棘陽城外,屯兵大營已化作人間煉獄。倒春寒的冷風非但未能冷卻混亂,
反而裹挾著血腥與焦臭,更添幾分刺骨寒意。原本就混亂不堪的“豬突豨勇”營盤,
此刻徹底崩壞。營柵被推倒、踐踏,簡陋的帳篷在火舌舔舐下噼啪作響,化為沖天的黑煙柱,
與鉛灰色的天幕絞纏在一起,如同絕望的圖騰。火光映照著一張張扭曲的面孔。
煽動點燃的流民、心懷叵測的綠林殘兵、夾雜其間的豪強家丁……他們?nèi)缤瑳Q堤的污濁洪流,
裹挾著原始的破壞欲,瘋狂沖擊著營中幾處尚在抵抗的據(jù)點。糧倉方向是爭奪最烈的修羅場,
人群像蛆蟲般涌動、撕扯,為了爭奪一把發(fā)霉的粟米或一塊風干的肉脯,
不惜將刀刃捅進身旁人的胸膛。
慘叫聲、怒罵聲、兵刃撞擊聲、火焰爆裂聲混雜成一片令人瘋狂的噪音?!皻⒘肃囉?!
為鄉(xiāng)梓報仇!”“搶糧!活命!”“綠林好漢在此!殺狗官!”混亂的呼喊中,
夾雜著清晰指向鄧禹的惡毒咒罵和“綠林”的旗號。這絕非單純的饑民暴動,
而是精心策劃的絕殺陷阱!目標直指鄧禹本人和他帶來的這支孤軍!
鄧禹如同一道撕裂黑暗的黑色雷霆,率領(lǐng)著玄甲鐵騎,以無可阻擋的鋒矢陣型,
狠狠鑿入混亂營盤的側(cè)翼!冰冷的鐵蹄踏碎燃燒的營帳殘骸,沉重的長戟如同死神的鐮刀,
精準而冷酷地收割著擋在鋒刃前的一切活物!噗嗤!噗嗤!
骨骼碎裂聲、利刃入肉聲不絕于耳!滾燙的鮮血在冰冷的空氣中潑灑,
瞬間凍結(jié)成暗紅的冰渣,掛在玄甲冰冷的甲葉上,更添猙獰。鄧禹一馬當先,
手中長槊化作一道銀色的閃電,每一次突刺都帶起一蓬血雨,
將擋路的狂徒如同草芥般挑飛、洞穿!他覆著面甲,唯有那雙眼睛,在跳躍的火光映照下,
燃燒著冰焰般的殺意,冷酷得令人窒息?!坝懩鎸④娫诖?!跪地棄械者免死!
負隅頑抗者——殺無赦!”親兵們齊聲怒吼,聲浪壓過混亂的喧囂,如同驚雷滾過戰(zhàn)場。
這突如其來的、來自側(cè)翼的鋼鐵洪流和冷酷殺戮,
瞬間在洶涌的濁流中撕開了一道巨大的缺口!被血腥震懾的暴民下意識地避讓,
沖擊糧倉的勢頭為之一滯。一些被裹挾的流民驚恐地丟下手中簡陋的武器,抱著頭蜷縮在地。
然而,混雜在人群中的核心分子——那些眼神兇狠、組織有序的綠林殘兵和豪強死士,
卻如同嗅到血腥的餓狼,非但不退,反而在幾個頭目的呼喝下,調(diào)轉(zhuǎn)矛頭,
悍不畏死地向鄧禹率領(lǐng)的這支精銳騎兵發(fā)起了反撲!
他們利用燃燒的帳篷、傾倒的車轅作為掩護,射出零星的冷箭,揮舞著刀槍試圖砍斷馬腿!
“將軍小心!” 一名親兵怒吼著,用盾牌磕飛一支射向鄧禹的冷箭。鄧禹看也不看,
長槊如同毒龍出洞,猛地刺入一個剛從火堆旁躍起、揮刀撲來的悍匪胸膛!
巨大的力量將那人凌空挑起,甩飛出去,砸倒一片!戰(zhàn)斗瞬間白熱化!
玄甲騎兵的沖擊力在混亂的營盤中受到極大限制,不得不下馬結(jié)陣,
與四面八方涌來的亡命徒展開殘酷的短兵相接。鄧禹被親兵團團護在中央,如同礁石,
承受著狂濤駭浪般的沖擊。冰冷的刀鋒不時擦著他的甲胄掠過,
帶起刺耳的金鐵摩擦聲和火星。他手中的長槊早已換成了更利于近戰(zhàn)的環(huán)首刀,刀光如匹練,
每一次揮砍都精準地切開敵人的咽喉或胸膛,動作簡潔、高效,沒有一絲多余,
如同最精密的殺戮機器。面甲下的呼吸平穩(wěn)而悠長,唯有那雙眼睛,在刀光血影的映照下,
冰冷地掃視著戰(zhàn)場,捕捉著任何一絲異動。他注意到,在那些瘋狂反撲的亡命徒身后,
有幾個身影并未參與搏殺,而是如同鬼魅般在人群邊緣快速移動,不斷煽動、指揮,
甚至……滅口!一個試圖逃竄的流民被其中一人悄無聲息地用短刃抹了脖子。是王霸的親信!
