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那天,趙金寶在朋友圈發(fā)了張照片。他摟著新娶的小嬌妻,
站在我剛付完首付的海景房露臺上,背后是炸開的煙花,配文:“新居入伙,老婆旺夫,
人生贏家!”血糊住了我的眼睛,手機(jī)屏幕的光刺得生疼。
車輪碾過我身體的劇痛還沒完全消散,靈魂像是被強(qiáng)行塞進(jìn)了一個破麻袋,
又被狠狠摜在地上。我認(rèn)得那地方。那是我熬了五年通宵,喝到胃出血才攢夠首付的房子。
鑰匙剛到手一個月,還沒來得及告訴女兒甜甜。趙金寶,我的前夫。離婚時用盡齷齪手段,
轉(zhuǎn)移財產(chǎn),偽造債務(wù),讓我背了上百萬的債,最后只“施舍”性地給了我女兒的撫養(yǎng)權(quán),
美其名曰“當(dāng)?shù)男奶坶|女”?,F(xiàn)在,他占了我的房,摟著新歡,煙花璀璨。而我,
躺在冰冷的馬路上,身體正在變涼。意識模糊前,我死死盯著那條朋友圈,
恨意像毒藤一樣絞緊了我殘存的魂魄。
如果能重來……如果能讓他也嘗嘗這滋味……強(qiáng)烈的執(zhí)念像燒紅的烙鐵,燙穿了混沌。
……再睜眼,沒有預(yù)想中的陰曹地府。入眼是晃眼的金色。巨大的金絲楠木供桌,
雕著繁復(fù)的“卍”字紋。桌上一尊半人高的鎏金佛像,低眉垂目。
佛像前擺滿了供品:進(jìn)口車?yán)遄佣殉尚∩?,澳龍張牙舞爪?/p>
甚至還有幾摞紅艷艷的、捆扎整齊的百元大鈔。香爐里插著三支粗壯的紅香,煙霧繚繞,
熏得我頭暈。這是哪兒?我想動,卻發(fā)現(xiàn)自己被安置在一個鋪著明黃綢緞的……神龕里?
神龕不大,像個小佛龕,前面還垂著一層薄薄的、繡著金色蓮花的紗簾。透過紗簾縫隙,
我看到一個穿著真絲睡袍的肥胖背影,正虔誠地跪在厚厚的波斯地毯上,對著佛像——不,
是對著我這個方向——咚咚咚地磕頭。那锃亮的后腦勺,
那熟悉的、因?yàn)榘l(fā)福而顯得格外短粗的脖子……趙金寶!我怎么會在他家?還在這鬼地方?
“佛祖保佑!錦鯉大仙保佑!”趙金寶的聲音帶著一種油膩的激動,他抬起頭,
胖臉上泛著紅光,眼神狂熱地透過紗簾看向我這邊,“太靈了!太靈驗(yàn)了!
昨天剛把您老人家請回來供上,今天上午就談成了城東那塊地!王八蛋老陳壓了我半年價,
今天主動打電話來,價格比我的底線還低一成!哈哈哈!”錦鯉大仙?說我?我懵了。
下意識低頭看自己。沒有身體。視線所及,是一尊溫潤的、半尺來高的白玉……錦鯉擺件?
魚身線條流暢,尾巴微微翹起,雕工精致,玉質(zhì)在香燭光下泛著柔和的光暈。
我……變成了一條玉雕的錦鯉?還被趙金寶這個王八蛋當(dāng)成了招財?shù)募槲锕┢饋砹耍浚?/p>
荒謬感和滔天的恨意瞬間沖垮了理智。我想尖叫,
想沖過去用這玉石身體砸爛他那張令人作嘔的臉!可我發(fā)不出任何聲音,也動彈不得分毫。
憤怒在玉質(zhì)的軀殼里無聲地沸騰、沖撞,震得我“靈魂”都在發(fā)抖。趙金寶還在絮叨,
對著“錦鯉大仙”傾訴他的“豐功偉績”?!啊恢溃@塊地拿下,
公司現(xiàn)金流就盤活了!至少這個數(shù)!”他興奮地比劃著手指,“都是托您的福!
以前供的那些貔貅、金蟾,屁用沒有!還是大師說得對,得請真神!您就是我的真神!
”他小心翼翼地從供桌上拿起一個絲絨盒子打開,里面是一枚鴿子蛋大小的鉆戒,
在燭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光芒。“瞧瞧,給麗麗買的,最新款!一百八十萬!
