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抓起手機。凌晨三點。屏幕上跳著“洛扒皮”三個字。我直接掛斷。手機又震。再掛。
第三次震動,我劃開接聽,吼過去:“洛玄!你最好有天塌下來的大事!
”電話那頭沉默兩秒。傳來我自己咬牙切齒的聲音:“你!現(xiàn)在!立刻!
給我滾到市一醫(yī)院急診科來!”我懵了:“……啥?”“你!的!身!體!
”那邊的“我”一字一頓,聲音從牙縫里擠出來,帶著瀕臨崩潰的抓狂,“闌尾炎!
痛得快死過去了!趕緊來簽字手術!”我蹭地從床上彈起來。腳趾頭撞到床腳,鉆心地疼。
低頭一看。哦,是洛玄修長勻稱、骨節(jié)分明的腳。現(xiàn)在是我的了。這該死的靈魂互換,
已經持續(xù)了整整九十九天。沖進急診大廳,消毒水味嗆得人頭暈。
一眼就看見“我”蜷在角落的藍色塑料椅上。臉色慘白,額頭全是冷汗,捂著右下腹,
整個人縮成一團。那是我自己的身體。里面裝著洛玄那個王八蛋的靈魂。
一個穿著白大褂的醫(yī)生拿著單子,皺著眉對“我”說:“洛玄先生是吧?急性闌尾炎,
必須馬上手術。家屬呢?簽字的人來了沒?”“來了!”我?guī)撞經_過去,
聲音是自己身體里發(fā)出來的,屬于洛玄的低沉音色。醫(yī)生和“我”同時抬頭看我。
醫(yī)生有點疑惑:“你是他……?”“我”痛得抽氣,還不忘翻個白眼,
用我的聲音虛弱地罵:“廢物……等你……等到……黃花菜都涼了……”我顧不上回嘴,
一把抓過醫(yī)生手里的手術同意書和筆:“我是他哥!親哥!我簽!”筆尖唰唰劃過紙張。
醫(yī)生看看我,又看看椅子上疼得發(fā)抖的“我”,點點頭:“行,準備手術。先去繳費。
”我把簽好的單子塞給醫(yī)生,彎腰想去扶椅子上的人。“我”猛地拍開我的手,
自己掙扎著想站起來:“別碰我!我自己能走!”結果剛站起來,腿一軟,
整個人就往地上栽。我眼疾手快一把撈住。入手是熟悉的、屬于我自己的身體的溫度和觸感。
但此刻,這身體被洛玄操控著,虛弱地靠在我懷里?!袄蠈嶞c!”我壓低聲音吼他,
半拖半抱地把人往手術室方向架,“再動一下,信不信我現(xiàn)在就把你扔這兒?
”“我”身體僵了一下,大概是真怕我發(fā)瘋,終于不掙扎了,只是閉著眼,
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洛玄……你給我等著……”手術室的門關上,紅燈亮起。
我靠著冰冷的墻壁滑坐到地上。凌晨的醫(yī)院走廊,空蕩蕩的,只有慘白的燈光。我抬起手。
洛玄的手很好看,手指修長,骨節(jié)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凈整齊。不像我的,
指甲總愛啃得坑坑洼洼。九十九天前。我和洛玄,在公司頂樓的天臺。
為了爭奪一個新成立的項目組主導權。吵得天昏地暗。從項目預算吵到人員配置,
從市場前景吵到彼此就是個只會拍馬屁(我罵他)/只會蠻干不動腦子(他罵我)的蠢貨。
情緒都上了頭。他推了我一把。我腳下不穩(wěn),向后踉蹌。他也下意識伸手來拽我。混亂中。
我們倆的手腕,
同時按在了天臺邊緣那個造型奇特、據(jù)說是老板重金請風水大師設計的金屬避雷針裝飾物上。
一道刺目的白光。不是雷。是大晴天。然后就是天旋地轉。再醒來。
我躺在洛玄那個性冷淡風、灰白黑三色、整潔得像樣板間的公寓大床上。
他躺在我的、堆滿了毛絨玩偶和零食包裝袋的、粉色小碎花床單上。靈魂互換了。死對頭。
成了彼此身體里的囚徒。最初的幾天,是災難片。我用他的身體,
