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荒墳的油紙傘,千萬莫撐。 貨郎劉五避雨拔走孤墳破傘。 歸途總覺有人貼背同行,
回頭只見傘影籠罩。 古碑刻“借傘女羅煞,索命補魂缺”。 當年女子冤死,
魂魄附傘尋替身。 畫面高潮:劉五在破廟歇腳,油燈忽滅。 傘在黑暗中自動撐開,
傘下浮現(xiàn)嫁衣女子。 她脖頸斷裂頭顱倒垂,長發(fā)纏住劉五的脖子輕喃: “相公,
該你還我命了…” 傘面滲出鮮血,在泥地漫成“囍”字。天,像口倒扣的泔水缸,
灰沉沉地壓下來。雨,不大,卻細密得很,織成一張無邊無際的濕冷簾子,
把天地間最后一點活氣兒都抽走了。風貼著地皮卷,帶著土腥味和遠處漚爛的枯草氣,
鉆進骨頭縫里,激得人直打哆嗦。劉五挑著他的貨郎擔子,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泥漿里。
擔子不重,兩頭是些針頭線腦、頂針木梳之類的零碎,用油布蓋得嚴嚴實實。
可這路實在難走,黃泥巴又粘又滑,每拔一步腳,
都像有無數(shù)只冰涼的小手在往下拽他的破草鞋。他那件洗得發(fā)白的靛藍粗布褂子早就濕透了,
緊緊貼在身上,又冷又沉。腰里別著的旱煙袋也灌了水,沉甸甸地墜著。“呸!這鬼天氣!
”劉五啐了一口,冰涼的雨水混著泥點子濺到臉上。他抹了把臉,抬頭四望。
前不著村后不著店,只有一片望不到頭的、被雨水泡得發(fā)脹的荒坡地。
坡地上稀稀拉拉杵著些歪脖子老槐樹,枝椏光禿禿的,在雨幕里張牙舞爪,
活像一群凍僵的鬼影。更遠處,影影綽綽能看見一片亂葬崗子,荒墳野冢起起伏伏,
被雨淋得一片慘淡的灰黃。得找個地方躲躲。劉五心里發(fā)急,再淋下去,人受得了,
擔子里那些怕潮的零碎也得泡湯。他瞇縫著眼,在雨幕里搜尋著。突然,亂葬崗子邊緣,
靠近一條被雨水沖得發(fā)白的小土路旁,一點異樣的顏色攫住了他的目光。那是一座孤墳。
墳包很小,塌陷了大半,露出里面黑黢黢的泥土,被雨水沖刷出一道道小溝壑,
像老人臉上深刻的淚痕。墳前連塊像樣的石頭都沒有,
只有半截歪斜的、字跡早已模糊難辨的爛木樁子,斜插在泥水里。就在這荒涼破敗的墳頭上,
斜斜地插著一把傘。一把油紙傘。傘面是那種極其陳舊的青藍色,邊緣已經(jīng)磨損泛白,
好幾處破了洞,雨水正順著破洞滴滴答答地漏下來。傘骨是細竹篾做的,也顯得黑黢黢,
失了韌性。它就那么孤零零地、突兀地插在墳頭的濕泥里,傘柄微微歪斜,
像一個被遺棄的、沉默的守墓人。劉五的腳步頓住了。他盯著那把傘,心里飛快地盤算起來。
荒墳…野傘…這念頭一起,后背莫名地竄起一絲涼氣。
可這涼氣很快就被更實在的念頭壓了下去——冷!真他娘的冷!這破傘雖然舊,
好歹是油紙的,能擋雨!自己那把用了七八年的破蒲草斗笠,早就被雨打透了,
戴在頭上跟頂著一塊冰坨子沒兩樣。這荒郊野嶺的,哪還顧得上什么忌諱?
先解了燃眉之急再說!“夯貨!一把破傘,還能吃人不成?”劉五低聲罵了自己一句,
像是在給自己壯膽。他把貨郎擔子往旁邊一撂,也顧不上泥濘,幾步就蹚了過去??拷?,
一股更濃的土腥味混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難以形容的陳舊霉朽氣撲面而來。
雨水順著破傘邊緣滴落,砸在墳頭的濕泥里,發(fā)出單調的“嗒…嗒…”聲。劉五伸出手,
握住了那冰冷的竹制傘柄。入手冰涼刺骨,那寒意順著指尖瞬間竄了上來,
激得他手臂上的汗毛都立了起來。傘柄滑膩膩的,像是沁著一層看不見的油。他用力一拔。
“?!钡囊宦曒p響。傘被拔了出來,帶起一小團濕冷的泥漿。劉五甩了甩傘上的泥水,
又撐開試了試。傘骨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好幾處都松動了,但勉強還能撐起個架子,
遮住頭頂那一片雨。他立刻覺得頭頂?shù)膲毫σ惠p,雖然破洞還在漏水,但總比頂著冰水強。
他不再看那孤墳,也懶得管那半截爛木樁子,撐起這把墳頭得來的青傘,挑起擔子,
轉身就沿著那條被雨水泡得發(fā)白的小土路,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家趕。有了傘,
雨似乎沒那么難熬了。劉五心里那點因拔傘而起的不安,也被這點小小的便利沖淡了不少。
他甚至哼起了不成調的小曲兒,盤算著早點到家,把濕透的衣裳烤干,再燙壺劣酒驅驅寒氣。
走著走著,一種奇怪的感覺,如同冰冷滑膩的苔蘚,悄無聲息地爬上了他的后背。
總覺得…后脖頸子涼颼颼的。像是…有人貼得極近,在對著那里輕輕吹氣。那氣息若有若無,
帶著一股子難以言喻的陰冷和…濕漉漉的土腥味。劉五的腳步慢了下來,
哼的小曲兒也卡在了喉嚨里。他猛地停下,攥緊了傘柄,屏住呼吸,霍地轉過身!身后,
只有空蕩蕩的、被雨幕籠罩的荒路。雨水沖刷著泥漿,形成渾濁細小的溪流。
遠處亂葬崗子灰蒙蒙的輪廓在雨霧中若隱若現(xiàn)。沒有人。連個鬼影子都沒有。
“疑神疑鬼…”劉五嘟囔了一句,心里那點不安卻又悄悄滋長了一分。他緊了緊肩上的扁擔,
加快了腳步,想把這莫名的寒意甩在身后??蓻]走幾步,
那種被緊緊貼背、如影隨形的感覺又來了!比剛才更清晰!
