渦陽縣雉河集,張樂行府上,大廳內(nèi)人聲鼎沸,幾個捻黨趟主還有各營的首領(lǐng),吵的不可開交。
張樂行的胞弟,總攬捻黨日常庶務(wù)的二趟主張敏行,正焦頭爛額的試圖安撫躁動的人群,他高抬著雙手大聲疾呼,“各位趟主,各位兄弟,大家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此時的捻黨大趟主張樂行,正端坐在一張?zhí)珟熞紊希劬o閉,眉頭緊鎖,下頜的胡須不時抖動兩下,欲言又止。
六趟主孫葵心看了看一直閉目不語的張樂行,哈哈一笑,仰在椅子上直嚷:“大伙兒快瞧瞧,大趟主跟那洪天王似的學(xué)會下神了!半天了,這是請了那位神仙上身呢?我可告訴你們,除了如來佛祖俺老孫誰也不怕?!?/p>
此話一出,引起一片哄笑。
張敏行喝道:“老孫,別扯些沒用的了!”
孫葵心只得點頭道:“好好好,不說了。大伙兒也都少點動靜,事關(guān)重大,咱們讓大趟主靜靜心,好好掂量掂量。”
大廳里好不容易安靜下來,三趟主龔德樹急匆匆闖入廳內(nèi),進門便高聲叫罵。
“劉永敬!劉永敬呢?他奶奶的!趕緊滾給老子滾過來!”
張敏行迎上去,“他有事回順河集了,怎么了?”
龔德樹恨恨道:“老子的運糧隊趟了三條河,好不容易弄回十來車雜糧,回程竟被自己人劫走了兩車!”
張敏行問道:“劉永敬干的?”
龔德樹搶了把椅子坐下,抱起膀子咬牙切齒,“還能有誰!劉永敬營里一伙餓紅了眼的雜碎!還打傷了運糧隊好幾個弟兄,帶頭的我抓過來交給你兒子了,看著辦吧!”
一旁的四趟主韓奇峰笑道:“龔瞎子,別這么小氣,不就兩車糧食嘛,回頭你牽他兩頭騾子不就得了?!?/p>
龔德樹早些年跟張樂行走私鹽時不慎折了一只眼,最恨別人叫他瞎子,桌子一拍大發(fā)牢騷,“你他娘說的輕巧,現(xiàn)在淮北的糧食,那都他娘的是金粒子做的!老子的人馬,風(fēng)餐露宿,跑斷了腿,就打回來這點糧食,再他媽一分,還不夠塞牙縫的!”
張敏行勸解道:“別急,這不大趟主正在掂量著嘛?!?/p>
“掂量啥?”龔德樹直了下身子,自顧自說道:“要去打蒙城?那太好了,要我說,反了算了,扯旗造反,接著找個城一打,那可比跑山東鉆山溝的糧食多多了!就打蒙城,錢多糧多,城墻也破舊,正好讓蒙時中知道咱們捻黨的厲害,不跟他一般見識以為捻黨怕他似的,大伙兒說,對不對?”
孫葵心罵道:“他娘的,你閉嘴吧!大趟主是在掂量太平天國的事!”
張敏行瞥了一眼,注意到張樂行已經(jīng)睜開了眼,于是高聲道:“大伙兒先別說了,聽聽大趟主怎么說!”
此時的張樂行滿面愁容,手指在案幾上煩躁的敲著,震得案頭那封太平天國的信箋微微顫動。
“征北將軍?”他突然冷笑一聲,抓起案頭上的狼毫,在印有蟠龍紋的信箋上重重寫上‘從’字。
“大趟主這是要同意給洪秀全當(dāng)這征北將軍了?這可不行??!”龔德樹瞪著獨眼叫道:“洪秀全的那幾個東西南北王都死光了,也不舍得封大趟主一個王!這也太他娘的小氣了,可不能同意!”
韓奇峰同樣道:“對,不能同意,韃子這兩年忙著對付長毛,咱們在淮北才稍微自在些,若是跟了長毛,那咱這待遇就大不一樣了呀?!?/p>
孫葵心卻有不同看法,“大趟主,話不能這么說,太平軍勇猛無比,大有一統(tǒng)天下之勢,若是助他們得了天下,咱們還不得個個封王封侯啊!”
