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術(shù)科的熒光燈在頭頂發(fā)出滋滋的低鳴，王警官將一杯冷掉的速溶咖啡推到林溪面前時，電腦屏幕上正跳動著一串綠色的波形圖。這是老馮手機通話記錄的最后殘留數(shù)據(jù)，經(jīng)過三天的碎片修復(fù)，終于在凌晨四點拼出了一段1分23秒的音頻。
“信號被故意干擾過，”王警官指著波形圖上的鋸齒狀斷層，“對方用了軍用級加密，但我們捕捉到了未被屏蔽的背景音?！彼聪虏シ沛I的瞬間，林溪下意識地攥緊了文件夾——里面是國際刑警剛傳來的“櫻花會”組織架構(gòu)圖，石井健司的照片旁用紅筆標注著“千代田區(qū)聯(lián)絡(luò)點”。
電流雜音里先傳出一陣急促的喘息，像是有人在劇烈奔跑后對著聽筒說話。林溪立刻認出那是老馮的聲音，只是比平時沙啞了太多，帶著一種瀕臨崩潰的顫抖：“他好像發(fā)現(xiàn)了……館長今天下午一直在翻‘731-∞’的檔案，還問我‘極寒實驗棟’的管道為什么最近有壓力變化……”
“誰？”電話那頭的聲音經(jīng)過變聲器處理，像砂紙摩擦金屬般刺耳，但能聽出是男性，“說清楚，他發(fā)現(xiàn)了什么？”
老馮的呼吸聲突然變得沉重，背景里隱約傳來金屬碰撞的脆響——林溪想起監(jiān)控里的制冷機聲，那或許是老馮當(dāng)時正在地下通道，手指不小心碰到了管道支架。“他提到了‘456號’，”老馮的聲音壓得極低，幾乎要被電流聲淹沒，“說那個實驗體的后代……還在哈爾濱?！?/p>
阿默的手指猛地在膝蓋上蜷起。《731部隊作戰(zhàn)日志》記載的“凍傷實驗體456號（陳姓）”，老馮病歷上“需731-456的神經(jīng)樣本才能根治”的字樣，此刻像冰錐一樣扎進他的太陽穴。他看向林溪，發(fā)現(xiàn)她正死死盯著屏幕上的波形圖，瞳孔微微放大。
“廢物。”電話那頭的男聲突然拔高，“我早就警告過你，讓你看好那些檔案?，F(xiàn)在啟動預(yù)案B，明白嗎？”
“不行！”老馮的聲音里第一次出現(xiàn)了抗拒，甚至帶著哭腔，“藥……我女兒的藥這個月還沒送過來。你們答應(yīng)過的，只要我按時交樣本……”
“那就證明你的價值。”對方的語氣驟然冰冷，“處理掉麻煩，明天之前我要看到‘456號’的最新線索。否則，啟生生物的特制藥劑，你女兒再也得不到了?！?/p>
通話在老馮一聲壓抑的嗚咽中戛然而止。王警官按下暫停鍵，波形圖停在最后一個劇烈起伏的峰值上：“后面還有10秒的空白，然后就是掛斷音。但關(guān)鍵在這里——”他拖動進度條，放大某段波形，“這段背景音，我們分離出來了?！?/p>
揚聲器里傳出一陣模糊的音樂，像是從很遠的地方飄來的軍樂。旋律剛響起兩秒，趙醫(yī)生突然“啊”了一聲：“這是《軍艦進行曲》！”
林溪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那位92歲幸存者提到的“櫻花會”，國際刑警指出的“石井四郎的孫子石井健司”，此刻都與這段音樂對上了號。這首創(chuàng)作于1901年的軍國主義歌曲，至今仍是日本極右翼組織的標志性曲目。
“我們用音頻庫比對過，”王警官調(diào)出一份報告，“這段音樂和2019年東京‘櫻花會’秘密集會時錄制的現(xiàn)場音頻，頻譜特征完全一致。而且，老馮撥打的這個東京號碼，歸屬地正是千代田區(qū)——石井健司的常住地址?！?/p>
阿默突然想起老馮儲物柜里的照片，那個衣領(lǐng)露出“不死鳥計劃”徽章的男人，或許就是老馮與櫻花會之間的初代聯(lián)系人?！案競髯樱啦煌薄掌趁娴淖舟E，原來不僅指凍傷疤痕的遺傳，更指這種被脅迫的宿命。
“他說的‘預(yù)案B’，就是殺館長?！绷窒穆曇粲行┌l(fā)顫，她翻開現(xiàn)場勘查記錄，“案發(fā)時間是周三晚上，而通話是周二晚上9點——老馮有12小時的時間準備?！?/p>
趙醫(yī)生推了推眼鏡，鏡片后的目光帶著痛心：“神經(jīng)抑制素的潛伏期正好是6到8小時，老馮周二晚上接到指令，周三凌晨實施犯罪，時間完全對得上。他不是早有預(yù)謀，是被臨時逼的。”
“但他知道的顯然不止這些。”阿默指著通話記錄里的“‘456號’的最新線索”，“櫻花會一直在找這個實驗體的后代，而老馮在幫他們找。第14章他筆記本里的‘運輸次數(shù)：12次’，可能不只是輸送樣本，還包括傳遞這些線索?！?/p>
