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微婉的馬車駛近護國寺時,晨霧尚未散盡,青灰色的殿宇在霧中若隱若現(xiàn),像一幅洇開墨色的古畫。她撩開轎簾,目光掠過山門前林立的香客,指尖下意識攥緊了袖中的墨玉牌——謝景行昨夜留下的字條仍在,“迎客樓,三更”五個字像烙鐵般燙著掌心,而此刻,她卻要先應對太妃設下的這場“祈福宴”。
“姐姐,你看那是不是如眉姐姐?”靈月的聲音帶著雀躍,指著不遠處的一輛青布馬車。柳如眉正扶著丫鬟下車,藕荷色衣裙外罩了件月白披風,遠遠望去,倒真有幾分不染塵埃的模樣。
沈微婉收回目光,輕聲道:“別亂指,太妃的人在那邊?!彼骋娚介T左側(cè)站著幾個穿宮裝的嬤嬤,眼神銳利地掃視著往來女眷,其中一人腰間掛著銀質(zhì)令牌,正是三皇子生母的陪房——這場祈福,從一開始就不是簡單的禮佛。
進寺時,引路的小太監(jiān)特意將她們引至東廂房候著。沈微婉剛坐下,就見柳如眉端著茶盞走進來,笑意盈盈地說:“姐姐來得真早,我還以為要等你許久呢?!彼f話時,袖口不經(jīng)意掃過桌面,留下一點極淡的銀灰痕跡——是月魂香。
沈微婉心中警鈴大作,面上卻不動聲色:“靈月惦記著求平安符,催著我早點來?!彼室鈱㈧`月往身邊拉了拉,擋住柳如眉投來的視線。
柳如眉的目光在靈月身上打了個轉(zhuǎn),又笑道:“說起來,我昨日新得了些好香,是西域來的‘安神香’,據(jù)說燃著能靜心,等會兒獻給太妃娘娘,想必她會喜歡?!彼f著,從袖中取出一個小巧的錦囊,打開來,里面果然是銀灰色的粉末,比月魂香多了些甜膩氣。
醉仙藤!沈微婉的瞳孔驟然收縮。月魂香混醉仙藤,正是能讓人意識模糊的迷藥,柳如眉竟要在護國寺用這毒香,是想對誰下手?
“表妹有心了,”沈微婉端起茶盞,擋住半張臉,“只是這香氣太濃,怕是不適合佛堂。”
柳如眉的笑容僵了一瞬,隨即又化開:“姐姐說的是,是我考慮不周了?!彼龑㈠\囊收好,目光卻瞟向窗外——那里,一個穿宮裝的嬤嬤正朝這邊點頭,正是三皇子生母的陪房。
沈微婉順著她的視線望去,心中已有了答案。柳如眉的目標,恐怕是在場的某位女眷,想用毒香制造混亂,趁機栽贓嫁禍,而她,多半就是那個被選中的“替罪羊”。
就在這時,外面?zhèn)鱽硖O(jiān)的唱喏聲:“太妃娘娘駕到——”
眾人連忙起身迎駕。沈微婉隨著人流屈膝行禮,眼角余光卻瞥見柳如眉悄悄將那錦囊塞給了身邊的小丫鬟,低聲說了句什么。小丫鬟點了點頭,趁人不注意,溜向了客堂角落的香爐。
不好!
沈微婉心頭一緊,剛想找借口阻止,卻被靈月拉住了手:“姐姐,你看太妃娘娘的珠釵真好看?!?/p>
她強壓下慌亂,對靈月笑道:“等會兒求完符,姐姐帶你去買更好看的?!闭f話間,目光飛快掃過客堂——謝景行竟也在,他穿著一身月白長衫,混在幾位官員中間,正似笑非笑地看著她,眼神里帶著幾分提醒。
沈微婉會意,突然捂住心口,皺起眉頭:“靈月,我突然有些頭暈,想出去透透氣,你陪我走走?”
