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放見兩人私語,他心頭一緊,生怕少女被那丫鬟套出自己方才的試探與意圖,更怕她一時心軟,反將自己置于更不利的處境,趕緊喊道:“喂,這位姑娘,你過來一些,我話還沒問完呢?!?/p>
少女走回來問,“怎么了?你還有什么事?”
“沒什么……”張放一時語塞,忽然想起方才那丫鬟脆生生的喊了聲‘多秋小姐’,只得想到什么問什么,“你叫多秋?”
少女微微點頭,“嗯,孫多秋?!?/p>
“孫多秋……”張放咂摸著她的名字,皺起眉頭,煞有介事道:“這名字,不太好,有些……”
“有些什么?”孫多秋好奇的問。
“有點不對,感覺……”張放故弄玄虛。
孫多秋長長的睫毛輕輕顫動了一下,如同受驚的蝶翼,指尖輕輕的捻著衣角,低垂眉眼嘆了口氣,“算命的說我八字太硬,是天煞孤星,天克父母,很嚴重的那種。所以爹爹才給我取了這個名字,說是往后降一輩,或許能好些。”
“降了一輩?爹爹成了爺爺,倒也克不了父母了……”張放下意識地撇了撇嘴,略帶嘲諷的一笑,旋即又覺得不妥,趕緊擺了擺手,胡謅起來,“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多秋’,多事之秋,聽著就像是會遇到很多麻煩,日子肯定坎坷得很?!?/p>
孫多秋忽然笑了,“難道你會測字?”
“略懂一些?!睆埛耪f完臉一熱,他哪懂什么測字,只不過去年有個算命老頭來到雉河集,給張皮綆測了一卦,說“皮綆”兩字像皮肉被粗繩勒著,恐怕得受那凌遲之刑,不得善終,張皮綆那愣小子聽后嚇得魂飛魄散,當場哭癱在地。張放此刻不過是依葫蘆畫瓢,從名字里胡亂拼湊些不吉利的字眼,試圖蒙騙這位看似不諳世事的少女。
孫多秋微微一笑,“我倒不這么覺得,秋天是收獲糧食的季節(jié),多秋,應是希望多些秋收,多收一些糧食,人間便少一些疾苦?!?/p>
張放嘿嘿一笑,“那為啥不直接叫孫多糧?”
此言一出,一旁的丫鬟聽不下去了,立刻板起臉,叉著腰沖著方孔里的張放呵斥道:“喂!有你這么說話的嗎?你這再胡咧咧,今晚就餓著你!”
孫多秋并未在意,反問道:“那你叫什么?”
張放眼珠一轉,幾乎是本能地扯了個最尋常的謊,“我叫張三?!?萍水相逢,身陷囹圄,報個假名總歸穩(wěn)妥些。
丫鬟翻了個白眼,嘲弄道:“我還叫李四呢!當我們是傻子???”
張放從方孔里瞥見孫多秋抿緊了唇,一雙明亮的眼眸里清晰地映出幾分失望,她輕輕搖頭,帶點怨意,“我跟你說的話句句屬實,你怎么能隨便編個名字敷衍我……”
張放臉上有些掛不住了,只得訕訕地改口,“行行行,我叫張放,在家排行老三,所以叫張三,嚴格的說,也不算是說謊?!?/p>
“張放?照你這么測的話,莫不是放屁的放?”丫鬟笑的前仰后合,幾乎喘不過氣來,“哈哈,怪不得嘴里沒句正經(jīng)話?!?/p>
孫多秋一聽,也是沒忍住,抬起衣袖捂著嘴,眼睛里盛著滿滿的笑意。
張放見兩人笑的開心,索性順水推舟,“兩位,既然你們這么開心,不如把我放了吧,大家一起開心開心?!?/p>
丫鬟收了笑,叉腰道:“等你見過夫人,馬上放你走!”
“那我馬上見!”
“夫人今日親自去城東督查護城河修繕工事,怕是累壞了,這會兒剛歇下,哪有空見你?你就在這里待一晚上,好吃好喝,明早我便去通報,還能得一筆賞錢,這不比你賣菜強?”
“護城河?”張放摸不著頭腦,“你們抓我來,難道是為了挖護城河?抓人當苦力?” 他腦中瞬間浮現(xiàn)出監(jiān)工揮舞皮鞭、挖河苦工骨瘦如柴的可怕景象。
“就你這樣還能干苦力?”丫鬟一臉譏諷,“別打聽了,見了夫人再說,反正不會害你的?!?/p>
孫多秋上前趴在方孔前安慰道:“放心吧,我姑姑性子有些急,雖然平日有些兇,但她是個好人?!?/p>
“好,我姑且信你,可是我妹妹還在外面呢,她找不到我肯定很著急的。”張放想到自己被抓時,苗景花光顧著在前面走,自己被抓她一丁點兒也沒察覺,不知道現(xiàn)在她怎么樣了?是在到處找自己還是先行回雉河集了?疑問再次困擾著張放,“要不你們先放我出去,我要去找找我妹妹,等找回我妹妹我再回來。”
丫鬟沒好氣道:“說了先見夫人,就等不了一晚了?你急什么!”
張放惱道:“我急什么?你們抓我來還問我急什么?再不放我罵人了!”
“你罵罵試試?”丫鬟恐嚇道:“我可告訴你,最好老實點!上次有個少年,一來就大吵大鬧,還當面罵夫人妖婦,被關進來餓了一整天才放出去!”
妖婦?攝魂妖婦?
莫名被擄、帶入深宅、強行沐浴、強行囚禁,此刻所有疑問全都串聯(lián)起來,統(tǒng)統(tǒng)指向一個答案,丫鬟口中的夫人,極有可能是那個神秘的攝魂妖婦!
