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辰科技的項目像一座沉甸甸的山，壓在了林薇團隊的頭頂。對接甲方負(fù)責(zé)人，正是那位在晚宴上讓她經(jīng)歷了一場靈魂地震的沈珩。
會議室的冷氣開得很足。沈珩坐在長桌主位，一身剪裁完美的深色西裝，襯得他面容愈發(fā)冷峻。他翻看著林薇團隊提交的初步方案，修長的手指在紙頁上劃過，留下極輕的沙沙聲。會議室里只有他低沉、條理清晰的聲音，精準(zhǔn)地指出方案的每一個薄弱環(huán)節(jié)和潛在風(fēng)險，邏輯嚴(yán)密，措辭犀利，不留半分情面。
“市場競品分析流于表面，數(shù)據(jù)支撐不足?！?/p>
“用戶畫像過于理想化，缺乏核心痛點的深度挖掘?！?/p>
“執(zhí)行時間表過于樂觀，缺乏風(fēng)險緩沖機制?！?/p>
每一條批評都像冰冷的針，扎在林薇和團隊成員緊繃的神經(jīng)上。林薇坐在他對面，背脊挺得筆直，臉上維持著專業(yè)和謙遜，飛快地記錄著要點，大腦高速運轉(zhuǎn)思考著回應(yīng)。然而，她的眼角余光，卻不受控制地、一次又一次地飄向沈珩。
是他嗎？那個會在她熬夜趕作業(yè)時，默默遞上一杯溫牛奶，然后笨拙地幫她整理筆記的顧言？那個會因為她一句想吃城南的小籠包，就騎著自行車穿越半個城市的顧言？
眼前的沈珩，像一臺精密運轉(zhuǎn)的機器，高效、冰冷、不容置疑。他與記憶中那個笑容溫暖、眼神清澈的少年，判若云泥。
可是……為什么？
為什么他思考時，右手會無意識地轉(zhuǎn)動那支價值不菲的簽字筆？那個小動作，和顧言當(dāng)年轉(zhuǎn)著廉價圓珠筆的模樣，如出一轍。為什么秘書端上咖啡，他看也沒看就推開了糖罐，只示意加一勺奶？顧言喝咖啡，從來都是不加糖，只加一勺奶。
林薇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她端起自己面前的咖啡杯，試圖掩飾內(nèi)心的波瀾。目光再次掃過沈珩放在桌面上的左手。
他的手腕上戴著一塊低調(diào)奢華的腕表。表帶之下，靠近中指指根的地方……似乎有一道極淺、幾乎難以察覺的白色痕跡？像一道舊疤。
林薇的呼吸猛地一窒。記憶的碎片驟然閃現(xiàn)：燥熱的暑假，打工的餐廳后廚，顧言笨拙地處理食材，鋒利的刀刃不小心劃破了中指指根，留下了一道不深卻流血不少的傷口。她手忙腳亂地幫他包扎，他疼得齜牙咧嘴，卻還笑著安慰她“沒事，薇薇，皮外傷”。
那道疤的位置……一模一樣！
巧合？世界上怎么會有如此多巧合的習(xí)慣和印記？
巨大的困惑和一種近乎荒謬的希望，在林薇心底瘋狂滋生，又被沈珩那拒人千里的冰冷氣場強行壓制。她感覺自己像在走鋼絲，一邊是岌岌可危的理性，一邊是洶涌澎湃的情感。
一次與合作方的三方會議，氣氛劍拔弩張。對方代表仗著資歷老，對林薇的方案橫加指責(zé)，甚至帶上了幾分人身攻擊的意味。團隊成員面露憤慨，卻礙于場合不好發(fā)作。林薇緊抿著唇，指尖冰涼，怒火在胸腔里燃燒，卻要維持著表面的平靜。
就在這時，她眼角的余光瞥見沈珩微微蹙起了眉，眼神里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厭惡？是對那個咄咄逼人的合作方代表的？還是對她即將失控的情緒的警告？
一股強烈的沖動攫住了她。在對方又一次刻薄發(fā)言后，林薇幾乎是不假思索地開口，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清晰地響在會議室里：
“王總，討論問題是為了解決問題，情緒化的指責(zé)除了制造對立，對項目本身并無益處。我們不妨冷靜下來，聚焦在具體條款上，我相信總能找到雙方都能接受的平衡點。”
話音落下的瞬間，林薇自己都愣住了。這句話……太熟悉了！這是當(dāng)年她因為社團活動與人爭執(zhí)，委屈得快要掉眼淚時，顧言攬著她的肩膀，在她耳邊輕聲說過的話！一字不差！
她猛地看向沈珩。
沈珩握著筆的手指，幾不可查地停頓了一下。他抬起眼，目光像兩道冰冷的探照燈，直直地射向林薇。那眼神銳利得驚人，帶著一種穿透靈魂的審視，還有一絲……被猝不及防刺穿的震動？但這震動稍縱即逝，快得讓林薇懷疑是自己的錯覺。隨即，他的眼神變得更加幽深，甚至隱隱帶上了一絲冰冷的警告，仿佛在說：注意你的言行。