鄧禹瞬間明了,王霸的死絕非意外,而是慶幸!
是幕后之人為了徹底引爆亂局、嫁禍于他而滅的口!這些人才是混亂的根源!“耿弇!
” 鄧禹厲聲喝道,一刀劈開一個撲上來的敵人,血濺面甲。“末將在!
” 一直護衛(wèi)在側(cè)的耿弇渾身浴血,如同地獄歸來的煞神?!翱吹侥菐兹肆藛??
” 鄧禹刀尖一指混亂人群后方那幾個鬼祟身影,“王霸余孽!給我拿下!要活的!”“諾!
” 耿弇眼中兇光暴射,如同一頭鎖定獵物的豹子,低吼一聲:“親衛(wèi)隊!隨我來!
” 帶著十余名最精銳的悍卒,如同一柄燒紅的尖刀,悍然脫離本陣,無視周圍的刀光劍影,
以驚人的速度和默契,直撲那幾個試圖隱入混亂的身影!就在這時,棘陽城方向,
突然傳來一陣沉悶的號角聲!緊接著,城門洞開!一隊隊披甲執(zhí)銳的郡兵,
在都尉李通的親自率領(lǐng)下,竟沖出城來!他們并未加入混戰(zhàn),而是迅速列陣,
堵住了大營通往棘陽城的道路,長戟如林,弓弩上弦,殺氣騰騰地指向混亂的戰(zhàn)場!
李通騎在馬上,臉色鐵青,眼神復雜地看著營盤中浴血奮戰(zhàn)的鄧禹,
又掃過那些沖擊糧倉的暴民和混戰(zhàn)的綠林殘兵。他接到了鄧禹封鎖城池的命令,
也看到了城外的混亂。此刻率兵出城,既是履行守土之責,防止亂兵沖城,
更是一種表態(tài)——一種在局勢未明前,對鄧禹的有限支持和對自身立場的微妙展示!
城頭之上,聞訊趕來的棘陽令(縣令空缺,
由縣丞暫代)和一眾本地胥吏、豪強代表(包括陰氏別院僥幸未被抓捕的管事陰祿),
正緊張地眺望著城下如同沸騰熔爐般的戰(zhàn)場。當他們看到李通竟率兵出城列陣,
而非坐視鄧禹被亂兵淹沒時,不少人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陰祿更是暗中攥緊了拳頭,
指甲深深掐入掌心。鄧禹自然也看到了李通的動作。他心中雪亮。李通在賭!
賭他鄧禹能平定這場叛亂!也在賭他鄧禹事后能兌現(xiàn)承諾,保他平安!
這是一個在夾縫中求存的聰明人做出的選擇!這支援兵的出現(xiàn),雖然人數(shù)不多,
但如同定海神針,瞬間穩(wěn)定了玄甲軍陣的側(cè)翼,更極大地震懾了混亂的暴民——棘陽城,
不再是他們的退路或目標!“殺——!”耿弇的怒吼聲從戰(zhàn)場一角傳來!他如同猛虎入羊群,
手中長刀翻飛,硬生生殺開一條血路,直撲那幾個王霸余孽!那幾人見勢不妙,轉(zhuǎn)身欲逃,
卻被耿弇的親衛(wèi)死死纏??!耿弇一個飛撲,將為首一人狠狠撲倒在地,
鐵鉗般的大手扼住其咽喉,膝蓋頂住其后心,瞬間將其制服!
另外幾人也被如狼似虎的親衛(wèi)或斬殺,或生擒!核心的煽動者被拔除,
如同抽掉了混亂的脊梁!本就懾于玄甲軍鐵血手段和城下郡兵威勢的暴民,士氣瞬間崩潰!