張放縱然有很多疑惑,但一直沒敢往這方面想,事已至此,他已經(jīng)確信,自己是被攝魂妖婦抓起來了!
“原來你家夫人是兩淮三害之一的攝魂妖婦!我說怎么這么奇怪,你這個助紂為虐的小妖婦!”
丫鬟嚷道:“這些都是外面人瞎傳的,我家夫人可是個大好人!”
張放叫道:“都明目張膽的綁人囚禁!這叫哪門子好人?”
丫鬟怒道:“什么囚禁不囚禁的?說了半天了!明天保準放你出去!”
“少來這一套!裝模作樣,騙誰呢!”張放冷笑道:“我又不是沒有聽說過,有多少個少年被關起來,還遭毒打虐待?!?/p>
丫鬟一笑,“這不造謠嗎?我們只關人,不打人。而且只關那種不聽話的,聽話的就沒事?!?/p>
張放想起掉進河里淹死個那個少年,問道:“那被勾了魂的淹死的怎么算?”
丫鬟又笑,“嘿,實話跟你說,那也是瞎傳的,那名少年我聽說過怎么回事,臨放走前給了賞錢,他大吃大喝,醉了酒跌進河里淹死的,命薄,這能怨誰?”
“哼,說到底也是你們害的!”張放對她的話半信半疑,難道關于攝魂妖婦的傳言都是以訛傳訛?但無論如何,他是不想被莫名關在這里了,于是又道:“就算你說的是真的,那光天化日之下綁人,囚禁人,這還有王法嗎?”
丫鬟滿不在乎,“哼,在蒙城地界,蒙府就是王法。”
張放頓悟,“這里是蒙府?”
丫鬟意識到自己情急之下徹底說漏了嘴,瞬間噤聲,既懊惱又慌亂,下意識地看向孫多秋求助。
孫多秋卻沒什么好在意的,坦然道:“沒錯,這里就是蒙府?!?/p>
蒙府?張放恍然大悟,如此說來,噬魂妖婦是蒙時中的夫人孫家凝?那么口口聲聲叫孫家凝姑姑的孫多秋,想必就是壽州團練使孫家泰的女兒了!
“沒想到你竟然是孫家泰的女兒,更沒想到你姑姑孫家凝就是兩淮三害之一的攝魂妖婦!”
“請你不要這樣說我姑姑,她之所以做出這些事,是因為很多年以前,她失去了剛出生的孩子,從此便一直郁郁寡歡,做人行事也有些偏激?!?/p>
果然如此,張放腦袋嗡的一聲炸開了,聯(lián)想到昨夜苗景花所述,孫家凝堅信兒子尚在人間,這些年來如同瘋魔了一般,秘密授意手下四處尋訪,但凡尋到年紀相仿的少年,總要千方百計抓到府里看上一眼。自己偏偏在城門口被蒙時中的團丁套出話來,這才陰差陽錯被帶進了蒙府。
真相大白,張放如釋重負,“原來如此,虛驚一場,還以為你們真是人販子呢,哈哈!”
孫多秋不解,秀眉微蹙,疑惑地看向門上的方孔:“你笑什么?”
“你姑姑她到處命人到處綁來年紀相仿的少年,就是想找到她的孩子??墒俏衣犝f過,多年前蒙城的一場大火,她的孩子被燒死了?!?/p>
蒙城大火這件事蒙城人都知道,不過孫家凝的說法是被燒死的不是自己孩子,被賊人擄走的那個才是。
孫多秋低聲道:“噓,小聲點,千萬不能這么說,姑姑聽到會生氣的?!?/p>
她想起一年前來陪姑姑,恰好目睹過一件事情,有個下人說關于孩子生死的閑話,孫家凝大發(fā)雷霆,命人打了那人一頓,轟出蒙府,從此這里再也沒人敢議論這件事了。
“求求你們了,我真不是孫家凝的兒子!”
丫鬟笑了笑,“萬一夫人認準你了,以后榮華富貴享受不盡了,好多人求之不得呢?!?/p>
張放納悶道:“那她怎么認定誰是她的兒子?看長相?十幾年了,長的早變了,或者是別的特征?”
孫多秋琢磨道:“正如你所說,那個孩子,長相早就變了,可能是身體的某個特征,有與眾不同的地方。”
張放笑道:“那太好了,我渾身上下沒有一點與眾不同,也不缺胳膊少腿,也沒說多長根手指頭,如此我肯定不是你姑姑丟的孩子了?!?/p>
丫鬟合計道:“就算是這樣,來都來了,也得讓夫人看看。”
孫多秋點頭道:“也是,空歡喜一場,也好歹歡喜過,總比一直陰沉的好?!?/p>
“不是,她要是認定她兒子沒被燒死,不會公開懸賞嗎?偷偷摸摸的搞這些,弄得整個兩淮人心惶惶,直接說她兒子有什么特征,誰找來她兒子給重賞不就得了,這樣大海里撈針有什么意義?”
“我姑姑仇家多,尤其是渦陽捻黨,怕是被仇人知道了,對我那孩子不利。另外,我也不知道孩子身上有什么特征?!?/p>
張放小聲嘀咕道:“有什么特征也燒沒了,可惜,我不是你的表哥了。”
孫多秋搖頭,“不管怎樣,只能等姑姑見了你再說了?!?/p>
丫鬟催促道:“多秋小姐,天快黑了,咱們回房去吧。”
孫多秋笑道:“只好麻煩你了,在這里將就一晚?!?/p>
張放點頭無可奈何,心道只能如此了。
可是,雉河集那邊,不知道苗景花有沒有回去,她回去了還好,若是連她也不知所蹤,雉河集里不知道亂成什么樣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