靈月雖不解,還是乖巧點頭:“好?!?/p>
兩人剛走到門口,就被柳如眉叫?。骸敖憬氵@是要去哪?太妃娘娘剛到呢?!?/p>
“許是早上起得早,有些乏了,”沈微婉腳步不停,“去后院吹吹風就回來,不礙事的?!?/p>
她拉著靈月快步走出客堂,剛拐過回廊,就撞見了迎面走來的謝景行。他低聲道:“那香有問題,里面混了醉仙藤?!?/p>
“我知道,”沈微婉急道,“柳如眉讓丫鬟去燃香了,得想辦法阻止!”
謝景行卻搖了搖頭:“來不及了,那丫鬟已經(jīng)點燃香了?,F(xiàn)在進去,只會被當成故意攪局。”他指了指不遠處的禪房,“先去那邊躲躲,我去想辦法?!?/p>
沈微婉看著他轉(zhuǎn)身走向客堂的背影,心中雖急,卻知道他說得有理。她拉著靈月往禪房走,剛推開虛掩的門,就聽到客堂方向傳來一陣驚呼聲,夾雜著女子的尖叫。
出事了!
沈微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想要沖出去,卻被靈月死死拉住:“姐姐,我怕……”
她看著妹妹蒼白的小臉,強行壓下沖動。不行,不能把靈月再卷進來。
就在這時,謝景行匆匆跑了過來,臉色凝重:“客堂里有三位小姐暈倒了,柳如眉正說是你給的香。”
“她胡說!”沈微婉又氣又急,“那香是她自己的!”
“我知道,”謝景行點頭,“但她一口咬定是你讓她燃香安神,還說你早就知道香里有毒?!彼D了頓,補充道,“我已經(jīng)讓人去查那香的來歷了,你先帶著二小姐從后門走,這里交給我。”
沈微婉看著他篤定的眼神,不知為何,竟生出幾分信任。她點了點頭,對靈月道:“我們先回家,讓姐姐處理完事情就回來?!?/p>
靈月雖害怕,卻還是懂事地點頭。沈微婉拉著她往后門走,路過客堂窗外時,聽到柳如眉正在哭訴:“……我也是被沈姐姐騙了,她說這香能讓大家精神些,誰知竟有毒……”
而太妃的聲音帶著怒意:“豈有此理!把沈微婉給我找來!”
沈微婉不敢停留,加快腳步往后門走。剛走出后門,就看到一輛熟悉的馬車停在路邊,竟是侯府的馬車。車夫見了她,連忙下車:“大小姐,管家讓奴才來接您和二小姐回去,說府里有急事?!?/p>
府里出事了?
沈微婉心中咯噔一下,一種不祥的預感涌上心頭。她拉著靈月上了馬車,剛坐穩(wěn),就聽到車夫低聲道:“大小姐,方才管家派人來說,柳小姐的表哥帶著幾個西域人闖進府了,正在搜查書房!”
柳如眉的表哥?搜查書房?
沈微婉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他們的目標,果然是父親書房里的兵防圖!
馬車駛離護國寺,沈微婉掀開窗簾,望著越來越遠的寺廟,心中一片冰涼。柳如眉在護國寺制造混亂,原來是為了調(diào)虎離山,讓她的同伙趁機去侯府盜圖!
而更讓她心驚的是,謝景行方才留在客堂應對,他會不會有危險?他選擇幫自己,到底是出于真心,還是另有所圖?
馬車顛簸著前行,沈微婉緊緊抱著靈月,指尖冰涼。她知道,一場更大的風暴,已經(jīng)在侯府上空醞釀。而她此刻能做的,只有盡快趕回府中,守住那藏著驚天秘密的書房。
只是她沒看到,馬車后方不遠處,一輛不起眼的青布馬車正悄然跟隨,車簾后,柳如眉的表哥正把玩著一枚墨玉牌,嘴角勾起一抹陰狠的笑。
馬車剛駛進侯府側(cè)門,沈微婉就聽到前院傳來兵器碰撞的脆響。她一把將靈月推進青禾懷里,聲音急促卻沉穩(wěn):“帶二小姐去沁芳院,鎖好門窗,無論聽到什么都別出來!”