在他那個一塵不染的公寓里,打翻了咖啡,弄皺了真絲床單,
還把他那套死貴的定制西裝丟進了洗衣機烘干。他頂著我的臉,在我的小出租屋里,
對著鏡子尖叫了半小時(因為看到我額頭上冒出的痘痘),
把我囤的薯片辣條全扔進了垃圾桶(理由是垃圾食品),還試圖用我的賬號登錄公司系統(tǒng),
結果被安全警報鎖定。我們被迫達成?;饏f(xié)議。第一,必須維持對方的生活和工作,
不能露餡。第二,必須想盡一切辦法換回來。第三,在換回來之前,誰先搞砸了對方的人生,
誰就是孫子!協(xié)議達成后,是漫長的折磨。
我得穿著他那些剪裁精良、但束縛得要死的襯衫西褲,去他的部門開會,
聽他那個同樣刻板嚴肅的頂頭上司張總監(jiān),說著我聽不懂的專業(yè)術語和報表數(shù)據(jù)。天知道,
我是創(chuàng)意部的,最煩這些數(shù)字!他得頂著我的臉,
去應付我那群嘰嘰喳喳、熱衷八卦下午茶的姐妹淘,
還得替我完成那些天馬行空、被甲方爸爸虐了千百遍的廣告提案。
每次在公司走廊遠遠看見“我自己”(他操控著),那副生無可戀、強顏歡笑的表情,
我就覺得……莫名的爽。當然,他看“我”(我操控著),估計也是一樣的想法。
我們像兩個蹩腳的演員,在對方的人生舞臺上,演著一場荒誕又憋屈的戲。
偶爾在無人的茶水間狹路相逢。“姓洛的,我的季度報告你到底寫了沒?張扒皮在催了!
”(我用他的身體,壓低聲音質問。)“呵,你的‘七彩祥云糖果星球’廣告策劃案,
甲方爸爸又打回來了,說不夠接地氣!”(他用我的身體,翻著白眼回敬。)“廢物!
連個策劃案都搞不定!”“蠢貨!連個報告都寫不出來!”“你才廢物!”“你才蠢貨!
”互相瞪著。用對方的眼睛。然后各自冷哼一聲,端著咖啡杯,背對背離開。
手術室的門開了。醫(yī)生走出來:“洛玄家屬?”我趕緊站起來:“在!醫(yī)生,怎么樣?
”“手術很順利,闌尾已經切除了。麻醉還沒完全過,送病房觀察。
”我松了口氣:“謝謝醫(yī)生。”護士推著移動病床出來。上面躺著“我”。臉色依舊蒼白,
閉著眼,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看著有點脆弱。我跟著護士往病房走。
手機在褲兜里震了一下。是洛玄的手機。我掏出來看。屏幕上跳著一條新信息,
來自一個陌生號碼?!緰|西拿到了嗎?時間不多了?!课野櫭?。什么東西?洛玄這混蛋,
背著我搞什么鬼?病房是單人間。護士把人安頓好,掛上點滴,
交代了幾句注意事項就離開了。房間里只剩下我和病床上的人。點滴瓶里的液體,一滴,
一滴,緩慢地落下。我拉過椅子坐下,看著病床上那張屬于我自己的臉。九十九天了。
還是覺得無比詭異。我伸出手,想碰碰“自己”的額頭,試試溫度。手在半空停住。算了。
怪別扭的。手機又震了一下。還是那個陌生號碼。【看到回復。情況有變,必須盡快。
】我盯著那條信息,心里疑云密布。洛玄這家伙,平時在公司一副精英做派,
私底下難道在做什么見不得人的勾當?正想著,病床上的人眼皮動了動,緩緩睜開。
眼神先是茫然,聚焦后,看到我,立刻變得銳利又嫌棄?!八彼梦业穆曇?,
沙啞地說。我倒了杯溫水,插上吸管,遞到他嘴邊。他別扭地吸了兩口,推開。“我手機呢?
”他問,聲音虛弱,但語氣還是那副欠揍的調調。我把他的手機遞過去。他手指沒什么力氣,
劃拉了幾下,看到那條信息,臉色微微一變,迅速刪掉?!笆裁礀|西?”我盯著他,
“誰找你?什么‘東西拿到了嗎’?”他垂下眼,把手機塞到枕頭底下,
語氣冷淡:“不關你的事?!薄胺牌?!”我火了,“現(xiàn)在用的是我的身體!
