復(fù)雜的震動?
他悄無聲息地走進(jìn)來,沒有看那個嚇暈過去的小女孩,徑直走到蜷縮在地上的艾莉西亞面前。他蹲下身,冰冷的指尖拂開她額前被冷汗浸濕的金發(fā),看著她額頭上的傷口和那雙充滿痛苦與絕望的猩紅眼眸。
“愚蠢的仁慈?!彼穆曇舻统?,聽不出情緒,“這會害死你自己,也救不了任何人?!?/p>
艾莉西亞無力地閉上眼睛,淚水混合著暗紅的血液滑落。她知道自己很蠢,很軟弱,但她就是做不到。
卡利斯托沉默了片刻。忽然,他伸出手,鋒利的指甲劃開了自己的手腕。這一次,他沒有將手腕湊到她嘴邊,而是粗暴地捏開她的嘴,將暗紅的親王之血直接灌了進(jìn)去!
冰冷的血液涌入喉嚨,暫時平息了那焚燒般的干渴。艾莉西亞被動地吞咽著,如同一個沒有靈魂的玩偶。
灌完血,卡利斯托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聲音恢復(fù)了慣常的冰冷:“把她處理掉?!彼麑χ諝饷畹馈R粋€如同影子般的血仆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扛起昏迷的小女孩,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艾莉西亞的心猛地一沉:“你要把她怎么樣?” “這不是你該關(guān)心的事?!笨ɡ雇欣淅涞?,“關(guān)心一下你自己吧,我的王后。下一次,如果你再讓這種無謂的軟弱差點害死自己,我會親自‘幫助’你完成你的第一次狩獵——在你清醒地看著的情況下?!彼脑捳Z充滿了殘忍的威脅。
艾莉西亞絕望地閉上了眼睛。她知道,他做得出來。
然而,在離開儲藏室前,卡利斯托的腳步頓了一下。他沒有回頭,聲音低沉地飄來:“那個太陽掛墜……留著吧。就當(dāng)是……紀(jì)念你那可笑又可悲的過去?!?/p>
說完,他高大的身影便消失在門外冰冷的黑暗中。
艾莉西亞獨自躺在冰冷的地上,額頭的傷口在緩慢愈合。她顫抖著伸出手,摸索著,最終在冰冷的地面上,觸碰到了那個小小的、粗糙的木雕太陽掛墜。她將它緊緊攥在手心,那微弱的、屬于陽光的溫暖觸感,仿佛是她靈魂深處唯一殘存的熱度。
荊棘王座冰冷刺骨,暗夜無邊無際。但這枚小小的太陽掛墜,卻成了她在這永恒黑暗的囚籠中,唯一一點微弱卻不肯熄滅的微光,提醒著她曾經(jīng)身為人類,以及那份被強行剝奪的溫暖。而卡利斯托最后那句允許她留下掛墜的話,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死寂的心湖中,激起了一絲極其微弱的、連她自己都無法解讀的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