林溪突然想起跟蹤老馮到冷鏈物流站的情景，那個戴口罩的男人袖口有櫻花圖案，交接單上寫著“醫(yī)療耗材，目的地：緬北勐瓦”?！八麄兊逆湕l是：老馮在哈爾濱收集信息和樣本→通過冷鏈送到勐瓦實驗室→櫻花會（石井健司）在那邊進行實驗?！?/p>
王警官補充道：“我們查了老馮的銀行流水，每個月都會收到一筆來自‘東京貿(mào)易公司’的匯款，金額正好夠買啟生生物的特制藥劑。最后一筆是三天前到的，5萬人民幣——和他女兒每月的藥費完全吻合?！?/p>
窗外的天色已經(jīng)泛白，晨曦透過百葉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像極了監(jiān)控畫面里地下通道入口的光影。阿默想象著老馮在那個夜晚的處境：一邊是女兒急需的救命藥，一邊是沾滿鮮血的指令，最終被無形的鎖鏈拖進了731遺址的地下管道。
“他提到館長在翻‘731-∞’檔案，”趙醫(yī)生突然想起什么，“那份檔案里到底有什么？讓櫻花會如此緊張，甚至要殺人滅口？”
林溪父親的舊同事說過，“731-∞”是石井四郎親自封存的絕密檔案，1945年失蹤，近年突然出現(xiàn)在紀念館。館長緊握的碎紙上有“731-∞”和“適配體”字樣，顯然他在死前找到了關(guān)鍵信息。
“或許檔案里有‘456號’后代的具體信息?！卑⒛酒鹕?，走到窗邊望向檔案館的方向，“老馮說館長知道‘456號的后代還在哈爾濱’，這說明館長已經(jīng)從檔案里看到了名字或者線索?！?/p>
林溪的手機突然震動，是看守所打來的電話。她接起聽了幾句，臉色越來越凝重：“老馮……在號房里絕食了。他說除非見到女兒的主治醫(yī)生，否則什么都不會說?！?/p>
阿默的目光落在審訊室的監(jiān)控畫面上。老馮蜷縮在墻角，左手腕的疤痕在囚服袖口若隱若現(xiàn)，像一個永遠無法掙脫的烙印。手機相冊里那個床頭擺著櫻花玩偶的女孩，此刻成了懸在他頭頂?shù)淖詈笠话牙麆Α?/p>
“他在拖延時間?！绷窒獟斓綦娫?，語氣變得堅定，“或者說，他在等我們給他一個理由——一個能讓他開口的理由?！?/p>
王警官將通話錄音備份到U盤，遞給林溪：“技術(shù)科還在恢復(fù)老馮手機里的其他數(shù)據(jù)，特別是他和啟生生物主治醫(yī)生的通訊記錄。但我覺得，真正的突破口，可能在這段錄音的最后一句話里?！?/p>
“‘明天之前我要看到456號的最新線索’?！卑⒛貜?fù)著這句話，突然意識到一個可怕的事實，“櫻花會不僅知道456號的后代在哈爾濱，他們可能已經(jīng)鎖定了范圍。老馮這12次運輸?shù)臉颖?，或許就包括篩選目標的基因數(shù)據(jù)?！?/p>
趙醫(yī)生翻開化驗報告，指著“藥劑中含有勐瓦紅藤特殊酶”的記錄：“啟生生物的特制藥劑，本身就是一種控制手段。他們用這種只有自己能生產(chǎn)的藥，把老馮牢牢綁在這條犯罪鏈上，同時還在利用他尋找下一個實驗體?！?/p>
晨光已經(jīng)灑滿會議室，將管道模型上的干冰白霧照得晶瑩剔透。阿默看著那圈模擬低溫場的環(huán)形管道，突然覺得老馮就像管道里被凍住的樣本，被櫻花會用親情和恐懼雙重制冷，最終失去了掙扎的力氣。
但錄音里那句“他說那個實驗體的后代……還在哈爾濱”，像一根刺扎在阿默心頭。他想起祖父臨終前攥著的那張舊照片，想起自己左手腕從小就有的淡粉色疤痕，想起病歷上“731-456的神經(jīng)樣本”的字樣——這些碎片正在慢慢拼湊出一個讓他不敢細想的輪廓。
“準備去看守所?！绷窒テ餟盤，聲音里帶著不容置疑的決心，“既然他要見主治醫(yī)生，我們就安排。但在此之前，我要讓他再聽一遍這段錄音——讓他知道，櫻花會從來沒打算兌現(xiàn)承諾。”
審訊室的鐵門在身后緩緩關(guān)上，老馮的身影在監(jiān)控里越來越小。阿默站在走廊里，看著窗外漸漸升起的太陽，突然覺得那陽光有些刺眼。他抬手擋在眼前，左手腕的疤痕在陽光下清晰可見，仿佛在無聲地呼應(yīng)著八十年前那個被編號為“456”的靈魂。
櫻花會的軍樂旋律還在腦海里回蕩，與凌晨3點的制冷機聲重疊在一起，形成一種令人窒息的節(jié)奏。阿默知道，這段1分23秒的通話錄音，不僅揭開了館長死亡的真相，更打開了一個潘多拉魔盒——里面裝著的，是無數(shù)個像老馮一樣被凍傷疤痕詛咒的家庭，是隱藏在緬北紅藤山谷里的罪惡，更是一個即將被喚醒的、關(guān)于“456號后代”的命運漩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