你要是敢用我的身體去做什么違法亂紀的事,我……”“你能怎樣?”他掀起眼皮看我,
帶著一絲嘲諷,“報警抓你自己?”我噎住。是啊,我能怎樣?身體是他的,
社會身份也是他的。我現(xiàn)在頂著洛玄的殼子,就算他真干了壞事,別人抓的也是“我”!
一股巨大的憋屈感涌上來?!奥逍揖婺?!”我壓低聲音,咬牙切齒,“協(xié)議第三條!
你敢搞砸我的人生,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他閉上眼睛,
一副懶得理我的樣子:“吵死了……我要休息?!彼?。眉頭微微蹙著,
大概傷口還在疼。我坐在旁邊,毫無睡意。那個陌生號碼的信息,像根刺扎在我心里。
洛玄到底在搞什么?我們雖然是對頭,但在公司里,也算知根知底。他這人,傲是傲,
刻薄是刻薄,但做事有底線,原則性極強。不然,
我們也不可能斗了這么多年還誰也干不掉誰。私底下……難道還有另一面?
手機屏幕亮了一下。是我的手機?,F(xiàn)在在他枕頭底下。鬼使神差地,我伸出手,
想把它摸出來看看。指尖剛碰到冰冷的手機殼。病床上的人猛地睜開眼!眼神銳利得像刀子,
直直刺向我偷摸的手?!澳愀墒裁矗俊彼曇衾涞孟癖?。我迅速縮回手,有點被抓包的尷尬,
但更多的是惱火:“看看怎么了?心虛?”“洛玄,”他盯著我,
用我的聲音叫出他自己的名字,感覺無比怪異,“協(xié)議第一條,維持對方生活和工作。
不包括窺探隱私。”“隱私?”我氣笑了,“那個催命一樣的短信叫隱私?洛玄,
你是不是惹上什么麻煩了?別連累我!”他沉默地看著我,眼神復雜,有審視,有猶豫,
最后歸于一片深潭般的平靜?!笆怯悬c麻煩?!彼_口,聲音很輕,“但跟你沒關系。
”“放屁!現(xiàn)在我的身體躺在病床上!你說跟我沒關系?”我氣得想掀桌子。他吸了口氣,
似乎牽扯到傷口,眉頭皺得更緊,緩了一下才說:“是公司的事?!薄肮荆俊薄皬埧偙O(jiān)。
”他吐出三個字。我一愣。張總監(jiān)?洛玄他們部門那個以嚴苛和刻板著稱的老古板?
“他怎么了?”洛玄看著我,眼神里帶著一種破罐子破摔的決絕:“他手里有一份東西。
一份能把他,還有他背后那條線上的人,全送進去的東西。
”我腦子嗡了一下:“什……什么東西?”“賬本?!甭逍穆曇魤旱酶?,
像怕被空氣聽了去,“不是明面上的賬。是這些年,他們利用職權,
通過外包項目洗出去的錢,還有收受供應商巨額回扣的證據(jù)。數(shù)額巨大?!蔽业钩橐豢诶錃狻?/p>
我們公司規(guī)模不小,在業(yè)內也算有名。張總監(jiān)是財務副總,位高權重。
如果洛玄說的是真的……這絕對是能炸翻天的丑聞!“你怎么知道?”我聲音有點發(fā)顫。
“我經手過一個被他們強行塞進來的外包項目,預算和實際支出對不上,漏洞很大。
”洛玄眼神冰冷,“我留了心,暗中查了快一年。摸到了一點邊緣,拿到了部分線索,
但核心證據(jù)在張扒皮手里,鎖在他辦公室的保險柜里。那個陌生號碼,
是我找的一個……幫手。他負責盯著張扒皮那邊的動靜?!毙畔⒘刻螅夷X子有點亂。
“所以……那個短信說的‘東西’,是那個賬本?”“嗯。”洛玄點頭,
“張扒皮最近動作很頻繁,似乎在轉移資產。我的人發(fā)現(xiàn),他可能預感到了什么,準備跑路。
那個保險柜里的東西,必須在他們銷毀或轉移前拿到手。”我看著他,用我的臉,
說著這么驚心動魄的事,感覺像在做夢。“那你……你打算怎么辦?”“本來計劃下周動手。
”他看了一眼自己(我的身體)腹部的位置,扯了扯嘴角,“現(xiàn)在,只能靠你了?!薄拔遥?!
”我指著自己的鼻子,現(xiàn)在頂著的是他的臉,“靠我?去偷賬本?你瘋了還是我瘋了?!