“姐姐……”靈月攥著她的衣袖,眼里滿是惶恐。
“聽話?!鄙蛭⑼耜_她的手指,塞給她一枚小巧的銀哨,“有事就吹這個,姐姐會聽到的?!?/p>
看著兩人消失在回廊盡頭,她轉(zhuǎn)身抓起墻角的一根粗木棍,深吸一口氣往書房方向跑。剛穿過花園,就見幾個穿胡服的西域人正與府中護院纏斗,為首的正是柳如眉那個高鼻深目的表哥,腰間墨玉牌在廝殺中閃著冷光。
“把兵防圖交出來,饒你們不死!”西域人操著生硬的漢話,彎刀劈砍間,護院已倒下兩個,鮮血濺在青磚上,觸目驚心。
沈微婉的心沉到了谷底。他們果然是沖著兵防圖來的。父親此刻不在府中,護院雖拼死抵抗,卻顯然不是這些訓練有素的殺手的對手。
她繞到假山后,借著石縫觀察。那表哥的目光頻頻掃向書房方向,顯然篤定圖紙就在里面,只是被護院纏住,一時無法靠近。沈微婉忽然想起父親說過,書房暗格的鑰匙藏在硯臺底下——絕不能讓他們找到!
就在這時,一個西域人瞅準空隙,擺脫護院,直奔書房而去。沈微婉來不及多想,抓起一塊石頭就朝他后腦砸去。那人悶哼一聲倒地,她趁機沖過去,想搶先沖進書房鎖門。
“抓住她!”表哥發(fā)現(xiàn)了她,厲聲喝道。兩個西域人立刻棄了護院,持刀朝她撲來。
沈微婉轉(zhuǎn)身就跑,腦中飛速盤算著路線。府中只有后山竹林地勢復雜,或許能暫時避開追殺。她拼盡全力奔向后門,身后刀鋒破空的風聲越來越近,刮得頸后汗毛直豎。
剛沖進竹林,腳下突然被藤蔓絆倒,眼看刀鋒就要劈到頭頂,沈微婉下意識地閉眼——預想中的劇痛沒有落下,只聽到一聲悶響和兵器落地的哐當聲。
她猛地睜眼,只見一個玄色身影擋在她身前,手中長劍還滴著血,地上躺著剛才追殺她的西域人。那人轉(zhuǎn)身,月光恰好落在他臉上,正是謝景行。
“你怎么來了?”沈微婉又驚又疑,心跳得像要炸開。
“再晚來一步,沈大小姐就要成刀下鬼了?!敝x景行收劍入鞘,語氣依舊帶著幾分玩世不恭,眼神卻掃過她身后,“還有三個,解決掉就安全了。”
話音未落,三個西域人已追進竹林,看到同伴尸體,怒吼著揮刀砍來。謝景行將沈微婉往樹后一推,提劍迎了上去。他的劍法極快,劍光如銀蛇穿梭,招式狠辣卻不失章法,顯然是浸淫多年的高手。不過片刻,三個西域人已盡數(shù)倒地。
竹林里恢復寂靜,只剩下兩人的喘息聲。沈微婉看著地上的尸體,又看向謝景行,終于忍不住問:“你到底是誰?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
謝景行靠在竹桿上,擦拭著劍上的血跡,聞言抬眸看她,墨玉牌在月光下泛著幽光:“前太子府,謝景行?!?/p>
前太子府?!
沈微婉如遭雷擊,踉蹌著后退一步。父親說過,二十年前拼死保護兵防圖的,正是前太子的親衛(wèi)。謝景行是前太子的人?那他接近自己,是為了兵防圖?
“你想要圖紙?”她的聲音發(fā)顫,握緊了手中的木棍,警惕地看著他。
謝景行卻笑了,將劍扔給她:“你覺得我若想要,還用等到現(xiàn)在?”他指了指地上西域人的尸體,“這些是三皇子的影衛(wèi),柳如眉的表哥不過是個幌子,真正要圖的是三皇子?!?/p>
沈微婉愣住了。三皇子?他果然一直沒放棄。
“二十年前,我父親是太子府長史,”謝景行的語氣沉了下來,月光照在他臉上,褪去了平日的戲謔,“太子被誣陷謀逆時,他帶著兵防圖的副本去找證據(jù),卻再也沒回來。我查了二十年,才查到圖紙可能在沈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