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怪物僵硬地轉動著頭顱。
黑洞洞的眼眶掃過斷墻的方向，仿佛能穿透障礙物。
時間凝固了。
空氣里只剩下中年男人被死死捂住后，從喉嚨里發(fā)出的、壓抑的嗚咽。
陸琛的手掌感受著對方劇烈的顫抖，他加大了力氣，指甲幾乎要嵌進對方的皮肉里。
一秒。
兩秒。
那只灰白色的怪物似乎失去了興趣，又或許是被同伴撕扯血肉的動靜所吸引。
它低下頭，重新加入了分食的行列。
所有人都松懈下來，緊繃的肌肉傳來一陣酸軟。
王鵬大口喘息著，汗水浸濕了他額前的頭發(fā)。
沈驍松開了緊握鋼筋的手，他側過臉，對著陸琛和那個中年男人，做了一個割喉的動作。
警告的意味不言自明。
中年男人渾身一哆嗦，連干嘔都憋了回去，只是臉色慘白如紙。
“繞過去?！?/p>
沈驍用氣音說道，他率先弓著身子，貼著斷墻的陰影，向著另一個方向移動。
他的腳步輕得幾乎沒有，落地時巧妙地避開了碎石與玻璃。
陸琛推了一把中年男人，示意他跟上。
王鵬背著女孩，也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
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血腥與焦土混合的氣味，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著這個世界的腐爛。
遠處，主干道的方向，怪物的嘶吼聲此起彼伏，偶爾還夾雜著爆炸的巨響。
那是一片混亂的戰(zhàn)場。
相較之下，他們選擇的這條偏僻小徑，只有死一樣的寂靜。
沈驍?shù)呐袛嗍钦_的，這里的大型怪物確實更少。
但這種寂靜，本身就是一種更深沉的壓迫。
穿過幾條被瓦礫堵塞的巷道，繞過一堆燒成骨架的汽車殘骸，視野豁然開朗。
一棟獨立的建筑出現(xiàn)在小徑的盡頭。
它看起來像是一座研究所或者辦公樓，主體結構還算完整，但外墻布滿了蛛網般的裂紋，大片的玻璃幕墻已經脫落，露出黑漆漆的內部。
一塊歪斜的金屬牌匾掛在入口上方，上面的字跡被煙熏火燎，殘缺不全。
“……神經科學……異常認知研究中心……”
陸琛辨認出幾個關鍵詞。
與其他廢墟的喧囂不同，這里太安靜了。
連風聲都仿佛被吞噬了。
大門洞開著，像一個沉默的、通向無底深淵的入口。
“走?！?/p>
沈驍只看了一眼，就做出了決斷。
他沒有絲毫猶豫，示意隊伍從建筑的側面繞開。
這個地方讓他渾身的肌肉都繃緊了。
那是一種純粹的、來自生物本能的警報。
“等等?！?/p>
陸琛卻停下了腳步。
就在剛才，一股難以言喻的精神波動沖刷過他的感知。
不是單一的情緒。
而是一片混雜著極致恐懼、癲狂的實驗欲望、偏執(zhí)的求知欲，甚至還有一種冰冷到扭曲的“興奮”的情緒海洋。
這些殘留的情緒太過強烈，太過復雜。
遠比他們之前遇到的任何一處廢墟都要濃烈百倍。
他按住自己的太陽穴，那股沖擊讓他大腦針扎般刺痛。
沈驍回過身，看見陸琛的動作。
“陸琛，這里不對勁?！?/p>
他的話語壓得很低，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警告。
“能量波動太復雜了，進去就是送死?！?/p>
他手中的鋼筋重新握緊，警惕地掃視著研究所洞開的大門。
陸琛沒有回答。
他的注意力被研究所側門附近的一些東西吸引了。
幾個被暴力撬開的專業(yè)儀器箱倒在地上，旁邊散落著一堆被雨水浸泡過的文件袋。
他快步走了過去，蹲下身。
大部分文件已經模糊不清，變成了一團紙漿。
他撥開最上面的一層，拿起一份相對完好的文件。
塑料封皮保護了里面的紙張。
標題的一行字，隱約可見。
“……全球異常腦波事件……關聯(lián)性分析……”
“腦波事件……”
陸-琛喃喃自語。
這幾個字像電流一樣擊中了他。
妹妹陸曉。
她的專業(yè)就是神經科學。
他清楚地記得，災難發(fā)生前不久，妹妹還興致勃勃地跟他打電話，說她參與的課題組正在研究一種全球范圍內出現(xiàn)的、無法解釋的異常腦波同步現(xiàn)象。
她說那可能是人類意識進化的新階段，也可能是一場前所未有的災難預警。
一語成讖。
這幾個字，像是在無盡的黑暗里，為他點亮了一束微弱卻真實的光。
希望。
尋找妹妹的希望。
他猛地想起了妹妹曾經提到過的一個詞。
“情緒能量”。
她說，強烈的集體情緒，或許可以被量化，甚至可以影響現(xiàn)實。
而這里，這個研究所，就充斥著如此龐大、如此強烈的恐懼波動。
一個大膽的念頭在他心中涌起。
這里，或許能找到解釋這場災難根源的資料。
這里，或許能找到對抗那些怪物的線索。
這里，或許……有妹妹留下的痕跡。
“怎么了？”
王鵬也湊了過來，他看不懂文件上的專業(yè)術語，只覺得氣氛有些凝重。
“沒什么?！?/p>
陸琛站起身，將那份文件塞進了自己的背包。
他轉身，面向沈驍。
“沈驍，我們得進去看看?！?/p>
“你瘋了？”
沈驍?shù)幕卮饹]有任何情緒起伏，卻帶著一種看瘋子的審視。
“我再說一遍，這里很危險。”
“我知道危險。”