”“不然呢?”他反問,“等他們銷毀證據(jù),或者等張扒皮跑了?到時候,公司被掏空,
股價崩盤,我們這些員工,包括你創(chuàng)意部,全都得喝西北風!你以為你能置身事外?
”我啞口無言。他說得對。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可……可我怎么偷?”我頭皮發(fā)麻,
“那是他辦公室!有門禁!有監(jiān)控!還有安保巡邏!”“我有辦法?!甭逍凵皲J利起來,
“門禁卡我有備份。監(jiān)控的位置和盲區(qū),我摸得一清二楚。安保的巡邏路線和時間,
我也知道。你只需要……”他頓了頓,看著我,一字一句地說:“用我的身份,
在今晚凌晨一點,溜進去,拿到東西?!薄敖裢??!”我差點跳起來,“你剛做完手術!
而且我……”“我的身體恢復力很強?!彼驍辔?,“至于你……洛玄,我們斗了這么多年,
我知道你不蠢,只是懶得動腦子。這次,把你的腦子用起來?!彼麙暝?,
從枕頭底下摸出他的手機,費力地操作了幾下,然后遞給我。屏幕上是一個加密文件包。
“打開,密碼是我們第一次在天臺打架的日期?!彼f。
我下意識輸入那個記憶深刻的日子——那場靈魂互換的“紀念日”。文件包解壓。
里面是詳細的平面圖、監(jiān)控點位圖、安保巡邏時刻表、門禁卡電子備份,
甚至還有保險柜的型號和可能的開鎖技巧(雖然看起來很不靠譜)。事無巨細。
我震驚地看著他。這家伙,早就計劃好了?連備用方案都做了?“你……你早就打算讓我去?
”我聲音干澀?!氨緛硎莻溥x方案?!彼谷怀姓J,眼神里沒有一絲愧疚,“現(xiàn)在,
是唯一方案。”他看著我,用我的眼睛,
眼神是我從未在他(自己)臉上見過的凝重和……一絲信任?“洛玄,聽著。
”他叫我的名字,異常嚴肅,“這件事很危險。如果被發(fā)現(xiàn),后果不堪設想。你可以拒絕。
我理解。畢竟,這是我的事,是我查出來的麻煩?!彼nD了一下,
看著我的眼睛:“但如果你選擇幫我,不是因為我,
是因為公司里幾千個不明真相、等著發(fā)工資養(yǎng)家的同事。還有……我們倆。如果公司垮了,
以我們現(xiàn)在這種鬼樣子,你覺得我們還能找到比現(xiàn)在更好的工作嗎?
誰會用兩個‘精神分裂’的怪胎?”最后那句話,像根針,扎在了我的死穴上。是啊。
兩個靈魂互換的怪胎。一旦失去現(xiàn)在的工作和身份庇護,我們就是砧板上的肉。
我捏緊了手機,指尖冰涼。病床上的人不再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我,等著我的答案。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點滴瓶里的液體,規(guī)律地滴落。像倒計時的秒針。凌晨十二點半。
我穿著洛玄那身筆挺卻讓我渾身不自在的深灰色西裝,站在公司大樓后巷的陰影里。
夜風有點涼。心臟在胸腔里擂鼓。
口袋里揣著洛玄的手機(里面有電子門禁卡)和我自己的手機(用來和他保持聯(lián)系)。
耳朵里塞著一個微型耳機,連接著我的手機?!拔梗磕苈牭絾??”耳機里傳來洛玄的聲音,
有點虛弱,但很清晰。他用我的手機跟我通話。“嗯?!蔽业偷蛻艘宦?,
聲音是洛玄的低沉,聽起來倒有幾分鎮(zhèn)定?!鞍脖組剛巡邏完西區(qū),
現(xiàn)在應該在中控室換班。你有十五分鐘時間繞到東側消防通道。那里的攝像頭昨天報修,
還沒恢復,是盲區(qū)。用我手機上的電子卡,刷消防通道的門禁?!彼闹噶钋逦啙崳?/p>
像個戰(zhàn)場指揮官?!爸懒??!蔽疑钗豢跉猓N著墻根,快速向東側移動。
大樓像一頭沉睡的巨獸,只有零星幾扇窗戶亮著燈。消防通道的鐵門冰冷沉重。
我掏出洛玄的手機,點開那個電子門禁卡界面,對準感應區(qū)?!暗??!币宦曒p響。綠燈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