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野星唯一的星港,將天空割裂成銹色的幾何形狀。
刺鼻的機油與腐敗貨物的混合氣味鉆入埃蘭的鼻腔。
他攥緊了懷里用油布包裹的星螢草樣品,那是他最后的希望。
巨型運輸船“信天翁號”如同一座金屬山巒,停靠在卸貨區(qū),引擎的轟鳴讓整個碼頭都在顫抖。
埃蘭穿過忙碌的人群,走向那間最顯眼的物資交換店。
店主哈斯克正用油膩的手指清點著一堆金屬貨幣,他肥胖的身軀幾乎要將椅子撐爆。
“什么事?”
哈斯克頭也不抬,語氣里滿是被打擾的不耐。
埃蘭小心翼翼地將包裹放在柜臺上,攤開油布。
幾株枯萎的星螢草樣本暴露在昏暗的燈光下,曾經(jīng)璀璨的熒光已然熄滅。
哈斯克終于瞥了一眼,肥厚的嘴唇撇出一個輕蔑的弧度。
“又是這玩意兒?!?/p>
“整個星球的草都死光了,你拿這堆垃圾來有什么用?”
埃蘭的胸口一滯。
“我需要一個‘風暴-7’型農(nóng)機的能量轉(zhuǎn)換器,這是我能拿出的所有東西了?!?/p>
哈斯克嗤笑一聲,身體向后靠去,椅子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能量轉(zhuǎn)換器?小子,你活在夢里嗎?”
“帝國那幫混蛋封鎖了主航道,說是軍事演習,誰信啊?!?/p>
“現(xiàn)在什么都缺,一個最普通的螺絲釘都漲了三倍價錢?!?/p>
“你這幾根爛草,連給我擦屁股都嫌硬?!?/p>
哈斯克的刻薄像冰冷的針,刺穿著埃蘭最后的希望。
挫敗感沉甸甸地壓在他的心頭。
“但我父親的農(nóng)機就差這一個零件了?!?/p>
“沒有它,今年的收成就全完了?!?/p>
“求你了,哈斯克先生,一定有辦法的?!?/p>
哈斯克用小指掏了掏耳朵,似乎對埃蘭的懇求充耳不聞。
他只是不停地抱怨著自己的損失,抱怨帝國的蠻橫,仿佛全世界都欠著他。
埃蘭咬了咬牙,從懷里最深處又掏出一個小小的布袋。
他解開袋口,傾倒在柜臺上。
三株星螢草。
它們同樣枯萎,但根莖處還頑強地閃爍著一絲微弱的、幾乎要熄滅的藍綠色光芒。
這是他從整片枯萎的草場里找到的,僅存的活物。
哈斯克停下了抱怨,身體微微前傾。
他伸出肥碩的手指,小心地撥弄了一下那三株尚存微光的植物。
“這還算個東西。”
埃蘭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用這些,再加上我所有的積蓄,換那個零件?!?/p>
哈斯克沒有立刻回答,他把玩著那幾株草,臉上是一種投機者特有的算計。
最終,他慢吞吞地從柜臺下拖出一個滿是油污的金屬箱。
“‘風暴-7’的轉(zhuǎn)換器,最后一個。”
“看在你這么可憐的份上,成交?!?/p>
埃蘭付出了高昂的代價,幾乎是他全部的身家,才將那個沉重的零件抱在懷里。
心中一塊大石落地,但隨之而來的是更深的疲憊與無奈。
他站在店門口,等待哈斯克的手下把零件用推車運出來。
一個干瘦的身影悄無聲息地湊了過來。
是老亨利,一個在港口修了一輩子飛船的機械師,滿身都是洗不掉的油污。
“小子?!?/p>
老亨利拉住了埃蘭的胳膊,力氣不大,卻很堅定。
他的動作很快,像是在躲避什么。
“聽我一句勸?!?/p>
“最近別碰那些發(fā)橙光的東西,什么都別碰。”
埃蘭一愣。
“什么橙光?”