”他獻(xiàn)寶似的把戒指湊近神龕,隔著紗簾給我看,臉上堆滿諂媚的笑,“您老放心,
以后您的香火,我趙金寶供得最足!水果天天換最好的,三牲供品頓頓新鮮!
只求您老人家繼續(xù)保佑我財源廣進(jìn),順風(fēng)順?biāo)?!”麗麗?那個發(fā)朋友圈的小三蘇麗麗?
胃里一陣翻江倒海,盡管我沒有胃??粗歉毙∪说弥?、把仇人當(dāng)神拜的蠢樣,
恨意像冰冷的毒蛇,一寸寸纏緊了我。好啊,趙金寶。你把我撞死,搶我的房,
現(xiàn)在又把我的“遺骸”當(dāng)財神供著?你想靠我發(fā)財?行。我“保佑”你。我讓你發(fā)個夠!
趙金寶的“供奉”開始了。他果然說到做到。每天清晨六點(diǎn),雷打不動,
他穿著那身可笑的明黃色綢緞“居士服”,準(zhǔn)時跪在神龕前,焚香,磕頭,嘴里念念有詞,
匯報他當(dāng)天的行程和“祈愿”?!按笙桑裉旒s了銀行劉副行長吃飯,
求您保佑貸款順利批下來,額度再大點(diǎn)……”“大仙,下午競標(biāo)新區(qū)那個政府項(xiàng)目,
對手是宏達(dá)那個老陰比,求您顯靈,讓他出岔子……”“大仙,麗麗看中個包,愛馬仕限量,
兩百個,您給托個夢,讓她別鬧了行不?最近手頭緊……”我像個最沉默的觀眾,
被迫聽著他所有的生意機(jī)密、齷齪心思和對蘇麗麗那點(diǎn)不耐煩的抱怨。
每一次他虔誠地磕下頭,每一次他貪婪地盯著神龕,
我都感覺那無形的香火像帶著倒刺的鉤子,扎進(jìn)我這玉做的身體里。痛,且屈辱。但我忍。
我需要信息,需要知道他的一切軟肋。蘇麗麗偶爾也會來拜拜。她穿著真絲吊帶睡衣,
身上噴著濃得嗆人的香水,敷衍地合十拜兩下,嬌滴滴地開口:“錦鯉大仙呀,
保佑我皮膚永遠(yuǎn)像剝殼雞蛋,保佑金寶哥給我買下那個小島啦!”趙金寶在她身后,
眼神黏在她身上,又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肉疼。他公司周轉(zhuǎn)有問題。
我從他每天的“禱告”里拼湊出來了。城東那塊地是拿下了,但前期投入太大,
銀行貸款卡得很死,幾個工程款也遲遲收不回來。蘇麗麗又是個無底洞。
他急需新的現(xiàn)金奶牛。機(jī)會在一個陰雨天來了。趙金寶顯得格外焦躁,在佛堂里踱步,
昂貴的真絲睡袍下擺沾上了香灰也渾然不覺。“媽的!老陳那個老王八!”他對著神龕低吼,
像在跟最信任的“神明”訴苦,“說好昨天打第三筆款子,又拖!打電話不接,發(fā)信息不回!
工地等著錢買材料!工人等著發(fā)餉!他這是要逼死我!”他猛地跪下來,
額頭重重磕在地毯上:“大仙!我的活菩薩!您得幫幫我!老陳這人最迷信,
年前他老娘生病,還到處找大師做法事!您……您能不能給他托個夢?或者顯個靈?
讓他趕緊把錢給我!我……我給您重塑金身!用純金的!”重塑金身?用我的錢?
我“看”著他額頭那塊紅印,心里一片冰冷。老陳,陳大富,他的建材供應(yīng)商,我知道這人,
摳門又迷信。托夢?我不會。但顯靈……或許可以試試?深夜,佛堂里一片死寂,
只有電子香爐發(fā)出微弱的紅光。我集中全部意念,
死死盯著供桌上趙金寶忘了收起來的一個新款手機(jī)——那是他給蘇麗麗買的,
蘇麗麗嫌顏色丑,丟在供桌上“沾沾仙氣”。玉做的身體里,
那股被香火供奉著、被恨意滋養(yǎng)著的奇異力量,似乎隨著我的意念在緩緩流動。很微弱,
像風(fēng)中殘燭。但我必須抓住它。手機(jī)屏幕,亮一下!嗡……漆黑的供桌上,
那支玫瑰金色的手機(jī)屏幕,極其微弱地閃了一下白光,快得像幻覺,隨即又暗了下去。成了!
