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你小子命大,運氣好,才沒有損傷,全須全影地回來了。否則,萬一如何了,鬼管你!”
“南中那幾個,你也不掰著手指頭算一算,個頂個的,哪一個是好相與的主兒?哪一個是你比得了的?人家是戰(zhàn)力比你差了,還是閱歷比你弱了?是殺人放火的手段不如你了,還是身世背景不如你了?”
“為什么什么事情,最后總少不了你呢?”
“為什么什么事情,都有你插一杠子踩一腳?”
“豬腦袋,怎么就如此拎不清呢?”
“這是人家在考驗你,考察你!懂不懂……”
“當然,這是說的好聽的?!?/p>
“說得難聽些,人家是在逼迫你小子繳納投名狀!”
“現(xiàn)在好了,你小子上嘛,上不去,下嘛,下不來,前后左右四不靠,被高高掛起,吃風喝沫去吧!”
……
“算了,以后啊,就老老實實地蝸居在這西山里,跟著老夫養(yǎng)雞算球!”
這頓罵,從見面的那個早上開始,直到日落西山,尚未結束。期間,老魏上了五次廁所,喝了五壺水酒,吃了一只整雞,煮雞蛋若干,時令水果若干……
看得出來,老家伙的食欲旺盛得很呢。
也好,至少能說明,老家伙的身體還很健康,值了。
最后,當沈騰掏出幾罐子白酒佳釀來,才終于讓老家伙閉上了那張臭嘴。
可好景不長,幾杯白酒下肚,老家伙的情緒再次高昂起來,像打了雞血似的,與白天的“噴人”相比,酒后的魏延思路更加清奇,語句更加精彩,思路更加活躍,各種磕磣人的詞兒,一串串一框框地……
然后……
沈騰便選擇了自我消失。
就連關系最鐵的包子李球黃崇幾人,沈騰也和他們基本上斷絕了來往。
按照他和魏延的計劃,至少要一年,主動消失在人間,將他的那些高調印記逐漸淡化。
如果嚴格點說,一年的時間根本不夠的,畢竟在南中,他們曾經(jīng)生猛得如同牲口一樣。
但現(xiàn)實情況就這樣,沈騰有很多想法,都需要時間去慢慢打磨,慢慢變現(xiàn)。
所以,他沒法徹底消失。
讓人啼笑皆非的是,在南中,在卓氏鋼城,他的高調不僅一點沒有淡化,反而越來越重了。
但此時的蜀漢政府,對于南中的刻板印象并沒有改變多少,那就是——只要南中沒有消息,那就是最好的消息。
卓氏鋼城的那些事情,也基本都在南中的幾位大佬的手里掌握著。
而南中的這幾位大佬,都在沈騰身上撈到了巨量的福祉,很多工程的上馬,工廠的建設,商業(yè)的布局,產(chǎn)品的企劃運作……都還需要沈騰親力親為,
在于他們而言,都知道沈騰的苦衷,于是,只要能不上報的,他們都選擇了緘默。
只要能不提及沈騰的,他們都會主動規(guī)避。
這,既是大家的共識,更是沈騰的訴求。
當然了,來自三江城的壓力,也是其中之一。
說實在的,往日總覺得蠻王城的兩口子飛揚跋扈,蠻不講理,仗錢欺人,難以接受。但是,到現(xiàn)在他們才發(fā)覺,南中想發(fā)展,沒有人家蠻王城的金融支持,是真的很難咧!
蠻王城不僅在金融上給予各郡大力支持,更有一項,是外人根本比不了的——財務管理。
在沈騰這個義子的刻意關照之下,蠻王城這里成立了一個“孟氏會計師事務所”,培養(yǎng)了大批專業(yè)的財務人員,采取“借貸記賬法”,并且還有一套簡便易行的阿拉伯數(shù)字,以及嫻熟的算盤技術的加持……
經(jīng)過多次的事實驗證,大型項目的財務,只有交給孟氏會計師事務所才是最讓人放心的。
由此,孟氏既是諸多項目的投資人,更是諸多項目的財務管理人,無論是官方的代表,還是民間的投資人,都對孟氏贊不絕口。
大家也知道,這其中,若說沒有沈騰的私心作祟,鬼都不信。但人家沈騰和孟氏將事情都做在明處,絕沒有在暗中搗風搗雨,所以,大家都也認了。
這一年,沈騰更多的時間,其實還是在南中各地轉悠。因此,包子他們即便在西山養(yǎng)殖場整日整夜地蹲點,也很難撈到和沈騰碰面的機會。
更別說沈騰是刻意淡化在成都的印痕了。
既然淡化印痕,再和包子他們攪和在一起,怎么淡化?這批家伙當初就是成都最頂級的紈绔群體,現(xiàn)在,經(jīng)過南中事后,哪一個不眼高于頂?哪一個不將調門都調到三十三層云霄寶殿去了?