“跪地棄械!免死!” 玄甲軍陣中爆發(fā)出震天的怒吼!嘩啦啦……如同被颶風刮倒的麥浪,
成片的流民和意志不堅的從犯丟下武器,抱著頭跪倒在地,瑟瑟發(fā)抖。
只剩下少數(shù)真正的綠林死硬分子和豪強家丁還在負隅頑抗,但已如同怒海中的孤舟,
瞬間被玄甲軍的鋼鐵洪流碾碎、吞噬!一場精心策劃、足以埋葬鄧禹的兵變風暴,
在雷霆手段和關(guān)鍵援兵的雙重打擊下,終于被強行鎮(zhèn)壓下去。營盤內(nèi)尸橫遍野,血流漂杵,
焦煙混合著濃重的血腥味,令人作嘔。幸存的流民如同受驚的鵪鶉,被重新驅(qū)趕到一起,
由耿純派出的郡兵和部分玄甲軍嚴加看管。
耿弇提著那個被揍得鼻青臉腫、如同死狗般的王霸親信頭目,大步走到鄧禹面前,
將其狠狠摜在地上?!皩④?!賊首在此!”鄧禹摘下沾滿血污和腦漿的面甲,
露出一張年輕卻冰冷如鐵鑄的面容。他看也不看地上癱軟如泥的俘虜,目光越過狼藉的戰(zhàn)場,
投向棘陽城頭。那些窺探的身影在他目光掃過時,如同被烙鐵燙到,瞬間縮了回去,
只有陰祿那張慘白而怨毒的臉,在城垛后一閃而過。他緩緩抬起手,
抹去濺在臉頰上的一滴尚未凍結(jié)的粘稠血液。指尖傳來的溫熱與鐵甲的冰冷形成刺骨的對比。
這滴血,來自一個喊著“為鄉(xiāng)梓報仇”的流民少年,或許只是被煽動的可憐蟲,
卻死在了他的刀下。一絲難以察覺的波動在他深潭般的眼底掠過,旋即被更深的冰寒覆蓋。
“耿純!”“末將在!” 耿純渾身浴血,從清理戰(zhàn)場的隊伍中大步走來?!扒妩c傷亡,
收攏俘虜,重新整編‘豬突’營!敢有異動者,殺!” 鄧禹的聲音帶著大戰(zhàn)后的沙啞,
卻依舊斬釘截鐵,“將此人,” 他用腳尖踢了踢地上癱軟的王霸親信,
“連同塢堡內(nèi)陰氏一干人犯、搜出的甲胄賬冊,嚴加看管!明日午時,棘陽城東市口,
本將要——公審!”“公審?!” 耿純和李通同時一震!“對,公審!
” 鄧禹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鋒,掃過狼藉的營盤,掃過驚恐的流民,最終定格在棘陽城頭,
“讓棘陽的父老鄉(xiāng)親,讓南陽的豪強巨室,都睜大眼睛看看!看看陰氏是如何通敵賣國!
看看這些蠹蟲是如何吸食民脂民膏!看看煽動叛亂者,是何下場!”他要借這滔天血案,
借這公審之臺,將皇帝的意志,將他鄧禹的刀鋒,狠狠楔入南陽的心臟!
他要讓那些躲在暗處的魑魅魍魎,在煌煌天日下無所遁形!他要告訴所有人,皇帝的刀,
已經(jīng)落下!這盤棋,該由他鄧禹來執(zhí)刀落子了!---千里之外,未央宮深處,溫室殿內(nèi)。
濃重得化不開的藥味如同實質(zhì)的瘴氣,沉甸甸地壓在每一個角落。巨大的青銅獸首香爐中,
焚燒著名貴的龍涎香與沉水香,試圖驅(qū)散那股源自病體深處的衰敗氣息,卻徒勞無功,
只讓空氣變得更加粘稠窒悶。重重錦幔低垂,隔絕了外界的光線與聲響,殿內(nèi)光線昏暗,
唯有幾盞長明宮燈在琉璃罩內(nèi)搖曳著昏黃的光暈,
將巨大的蟠龍金柱和藻井投下扭曲晃動的陰影。御榻之上,
新朝皇帝王莽深陷在層層錦被之中。曾經(jīng)銳利如鷹隼的臉龐,
如今只剩下病態(tài)的蠟黃和深陷的輪廓,顴骨高高凸起,眼窩深陷,
布滿血絲的眼球顯得有些渾濁。
每一次呼吸都伴隨著胸腔深處拉風箱般的嘶鳴和壓抑不住的、撕心裂肺的咳嗽。
劇烈的震動牽動著單薄的身軀,仿佛要將這具承載著龐大野心與焦慮的軀殼徹底震散。
“咳……咳咳……嘔……” 一陣更猛烈的咳嗽襲來,王莽痛苦地蜷起身子,
身體劇烈地痙攣。一旁侍立的大長秋(皇后宮官之首)淳于衍和太醫(yī)令巢方臉色煞白,
慌忙上前。淳于衍動作輕柔卻迅速地捧起一個金盂。王莽猛地吐出一口濃痰,
痰中赫然夾雜著刺目的、如同碎裂珊瑚般的暗紅血絲!“陛下!” 淳于衍聲音發(fā)顫,
帶著哭腔。太醫(yī)令巢方更是面無人色,噗通一聲跪倒在地,
額頭重重磕在冰冷的金磚上:“臣……臣無能!陛下息怒!保重龍體??!
” 他心中充滿了絕望,皇帝的肺癆(肺結(jié)核)已入膏肓,藥石無效,
每一次咳血都像是在敲響喪鐘。王莽虛弱地靠在淳于衍及時墊高的軟枕上,胸膛劇烈起伏,
貪婪地喘息著。他費力地抬起枯瘦的手,揮了揮,示意巢方起來。
渾濁的目光越過跪伏的太醫(yī),投向重重錦幔之外,仿佛要穿透宮墻,看到那遙遠的南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