老亨利壓低了聲線,湊得更近了。
“前線出大事了?!?/p>
“我侄子在那邊當兵,傳回來的消息斷斷續(xù)續(xù)的?!?/p>
“只說……有人變得……不像人了?!?/p>
老亨利說完這句話,緊張地向四周張望,仿佛陰影里藏著帝國的耳朵。
他的話語在嘈雜的港口中,像一縷冰冷的寒氣,鉆進埃蘭的骨髓。
埃蘭的心猛地一沉。
橙光。
他立刻聯(lián)想到了自家田地上方,天空那道詭異的橙紅色裂痕。
還有那些枯萎的星螢草,它們的死亡與這橙光有沒有關(guān)系?
他注意到,星港外圍的區(qū)域,穿著黑色制服的帝國巡邏兵出現(xiàn)的頻率比以往高了許多。
他們面無表情,行動間透著一種肅殺之氣。
整個星港的空氣都因此變得異常緊繃。
老亨利的警告,似乎正在被眼前的景象印證。
帝國的介入,讓這場未知的危機變得更加復雜與危險。
就在這時,埃蘭的視線無意間掃過那艘龐大的運輸船“信天翁號”。
船體側(cè)面,在厚厚的銹跡與風化的涂層下,一個編號被刻意放大,顯得格外清晰。
7-301。
這個數(shù)字像一個烙印,瞬間刻進了埃蘭的腦海。
它似乎在無聲地訴說著什么,暗示著這艘船的特殊。
一種莫名的疑惑在他心中泛起。
“他媽的帝國軍!”
哈斯克的咒罵聲又從店里傳來,打斷了埃蘭的思緒。
“最近征用了我們商會一半的運輸船,連我這種有老關(guān)系的都拿不到航線許可!”
“生意全黃了!這幫只會搶劫的兵痞!”
哈斯克的抱怨充滿了對帝國的怨恨,但埃蘭聽出了另一層意思。
連哈斯克這樣的投機者都寸步難行,說明帝國的行動規(guī)模遠超想象。
零件被裝上了簡陋的推車。
埃蘭道了聲謝,拉著推車,轉(zhuǎn)身離開這個喧囂又壓抑的地方。
歸途漫長。
他帶著那個能拯救家庭的零件,心中卻沒有絲毫喜悅。
老亨利的話語和那個“7-301”的編號,在他腦中反復回響。
天空的裂痕,枯萎的植物,緊張的帝國,變得“不像人”的士兵。
這些碎片化的信息,拼湊出一個令人不寒而栗的圖景。
這場危機,或許遠比一臺損壞的農(nóng)機要嚴重得多。
它可能正在吞噬整個星系。
一股強烈的不安感,像藤蔓一樣纏繞住他的心臟,越收越緊。
隨著他離星港越來越遠,四周的環(huán)境也愈發(fā)寂靜。
脖子上,那個母親留給他的,由不知名黑色金屬制成的吊墜,再次微微發(fā)熱。
這股溫熱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明顯。
它仿佛在回應(yīng)著遠方某種無形的召喚,又像是在預(yù)警著一個正在急速迫近的巨大危險。
埃蘭停下腳步,握住吊墜。
金屬的觸感溫潤,卻無法平息他內(nèi)心的驚濤駭浪。
這吊墜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當他終于看到村莊輪廓的時候,夜幕已經(jīng)完全降臨。
荒野之上,萬籟俱寂。
他抬起頭。
白日里那道模糊的橙紅色裂痕,在深邃的夜空中,變得無比醒目。
它不再是一道靜態(tài)的傷疤,而是散發(fā)出一種令人心悸的、脈動著的微光。
那光芒微弱卻執(zhí)著,穿透黑暗,籠罩著大地。
它安靜地懸掛在天穹之上,像一只正在緩緩睜開的巨眼,冷漠地窺視著這個渺小而無知的世界。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壓抑。
一場無法避免的災(zāi)難,似乎就在下一個呼吸間,即將來臨。
埃蘭拉著推車,加快了腳步。
【22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