陸琛打斷了他。
“但這里可能有我們需要的資料?！?/p>
他頓了頓，一字一句地補充。
“關于恐懼的本質，關于那些怪物的資料，甚至……關于我妹妹的下落。”
這是他第一次在沈驍面前，如此清晰地暴露自己的軟肋與執(zhí)念。
他清楚這很冒險。
他甚至能感覺到，研究所深處那股冰冷的、扭曲的興奮感，仿佛正在對他發(fā)出無聲的召喚。
但他不能退。
這是他唯一的線索。
沈驍沉默了。
他看著陸琛，似乎想從對方的臉上分辨出這番話的真?zhèn)闻c分量。
他不是不了解陸琛對妹妹的執(zhí)念。
從相遇開始，這個人行動的唯一驅動力，就是去大學城找妹妹。
可現(xiàn)在，這個驅動力，讓他做出了一個極度不理智的決定。
“一個可能性，不值得我們五個人把命都搭進去?！?/p>
沈驍?shù)倪壿嬊逦淇帷?/p>
“我們的目標是大學城，不是在這里玩什么解謎游戲?！?/p>
“這不是游戲！”
陸琛的聲調提高了幾分。
“你沒感覺到嗎？這個世界到處都是恐懼！那些怪物就是靠恐懼來捕食的！如果我們能搞清楚恐懼的原理，也許就不用再像老鼠一樣東躲西藏！”
“然后呢？你覺得答案就在這棟隨時可能冒出怪物的破樓里？”
沈驍反問。
“就算有，你拿什么去?。坑媚愕拿鼏?？”
“用我的命，換一個活下去的機會，難道不值嗎？”
陸-琛毫不退讓。
“還是說，你更喜歡現(xiàn)在這樣，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被怪物撕碎，連自己為什么會死都搞不清楚？”
兩人的對峙讓氣氛降到了冰點。
王鵬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一句話也不敢說。
他背上的女孩似乎也感受到了緊張，不安地動了動。
只有那個中年男人，依舊麻木地站在一旁，仿佛這一切都與他無關。
“我不同意?！?/p>
沈驍給出了最終結論。
“我的任務是帶你們活下去，不是陪你尋親?！?/p>
“你的任務？”
陸琛抓住了這個詞。
“誰給你的任務？你到底是誰？”
沈-驍?shù)纳眢w有一瞬間的僵硬，但很快就恢復了正常。
“想活命，就跟我走?！?/p>
他不再與陸琛爭辯，轉身就要帶隊離開。
“如果我非要進去呢？”
陸琛開口，他的話語很平靜。
沈驍停下腳步，沒有回頭。
“那你就自己進去?！?/p>
“好?！?/p>
陸琛的回答只有一個字。
他沒有絲毫猶豫，轉身就朝著研究所那洞開的大門走去。
王鵬急了。
“哎，陸??！你別沖動啊！”
他想去拉，卻又不敢違抗沈驍?shù)拿睢?/p>
這個小隊才剛剛成立，就要面臨分裂的局面。
沈驍站在原地，背對著陸琛。
他沒有動，也沒有說話。
風吹過廢墟，卷起一陣塵土。
陸琛的腳步聲，每一下，都清晰地敲在每個人的心上。
十米。
五米。
他即將踏入那個未知的黑暗入口。
“操。”
沈驍?shù)偷偷亓R了一句。
他猛地轉過身。
“回來！”
陸琛停下腳步，回頭看他。
沈驍?shù)哪樕峡床怀鍪裁幢砬?，但他握著鋼筋的手，用力到骨?jié)都有些凸起。
他快速地權衡著。
放任陸琛一個人進去，大概率是死路一條。
這個小隊會損失一個重要的戰(zhàn)力，一個擁有特殊感知能力的人。
而他自己，也無法完全忽視陸琛剛才那番話。
關于恐懼的本質。
如果真的有這種資料……
那價值，無可估量。
風險與收益，在他的腦中進行著高速運算。
最終，理智的天平，向著風險那頭，傾斜了一絲。
“最多十分鐘?！?/p>
沈驍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
“只在外圍區(qū)域搜索，找到東西立刻就走。如果遇到無法解決的危險，馬上撤退，我不會管你?！?/p>
陸琛沒有說話，只是對著他點了點頭。
一場尖銳的沖突，以沈驍?shù)耐讌f(xié)告終。
“王鵬，你和她，還有他，在外面守著。”
沈驍指了指中年男人。
“找個安全的地方躲起來，任何情況都不要出聲。十分鐘后我們不出來，你們就自己走?！?/p>
“??？沈哥，我們……”
王-鵬還想說什么。
“這是命令?！?/p>
沈驍打斷了他。
他不再廢話，大步流星地走向陸琛，與他并肩站立在研究所的入口前。
“跟緊我?！?/p>
沈驍?shù)吐曊f了一句，率先踏入了那片黑暗。
陸琛緊隨其后。
踏入大門的那一刻，仿佛跨過了兩個世界。
外面的血腥味與焦土味瞬間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福爾馬林混合著塵土的、冰冷刺鼻的氣味。
光線驟然暗淡。
研究所的內部，比想象中更加死寂。
那股冰冷而扭曲的“興奮”感，在踏入這里的瞬間，變得愈發(fā)強烈。
仿佛有什么東西，就在這片黑暗的深處，無聲地睜開了眼睛，注視著他們。
陸琛知道，他即將面對的，或許不是什么活著的資料。
而是一個活著的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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