張三別子張明宇一門心思要去南邊闖蕩,發(fā)誓這輩子要闖出一個獨屬于自己的花樣人生來。這一年,雖然還沒有成行,但各項準備工作早就做了個十足十,就差背起行囊離家出走了。
當初一直夢想著進軍營的幾個家伙,自從在南中游歷一年之后,再也沒有心思進那所謂的軍營了。因為,他們自認為找到了比在軍營更牛逼的所在——跟著騰哥兒走,天下任我游!
這樣的生活,不比軍營枯燥的生活強似百倍?
所以,這一年里,他們一改過去的紈绔作風,甚少在街面上閑逛。閑來無事,找?guī)讉€看不順眼的高干豪門的子弟練練手,欺負欺負豪強子弟,打壓一下土著們的風頭,這樣的事情,他們基本上沒有興趣了。
他們做得最多的,就是去西山蹲點找沈騰。
但每次,都是抱著天大的希望而去,最后,無一不是抱著滿腹的失望而歸。
希望越大,失望越狠。
魏延那老家伙的嘴里,從來都沒有一句真話。
問多了,就一句話:“我也在找這沒良心的混賬玩意兒。你們若是遇見了,記得帶句話,就說魏老爹要死了……”
每次從西山回來,也不是任何收獲沒有,每次臨走時,都被魏老爹塞了滿滿一籮筐的臭雞蛋!
魏家的大爺二爺已經(jīng)結婚了,成了陳倉侯府的掌門婦,整天把馬東馬西兩個人支棱得東奔西跑,小日子過得風生水起。
魏家的三爺四爺和五爺就不用說了,現(xiàn)在是成都的第一霸,第一女子天團。
但因為包子他們的消失,成都的紈绔圈早就一代新人換舊人,這三位爺玩兒著也是無趣,只好沒事兒跑到西山老爹那里去幫他撿雞蛋了。
現(xiàn)在,魏氏的咸鴨蛋、咸雞蛋,新鮮雞蛋鴨蛋、雞肉鴨肉,早已經(jīng)是成都最頂級的食材產(chǎn)品。
老魏這人也奇怪,打死不進成都的門,但這些打著魏氏招牌的產(chǎn)品,卻源源不斷地涌進成都,店子開了一家又一家,形成連鎖效應。
當初被他家?guī)孜恍敺呕馃藗€底兒朝天的禽蛋市場,現(xiàn)在有一半都是他家的了,整個成都,那一天不是多少輛大車的禽蛋禽肉消耗?
馬家則更狠——馬家的烤肉鋪子早已經(jīng)成了成都一絕!
只要馬家的烤肉鋪開到哪里,哪里就會經(jīng)常出現(xiàn)人潮涌動街道通行不暢的現(xiàn)象發(fā)生。
但工人們只能幫助維持秩序,疏導交通,誰也不敢對人家馬氏指手畫腳一下,因為每個鋪子的門楣上,都有皇帝陛下御筆題書:“馬氏烤肉,冠絕成都”八個金色大字!
另外,人家馬氏的家主馬岱現(xiàn)在可是中軍領軍將軍呢,就連皇城的兩營(虎步營、虎騎營)兩衛(wèi)(左羽林衛(wèi)、右羽林衛(wèi)),現(xiàn)在都在人家手里拿捏著。
幾個益州郡成都府的公人,敢在馬家的物業(yè)身上動腦子?
只要腦子沒有被驢踢壞了的,誰也不敢!
“馬守義十三香”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了成都家庭條件稍微好一點的人家廚房必備佐料,尤其是葷菜,只要加入這十三香,其他什么佐料都不再需要,必定噴香可口,讓人食欲大增。
唯獨黃崇這一年的經(jīng)歷,尤其讓人煎熬。
閬中黃氏,這兩百年來,在蜀中,一直都是最頂級的豪門存在,即便在這蜀漢一朝,黃氏也依然是頂級豪閥。
但是,自從黃崇的父親黃權在夷陵之戰(zhàn)中被迫降曹之后,蜀漢朝堂與閬中黃氏之間的關系,就變得微妙起來。
先帝并沒有追究黃氏,并且親口說出:“非公衡負朕,實朕負公衡也!”