雖然只是一瞬間,幾乎耗盡了我積攢的所有力氣,玉身傳來一陣強(qiáng)烈的虛脫感。
但這證明了我的猜想!我的意識,或者說我這“錦鯉精”的身份帶來的某種磁場,
能微弱地影響電子設(shè)備!一個計(jì)劃,在我冰冷的玉質(zhì)核心中,迅速成型。第二天下午,
趙金寶像一陣風(fēng)似的沖進(jìn)佛堂,臉上是狂喜和難以置信的驚駭交織的復(fù)雜表情。
他撲通一聲跪在神龕前,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用力?!吧窳耍〈笙?!
您真神了!”他聲音都在抖,帶著劫后余生的狂喜,“老陳!
老陳今天早上主動給我打電話了!您猜怎么著?
”他激動地拍著大腿:“他說他昨晚做了個怪夢!
夢見一條通體雪白、會發(fā)光的大錦鯉在他家游泳池里游!錦鯉開口說話了!說‘欠債不還,
家宅難安’!把他嚇尿了!今天一早就把款子全打過來了!一分不少!
”趙金寶眼神狂熱地仰視著神龕,像是在看真正的神祇:“是您!一定是您顯靈了!大仙!
您是我的再生父母!以后我趙金寶這條命,就是您的!
”他哆哆嗦嗦地從口袋里摸出一張黑卡,小心翼翼地擺在供桌最顯眼的位置,
緊挨著那堆鈔票?!靶⒕茨模∧S便花……哦不,您需要啥,給我托夢!我立馬去辦!
”看著他那副感恩戴德到近乎癲狂的樣子,我玉身冰冷,內(nèi)心卻在冷笑。再生父母?
我要你的命。這只是開始,趙金寶?!板\鯉大仙”顯靈的事,
像長了翅膀一樣在趙金寶的小圈子里傳開了。他公司那幾個同樣迷信的高管,
還有幾個想巴結(jié)他的生意伙伴,開始變著法兒地往別墅里送“孝敬”。金元寶,玉白菜,
整箱的茅臺,甚至有人不知從哪兒弄來一尊據(jù)說是開過光的微型金佛,
就為了能蹭著“大仙”的光,在佛堂里上一炷“頭香”。趙金寶的虛榮心膨脹到了極點(diǎn)。
他特意把佛堂又?jǐn)U建裝修了一番,鑲金嵌玉,極盡奢華。我的神龕換成了紫檀木鑲貝母的,
前面擋著的紗簾也換成了據(jù)說能“聚靈”的鮫綃紗。
每天早上的“晨課”變成了他炫耀的資本,連蘇麗麗都被要求必須穿戴整齊,
恭恭敬敬地來磕頭。他對我,或者說對這尊“玉錦鯉”,產(chǎn)生了一種近乎病態(tài)的依賴和信任。
生意上的決策,他不再只依賴數(shù)據(jù)和判斷,而是會跑到佛堂,對著我絮絮叨叨半天,
然后擲一個從廟里求來的“神筊”,美其名曰“請示大仙”。公司里重要的人事任命,
他也要把人帶到佛堂外面溜一圈,看看我的“反應(yīng)”——其實(shí)就是他盯著神龕,自己腦補(bǔ)。
“大仙,您看提拔小張當(dāng)財務(wù)副總監(jiān)行不?這小子機(jī)靈……”他盯著神龕,眉頭緊鎖,
仿佛在接收神諭。半晌,他煞有介事地點(diǎn)點(diǎn)頭,“哦……您覺得他眼神飄?不夠穩(wěn)重?
有道理!換老王!老王老實(shí)!”那個叫小張的,是蘇麗麗拐著彎塞進(jìn)來的親戚,能力平平。
老王是公司的老財務(wù),因?yàn)椴豢献黾儋~,一直被趙金寶邊緣化。我什么都沒做。
但趙金寶的疑心病,在我的“沉默”和他自己的臆想中,被無限放大。蘇麗麗開始不滿了。
她穿著新買的貂,扭著腰進(jìn)來,看著趙金寶又跪在那兒念念有詞,
不滿地撇撇嘴:“金寶哥~你最近整天泡在這佛堂里,都冷落人家了!這破魚有什么好看的?
不就是塊玉嘛!”“閉嘴!”趙金寶猛地回頭,眼神兇狠,嚇得蘇麗麗一哆嗦,
“再敢對大仙不敬,我撕了你的嘴!沒有大仙保佑,你能過上這日子?能買那些包?
