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審判庭沒有一絲溫度。
墻壁由拋光的黑曜石構(gòu)成,反射著卡洛斯被剝奪了所有肩章與勛章的軍服。
他站得筆直。
審判團的面孔隱藏在陰影里,只有審判長的聲音在空曠的大廳中回響,每一個字都像一塊冰。
“被告,卡洛斯上尉,你被指控在熵蝕污染區(qū)作戰(zhàn)期間,公然違抗指揮官布雷克少校下達的直接軍令?!?/p>
“你放棄了戰(zhàn)略目標,導(dǎo)致小隊任務(wù)失敗。”
“你對帝國士兵丹尼·米勒執(zhí)行了未經(jīng)授權(quán)的‘安樂死’,此舉嚴重違反帝國軍事法典第一百一十七條,等同于謀殺?!?/p>
卡洛斯沒有辯駁。
他的沉默是一種無聲的抗議。
證人席上,布雷克站了起來。
他的軍裝一塵不染,與哨站里那個冷漠的指揮官沒有任何區(qū)別。
“布雷克少校,請陳述你所見的事實?!?/p>
“是?!?/p>
布雷克甚至沒有看卡洛斯一眼。
“我命令卡洛斯上尉立即帶領(lǐng)小隊撤離危險區(qū)域?!?/p>
“他拒絕了?!?/p>
“他選擇留在原地,直到士兵丹尼·米勒徹底失去生命體征?!?/p>
“此后,他擅自終止了該士兵的生命?!?/p>
審判長問。
“他為何要這么做?”
“他聲稱是為了‘解脫’士兵的痛苦?!?/p>
布雷克的話語不帶任何情緒。
“一種基于個人情感的、非理性的判斷。”
“這種情感用事,是對帝國軍人榮譽的玷污,更是對帝國安全的直接威脅。”
每一句話,都像一把淬毒的刀,精準地刺入卡洛斯最脆弱的地方。
他不是在陳述事實。
他是在執(zhí)行一場早已寫好劇本的謀殺。
卡洛斯終于開口,他的嗓音干澀沙啞。
“丹尼在求我?!?/p>
“他不想變成怪物?!?/p>
布雷克冷冷地打斷他。
“你的感覺不構(gòu)成證據(jù)?!?/p>
“軍人的天職是服從,不是感覺?!?/p>
“你放棄了職責,卡洛斯?!?/p>
“你讓你的情感凌駕于帝國的利益之上?!?/p>
卡洛斯笑了。
那笑聲在肅穆的法庭里顯得格外刺耳。
“帝國的利益?”
“就是看著自己的士兵被熵蝕能量活活吞噬,變成一具行尸走肉,再去攻擊自己的同胞?”
“這就是你所謂的利益?”
“肅靜!”
審判長敲響了法槌。
“被告,你的言論已構(gòu)成對帝國體制的誹謗?!?/p>
卡洛斯挺直了胸膛,直視著布雷克。
“我沒有誹謗?!?/p>
“我只是說出了你們不敢承認的事實?!?/p>
“我們不是機器,布雷克?!?/p>
“我們是人?!?/p>
布雷克的臉上終于出現(xiàn)了一絲裂痕,但轉(zhuǎn)瞬即逝。
“現(xiàn)在宣判。”
審判長的聲音蓋過了一切。
他站起身,展開一份文件,那上面的每一個字都閃爍著死亡的寒光。
“帝國軍事法庭,經(jīng)審判團一致裁定?!?/p>
“卡洛斯,前帝國陸軍第七集團軍上尉?!?/p>
“戰(zhàn)場抗命罪,成立。”
“危害帝國安全罪,成立?!?/p>
“謀殺同袍罪,成立。”
“數(shù)罪并罰?!?/p>
審判長停頓了一下,那個瞬間漫長得仿佛一個世紀。
“判處——死刑!”
“立即執(zhí)行?!?/p>
兩個軍法部的士兵上前,用能量鐐銬鎖住了他的雙手。
冰冷的金屬觸感,宣告了他生命的終結(jié)。
他被拖拽著離開法庭。
經(jīng)過布雷克身邊時,他沒有停下。
布雷克也沒有動。
他們的世界在這一刻徹底割裂。
卡洛斯被押入“斷劍要塞”最深處的囚室。
這里陰暗潮濕,空氣中彌漫著絕望與腐朽的氣味。
“進去吧,叛國者?!?/p>
一個看守粗暴地將他推了進去。
沉重的合金門在他身后關(guān)閉,發(fā)出震耳欲聾的巨響。
門外傳來士兵們的竊竊私語。
“這家伙總算完蛋了?!?/p>
“聽說他親手殺了自己帶的兵,真是個瘋子?!?/p>
“死刑都便宜他了?!?/p>
嘲諷與幸災(zāi)樂禍穿透了厚重的門板,清晰地傳進卡洛斯的耳朵里。
他靠著冰冷的墻壁滑坐下來。
一切都結(jié)束了。
丹尼的臉,布雷克的命令,法庭的宣判,像走馬燈一樣在他腦中閃過。
他沒有做錯。
他只是選擇了人性。
而這個帝國,不需要人性。
就在他閉上眼睛,準備迎接最終的黑暗時。
轟——!
整個要塞突然開始劇烈地搖晃。
不是輕微的震動,而是天崩地裂般的顫抖。
頭頂?shù)氖俭湎拢以谒哪樕稀?/p>
刺耳的警報聲瞬間撕裂了要塞的死寂。
“警告!警告!”
“大規(guī)模熵蝕集群來襲!”
廣播里傳來一個年輕士兵驚恐到變調(diào)的吼叫。
“A區(qū)外墻被突破!它們進來了!”