韓奇峰撇嘴道:“就怕咱把雞毛當(dāng)成雞了,到末了雞飛蛋打一場空。往長遠(yuǎn)點想,就算打下江山,也還是太平天國說了算,那王侯將相咱就得干瞪眼!”
龔德樹大腿一拍,叫道:“老韓說的有道理,萬萬不能答應(yīng),各造各的反!”
孫葵心又拋出一個想法,“人家太平軍多厲害,攻城拔寨,輕而易舉,為啥呢,人家有洋槍洋炮,厲害著呢!要是咱接了封,沒準(zhǔn)能分些來,這多好!”
龔德樹不為所動,“你眼紅個什么!就跟咱沒槍沒炮一樣,一樣好使!”
“我呸!”孫葵心啐了一口,“你那幾桿抬槍、土炮,瞄在地上能打天上去,怎么跟人家比!”
張敏行大聲咳嗽了一下,眾人以為他有一番見解,沒想到他咽了口唾沫,高聲道:“聽大趟主的!”
眾人紛紛看向張樂行,等待他的決定。
“嗯,依我看……”張樂行說著咬了咬牙,提筆又將信箋上的字狠狠劃去,黑著臉怒道:“去她奶奶的征北將軍!這可是個苦差事啊,明擺著想拿咱們當(dāng)炮灰使!”
韓奇峰拍手叫好:“大趟主英明!”
孫葵心痛心疾首:“大趟主三思?。 ?/p>
張樂行心亂如麻,不想聽幾人繼續(xù)爭執(zhí),拉下臉揚了揚手,“行了,各回各營,都散了吧!這事改天再議,大伙兒回去都好好掂量一下,實在不行,回頭端個碗投豆子!”
待到眾人陸續(xù)離去,張樂行叫過張敏行,“二弟,你覺得我好不好當(dāng)這個太平天國的征北將軍?”
“這……”張敏行面露難色,斟酌片刻,提議道:“要不,等苗大先生來了,聽聽他的見解?”
“也是啊,宗禹已經(jīng)傳話過去了,你看我急的……”張樂行恍然過來,又有些擔(dān)憂,“怎么還沒到?聽說淮南的那些個官紳都十分關(guān)照他,他不會被那些人絆住了腳?或者覺得咱捻黨這趟渾水太深,不想來了吧?”
張敏行勸解道:“大哥不必?fù)?dān)心,苗大先生與咱知根知底,既然答應(yīng)了,肯定要來的?!?/p>
“嗯,那就好,可派人去迎了?”
“早就讓喜兒放兒兄弟倆去南門外等著了?!?/p>
“那就好,”張樂行點點頭,又想起一件事,“你吩咐那些出外吃大戶的小崽子們,打探的怎么樣了?”
張敏行早有準(zhǔn)備,從懷里掏出幾張字條,看了幾眼,回道:“潁上李家圩團練增了五百來人,可能是壽州暗中送了糧餉?!?/p>
“孫家泰倒是大方!”張樂行冷笑一聲,“懷遠(yuǎn)呢?”
“懷遠(yuǎn)那邊幾處團練紛紛開拔到了鳳陽,估計是給袁甲三助陣去了?!睆埫粜蓄D了頓,拿出紙條又念道:“鳳臺徐家莊團練重修了圩寨,還挖了約莫兩丈寬的壕溝。亳州那幾處團練沒啥大動靜,一群烏合之眾成不了氣候,不足為懼。”
“怎么沒有蒙城的消息?”
張敏行一臉無奈,“打探不到,蒙時中提防咱們不是一年兩年了,各處關(guān)隘路口一直有民團守著,這么多年,對咱地界的人也熟了,張龍帶著一幫小子剛進蒙城縣地界,就遭遇了民團,二話不說,棍棒加身,攆了回來?!?/p>
“這個蒙時中!處處與咱們?yōu)閿?,我早晚要他好看!”張樂行攥緊了拳頭,又嘆了口氣,“我先在這兒等著苗沛霖,你忙去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