林薇的心沉了下去。那眼神太陌生，太具有壓迫感，絕不是顧言會有的。
會議在一種極其詭異的氛圍中結(jié)束。林薇感覺精疲力竭，不僅是工作上的壓力，更是這種無休止的自我懷疑和試探帶來的精神內(nèi)耗。
項目推進到了關(guān)鍵階段，林薇幾乎連軸轉(zhuǎn)。這天，為了實地考察一個位于城市新區(qū)的合作場地，她獨自驅(qū)車前往。新區(qū)道路復(fù)雜，導(dǎo)航信號時斷時續(xù)?？疾旖Y(jié)束已是華燈初上，疲憊加上天生的方向感缺失，林薇毫無意外地——迷路了。
屋漏偏逢連夜雨。鉛灰色的云層低低壓下來，醞釀了一整天的暴雨，終于撕開了天幕。豆大的雨點狠狠砸在擋風(fēng)玻璃上，瞬間連成一片狂暴的水簾。雨刷器瘋狂擺動，視野依舊一片模糊。更糟的是，手機電量耗盡，自動關(guān)機了。
林薇把車停在路邊一個模糊的臨時停車區(qū)，四周是陌生的、正在開發(fā)的高樓輪廓，在暴雨中如同沉默的巨獸。絕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一點點漫上來，淹沒了她。她伏在方向盤上，聽著外面震耳欲聾的雨聲，一種深切的孤獨和無助攫住了她。七年來的疲憊、委屈、對顧言不知所蹤的怨恨和思念，在這一刻洶涌而至，幾乎要將她吞噬。
不知過了多久，一道刺目的車燈穿透雨幕，由遠及近。一輛線條冷硬的黑色轎車緩緩?fù)Ｔ诹怂能嚺浴８瘪{駛的車窗無聲降下。
沈珩的臉在昏暗的車內(nèi)燈光和傾盆的雨幕中顯得有些模糊不清。他側(cè)頭看著她，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聲音穿透雨聲，低沉而清晰，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上車。”
林薇怔住了，大腦一片空白。鬼使神差地，她推開車門，冒著瓢潑大雨，幾步?jīng)_到了他的車旁，拉開車門鉆了進去。
溫暖干燥的空氣瞬間包裹住她濕冷的身體。車內(nèi)的氣息很干凈，是淡淡的皮革和一種冷冽的雪松香氛的味道，混合著……一絲極淡的煙草氣息。沈珩沒有看她，目視前方，從扶手箱里拿出一條嶄新的、質(zhì)地柔軟的米白色毛巾，遞了過來。動作干脆利落。
林薇下意識接過毛巾，胡亂擦拭著頭發(fā)和臉上的雨水。指尖冰涼，還在微微發(fā)抖。
接著，一個保溫杯蓋遞到了她面前，里面是冒著熱氣的深褐色液體——咖啡。熟悉的、不加糖的咖啡香氣，混合著一絲奶味，裊裊鉆入她的鼻腔。
林薇的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了。她猛地抬頭，看向沈珩的側(cè)臉。雨水順著車窗玻璃蜿蜒流下，模糊了窗外的霓虹，卻清晰地映照出他棱角分明的下頜線，高挺的鼻梁，還有……左手握著方向盤時，腕表表帶邊緣，那道若隱若現(xiàn)的淺色疤痕。
所有的懷疑、試探、壓抑的情感，在這一刻沖破了理智的堤壩。
她握緊了溫?zé)岬谋w，指尖因為用力而泛白，聲音帶著難以抑制的顫抖和一絲孤注一擲的期盼，輕輕地問：
“沈總……我們……是不是在哪里見過？”
車內(nèi)瞬間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狂暴的雨點砸在車頂?shù)霓Z鳴聲，充斥在狹小的空間里。
沈珩握著方向盤的手，驟然收緊。骨節(jié)因為過度用力而凸起，泛出青白色，在昏暗的光線下清晰可見。他整個人像一張瞬間繃緊到極致的弓。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在車廂里蔓延。
時間仿佛凝固了。林薇幾乎能聽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聲，她屏住呼吸，等待著一個答案，一個宣判。
良久，久到林薇幾乎以為時間停止了。沈珩才緩緩地、極其緩慢地轉(zhuǎn)過頭。他的目光落在她臉上，那眼神冰冷刺骨，像淬了毒的冰錐，帶著毫不掩飾的嘲諷和疏離。
薄唇輕啟，吐出的話語如同冰珠子砸落：
“林總監(jiān)，”他刻意加重了那個稱呼，帶著公事公辦的刻板，“搭訕的方式，很老套。”
每一個字，都像一記重錘，狠狠砸在林薇剛剛?cè)计鹨唤z微末希望的心上。瞬間，支離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