“重復(fù)!A區(qū)失守!”
“不!它們的目標是核心區(qū)!”
“核心區(qū)能源屏障正在失效!核心區(qū)失守!重復(fù),核心區(qū)失守!”
卡洛斯的身體僵住了。
核心區(qū)?
那是布雷克的指揮所。
也是整個要塞的心臟。
外面?zhèn)鱽黼s亂的腳步聲,士兵們的怒吼,還有一種令人頭皮發(fā)麻的,非人的嘶吼。
又是一聲更加猛烈的爆炸。
轟??!
這一次,爆炸點近在咫尺。
卡洛斯面前,囚室那道由能量構(gòu)成的屏障瘋狂閃爍了幾下,然后像破碎的玻璃一樣,伴隨著刺耳的電流聲,徹底熄滅了。
殘破的墻壁缺口外,是一片地獄般的景象。
走廊里火光沖天。
緊急照明燈忽明忽暗,照出士兵們倉皇逃命的身影與地上拖拽出的長長血痕。
熵蝕生物的嘶吼聲就在不遠處。
機會。
一個他從未想過的,逃生契機。
負責看守他的兩個士兵正驚恐地看著外面,完全沒注意到身后的變故。
卡洛斯動了。
他像一頭蓄勢已久的獵豹,猛地撲向離他最近的那個士兵。
他用鐐銬的鎖鏈狠狠勒住對方的脖子,另一只手奪下了他腰間的脈沖手槍。
另一個士兵反應(yīng)過來,舉起步槍。
砰。
卡洛斯毫不猶豫地扣動了扳機。
藍色的能量束擊中了對方的胸口。
他迅速解開了自己手上的鐐銬,撿起地上的步槍。
“快跑!去避難所!”
“核心區(qū)完了!指揮官完了!”
幸存的士兵們哭喊著,從他身邊跑過,朝著與核心區(qū)相反的方向逃去。
卡洛斯站在混亂的人流中,像一座礁石。
他沒有跑。
他轉(zhuǎn)過身,逆著逃難的人群,朝著警報最響,爆炸最密集的核心區(qū)沖去。
那里是布雷克的指揮所。
那里是整個要塞最危險的地方。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這么做。
或許是想親眼看看那個判處自己死刑的男人,在末日降臨時是何種表情。
或許,是有什么別的東西,在冥冥之中召喚著他。
沖過燃燒的殘骸與扭曲的尸體,核心指揮所的大門出現(xiàn)在眼前。
它已經(jīng)被暴力撕開。
里面,無數(shù)形態(tài)怪異的熵蝕生物將一個身影團團圍住。
是布雷克。
他背靠著破碎的指揮臺,動力甲上布滿了爪痕與裂口,鮮血染紅了半邊身體。
他手中的高周波戰(zhàn)刀還在嗡鳴,但他的動作已經(jīng)遲緩。
他面色蒼白,呼吸急促,臉上第一次出現(xiàn)了卡洛斯從未見過的東西。
絕望。
卡洛斯的心臟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撞了一下。
他沒有思考。
身體已經(jīng)先于大腦做出了反應(yīng)。
“吼!”
他咆哮著,舉起步槍,將槍口的能量全部傾瀉在怪物群中。
藍色的火舌撕裂了黑暗,將幾只沖在最前面的熵蝕生物打成了焦炭。
布雷克注意到了他。
那張蒼白的臉上,閃過一絲無法言喻的錯愕。
他大概從未想過,來救他的人,會是那個剛剛被他親手送上死刑臺的“罪人”。
“這邊!”
卡洛斯大吼著,更換了能量匣,再次開火,硬生生在怪物群中撕開了一道缺口。
他沖到布雷克身邊,將他從地上架起。
“為什么?”
布雷克喘著粗氣問。
“閉嘴?!?/p>
卡洛斯言簡意賅。
“還能走嗎?”
布雷克搖了搖頭,一口黑血從他口中涌出。
他身上的傷口,已經(jīng)開始浮現(xiàn)出詭異的紫色紋路。
熵蝕感染。
他抓住了卡洛斯的手臂,力氣出奇的大。
“聽著……”
他顫抖著,從懷里掏出一個被鮮血浸染的加密存儲器,死死地塞進卡洛斯的手里。
“帶給議會……”
他的氣息越來越弱。
“這是……真相……”
“什么真相?”
卡洛斯追問。
布雷克沒有回答。
他最后看了一眼卡洛斯,那復(fù)雜的表情里有解脫,有悔恨,還有一絲……懇求。
然后,他的手垂了下去。
生機斷絕。
卡洛斯收起存儲器,看著布雷克的尸體,心中五味雜陳。
要塞正在崩塌。
頭頂?shù)慕饘俳Y(jié)構(gòu)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他必須離開這里。
他不再是帝國上尉卡洛斯。
從他拿起槍,逆著人群沖向這里的那一刻起,他就是一個被帝國通緝的“叛逃者”。
但布雷克的遺言與這個小小的存儲器,讓他明白自己有了一個新的,比求生更重要的使命。
他最后看了一眼布雷克的尸體,轉(zhuǎn)身沖入越來越密集的怪物群中。
身后,追兵的怒吼與熵蝕生物的嘶鳴混雜在一起。
“叛徒卡洛斯在那里!”
“別讓他跑了!”
爆炸的火光吞噬了整個核心區(qū)。
卡洛斯從崩塌的要塞廢墟中沖出,身后是火光沖天的爆炸與追兵徒勞的射擊。
他手中緊握的存儲器,正閃爍著微弱的藍色光芒,仿佛在指引他走向一個足以打敗整個帝國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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