他甚至能感覺到那無形的“存在”帶來的、沉甸甸的壓迫感,像一塊浸透了冰水的破布,
嚴絲合縫地貼在他的后背上!劉五的汗毛瞬間倒豎!頭皮一陣發(fā)麻!他再次猛地剎住腳步,
心臟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這一次,他沒有立刻回頭,而是死死盯著自己腳下的泥濘路面,
盯著那把青傘投下的影子?;璩恋奶旃庀?,泥濘的地面上,清晰地映著他自己的影子,
還有那把破舊青傘的傘影。而在那傘影的邊緣,
靠近自己腳后跟的位置…赫然多出了一雙腳印的輪廓!那腳印小巧玲瓏,
絕非成年男子的尺寸!像是…女子的繡鞋?。∷湍敲赐回5赜≡谀酀衾?,
緊挨著自己的腳印,仿佛剛剛才有人亦步亦趨地踩著他的腳跟站定!
一股寒氣從劉五的尾椎骨猛地竄遍全身,直沖天靈蓋!他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凍結!
牙齒不受控制地咯咯打顫!他握著傘柄的手心里,全是粘膩冰冷的冷汗。他不敢抬頭,
不敢回頭,眼角的余光死死盯著地上那多出來的、詭異的腳印輪廓。
那腳印在渾濁的雨水沖刷下,邊緣有些模糊,但輪廓依舊清晰可辨??謶窒癖涞奶俾?,
瞬間纏緊了他的心臟。他猛地想起拔傘時那股刺骨的寒意,想起那孤墳的破敗,
想起自己心底那一閃而過的不安。這傘…真他娘的邪性!他像被火燙到一樣,
下意識地想把這把墳頭得來的破傘扔掉!可那傘柄仿佛粘在了他手上,冰冷滑膩,
甩都甩不脫!就在這時,一陣更猛烈的穿堂風卷著冰冷的雨絲撲面而來!“呼——!
”風灌進傘骨破損的地方,發(fā)出凄厲的嗚咽!幾滴冰冷粘稠的液體,
帶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像是陳年棺木深處散發(fā)出來的腐味,猛地滴落下來!“啪嗒!”一滴,
正落在劉五握著傘柄的手背上!冰冷刺骨!粘稠滑膩!根本不是雨水!劉五觸電般猛地一抖!
驚恐地抬起手背一看——那液體呈渾濁的暗黃色,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腥氣,
正順著他手背的皮膚緩緩往下淌!尸水?!這個念頭如同驚雷般在劉五腦中炸開!
他再也控制不住,發(fā)出一聲短促而驚恐的怪叫,用盡全身力氣,
猛地將手里的青傘狠狠向前方甩了出去!那破舊的青傘在半空中劃出一道弧線,
“噗”地一聲,斜插在幾步外的泥濘里。傘面被風吹得翻轉過來,
像一朵驟然凋零的、丑陋的青色殘花。劉五像只受驚的兔子,看也不敢再看那把傘,
更顧不上什么貨郎擔子,拔腿就跑!冰冷的雨水劈頭蓋臉地砸下來,
灌進他的脖子、眼睛、嘴巴里,他卻渾然不覺,腦子里只剩下一個念頭:離開這里!
離開這把邪門的傘!離開這條見鬼的路!他深一腳淺一腳,在泥濘的荒路上沒命地狂奔。
不知跑了多久,肺部火辣辣地疼,雙腿如同灌了鉛。天色愈發(fā)昏暗,
雨勢卻沒有絲毫減弱的跡象。就在他筋疲力盡,幾乎要癱倒在泥水里時,前方雨幕中,
一個模糊的輪廓漸漸清晰。一座破廟。廟墻塌了半邊,露出里面黑黢黢的梁柱。
廟門只剩下半扇,歪歪斜斜地掛在門框上,在風雨中發(fā)出“吱呀…吱呀…”令人牙酸的呻吟。
廟頂?shù)耐咂矚埰撇豢?,長滿了枯黃的蒿草。整個廟宇透著一股子被徹底遺棄的死寂和破敗。
劉五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哪還顧得上許多,一頭就沖進了那半扇破門里。廟里比外面更暗,
一股濃烈的霉味、塵土味和鳥獸糞便的騷臭味撲面而來,嗆得他連連咳嗽。
借著門口透進來的微弱天光,勉強能看清里面的大致輪廓。神龕早就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