”蘇麗麗被他的兇相嚇住了,眼圈一紅,委屈地跺腳:“你兇我!為了塊破石頭兇我!
我不活了!”說完哭著跑了出去。趙金寶沒去追,反而對著神龕賠笑:“大仙您別見怪,
女人家頭發(fā)長見識短,不懂您的神通!我回頭教訓(xùn)她!”佛堂里恢復(fù)了寂靜。香煙裊裊。
我看著趙金寶重新虔誠叩拜的背影,玉身冰涼。裂縫已經(jīng)出現(xiàn)。而這,正是我想要的。
蘇麗麗果然開始作妖了。她不敢明著挑戰(zhàn)“錦鯉大仙”的地位,就把氣撒在別的地方。
要更貴的包,更稀有的珠寶,鬧著要去歐洲血拼。趙金寶被纏得焦頭爛額。
公司賬面上剛因?yàn)槔详惸枪P款子緩了口氣,但遠(yuǎn)沒到能讓她肆意揮霍的地步。
他試著在“晨課”時訴苦?!按笙砂?,麗麗她……唉,女人就是麻煩。
您能不能……托個夢給她?讓她消停點(diǎn)?”他搓著手,一臉苦相。托夢給她?讓她消停?
我“盯”著供桌上蘇麗麗那個玫瑰金的手機(jī)。屏幕,亮起來。
嗡……放在供桌角落充電的手機(jī)屏幕,突然自己亮了一下,白光一閃即逝。
趙金寶正低頭嘆氣,沒看見。但沒關(guān)系。幾分鐘后,蘇麗麗氣沖沖地跑進(jìn)來,
臉上還掛著淚痕,指著供桌角落尖叫:“金寶哥!你那破魚精欺負(fù)我!
”趙金寶一愣:“胡說什么!”“它嚇我!”蘇麗麗把她的手機(jī)懟到趙金寶眼前,“你看!
我剛才在隔壁刷劇呢,手機(jī)屏幕突然自己亮了!還閃出一道白光!嚇?biāo)牢伊耍?/p>
肯定是這鬼東西搞的鬼!”她怨毒地瞪了一眼神龕方向。趙金寶看著手機(jī),又看看神龕,
眼神驚疑不定?!按笙伞@是何意?”他試探著問我。我當(dāng)然不會回答。蘇麗麗見他猶豫,
更氣了:“你看!它心虛了!它就是故意的!這邪門東西不能留!說不定招來的不是財,
是禍害!你看它那死魚眼,冷冰冰的,看著就晦氣!”“住口!”趙金寶厲聲喝止,
但底氣明顯不如之前足了。他看看蘇麗麗慘白的臉,又看看神龕里沉默的玉錦鯉,
眉頭擰成了疙瘩。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就會生根發(fā)芽。蘇麗麗開始變本加厲地“鬧鬼”。
她聲稱半夜聽到佛堂有奇怪的水聲(可能是我在用意念嘗試移動供品累的),
說別墅花園里的錦鯉池突然死了一大片魚(估計(jì)是她自己讓人弄死的),
還神神叨叨地說自己照鏡子時,鏡子里閃過一條白魚的影子。趙金寶半信半疑。
他請了所謂的“大師”來看。那大師穿著道袍,拿著羅盤在別墅里裝模作樣轉(zhuǎn)了一圈,
尤其在佛堂停留很久,對著我的神龕指指點(diǎn)點(diǎn),最后捻著山羊胡,
一臉凝重地對趙金寶說:“趙老板,您請回來的這位……氣息純凈,確實(shí)是招財納福的瑞獸。
但是……”他話鋒一轉(zhuǎn),瞥了一眼旁邊一臉期待的蘇麗麗,“瑞獸也需得清靜之地供養(yǎng)。
如今這府上陰氣怨念纏繞,沖撞了瑞獸的靈性,恐有反噬之憂?。?/p>
尤其是……”他意有所指地頓了頓?!坝绕涫钦l?”趙金寶緊張地問。
“尤其是與您同床共枕、八字相沖之人。”大師搖頭晃腦,“此女命中帶煞,不僅克夫,
更會沖散您辛苦聚攏的財氣福緣!長此以往,恐有大禍!”“你胡說!”蘇麗麗尖叫起來,
撲上去就要撓那大師。趙金寶臉色鐵青,一把拉住她,
眼神陰沉地在蘇麗麗和神龕之間來回掃視?!八痛髱煟 彼曇舯?。
大師拿著厚厚的紅包走了。佛堂里的氣氛降到了冰點(diǎn)。蘇麗麗哭哭啼啼地咒罵著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