明眼人誰不知道,先帝的這句話,說得十分違心。
投降,就是投降,哪里有那么多的繞繞彎彎?若投降也可以找理由,那這世上就沒有所謂的投降派了。
真正的理由,是黃氏在蜀漢的地位,實在過于顯赫——蜀鹽的第一大戶!
蜀漢的財政屬于典型的鐵人三項——蜀鹽、蜀錦和蜀鐵。
這三項之中,蜀鐵已是末日黃花,用一點少一點。蜀錦占了大頭,諸葛亮的大部分精力都放在這上面了,錦官城車官城的建設,也都是因此而應運而生。
然后,就是蜀鹽。
蜀鹽的開采,若說有成本的話,只在前期投入,就是打井這一項。一旦打井成功,則基本上屬于一本萬利的營生。
而且,鹽,是人民的生活必需品,你不吃都不行!
所以,黃氏對于蜀漢朝堂的重要性,可想而知。
可以毫不夸張地說,閬中黃氏等幾個大鹽商,才是蜀漢帝國財政的基石。
但問題就在這里。
巴郡閬中黃氏傾全族之力推出來的頭牌人物黃權,卻做了戰(zhàn)場上的逃兵,并且直接投降了曹家!
一時之間,蜀漢朝廷和閬中黃氏都顯得難堪起來。
尤其是黃氏,既尷尬,又憋屈,還憤懣,滿肚子的心酸,說不出口,只能打落門牙往自己的肚子里落。
尷尬在于,自己族群的代表人成了國家的叛徒,一時之間,哪里再找一個更合適的人選上去,來代表自己族群的利益?
而沒有族群利益代言人的豪門,距離覆滅,還遠嗎?
憋屈的是,黃氏自己也沒有想到,黃權會選擇投降啊。
其實,黃權死了最好。
死得越是壯烈,對于閬中黃氏來說,就越有價值。
那樣,黃氏可以順理成章地再培養(yǎng)新人。
黃氏蜀鹽,是蜀漢財政支柱之一,但現(xiàn)在的黃氏卻忽然之間,成了帝國政治上的白丁,是貨真價實的白??!
都說,朝中有人好當官。
現(xiàn)在,黃氏日進斗金,但在政治上,卻沒有一個代言人,成了待宰的羔羊一般,這怎么可能!
而黃氏的所有尷尬與憋屈,所有憤懣與幽怨,無一不映射在黃崇的身上。
因此,黃崇這一年,過得尤其地煎熬。
過去,黃崇也沒有多少遠大理想,只要跟著包子他們混下去就是了,至于未來……他黃崇哪里有什么未來!若有機會,為這個國家而犧牲,自然是最好不過的選擇。
他發(fā)誓,只要有這樣的機會出來,哪怕是一絲絲機會,他都會毫不猶豫地撲上去,飛蛾撲火,粉身碎骨,他也愿意。
但,誰會給他這個機會?
他想用自己的生命做犧牲,獻祭給蜀漢帝國,也獻祭給閬中黃氏,為黃氏拿回該有的政治權益,順便,也為自己的母親和妹子爭取哪怕是一點點的生存空間,也好。
但是,很多事情,在不知不覺中,便有了另外的發(fā)展,如同春天的藤蔓,誰知道會生長出什么樣的美麗?
南中游歷的這一年,在于黃崇而言,如同被打開了一個偌大的天窗一般——他看到了無限希望,看到了報效國家的機會,更看到了貌似輝煌的未來。
他堅信,只要跟著騰哥兒走,就一定有證明心跡報效帝國的機會。
但是,事情的詭異,就在這里——最讓他難堪的,是他的父親——黃權——此時,在曹魏那邊卻混得風生水起。
黃權投降之后,就受到曹魏文皇帝曹丕的熱烈歡迎,封鎮(zhèn)南將軍,育陽侯,加侍中,出則同車,入則同席。
顯然,這些做派,很多是做給別人看的,并不是他黃權有多大本事,而是——這個吉祥物實在難得!
若用“千金市馬骨”來說的話,他黃權就是那個妥妥的“馬骨”。
不說黃權是什么心情,呆在那里是不是真的很舒服,而依然呆在成都的黃崇母子三人,卻真真是度日如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