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樂行正在焦急的來回踱步，杜金蟬忽然叫停，側(cè)耳一聽，又一笑，“來了！”
果然，院里傳來一陣說笑聲，張樂行喜出望外，苗沛霖等人徐徐而來。
“苗兄！你可算是來了！”
張樂行張開雙臂撲了上去，張敏行也跟著迎上前，三人把臂言歡，轉(zhuǎn)眼進(jìn)了書房。
杜金蟬拉起徐紅葉的手，兩人執(zhí)手相看，杜金蟬疲憊的神情與鬢邊新添的幾絲白發(fā)讓徐紅葉鼻頭一酸。
“才個把月不見，師姐你這賢內(nèi)助當(dāng)?shù)?，怎么操勞成這般模樣?！?/p>
“唉，這次整個淮北捻黨能聚攏在一起，可都是奔著張家來的，我這心頭啊，也沉甸甸的?！?/p>
“對了，上次你吩咐過的鉛粉石黛什么的，我給你捎來了?！毙旒t葉拍了一下肩頭的行囊示意道。
杜金蟬聽后一愣，她根本沒有托徐紅葉買過女紅，如此一說想必另有其事，于是隨口接下去，“哦？太好了，看來我這張老臉有救了?！?/p>
徐紅葉笑盈盈道：“走，去你房內(nèi)試試看。”
兩人來到臥房，一進(jìn)門，徐紅葉便反身關(guān)了房門，低聲道：“師姐，岳進(jìn)來兩淮了?！?/p>
杜金蟬眼神里閃過一絲驚詫，拉她到桌前坐下，“他又來做什么？你已經(jīng)見過他了？”
徐紅葉點點頭，“嗯，見過了，還是盤問我十五年前蒙城那樁舊事，據(jù)他說，教主不知道從哪兒得到的消息，當(dāng)年圣教遺物還未被毀，讓他再來徹查一遍?！?/p>
“那你怎么跟他說的？”
“還能怎么說？照舊那樣說唄，都化成灰了，又來提這檔子事。”徐紅葉嘴角上揚，“他去了蒙城，找孫家凝去了，接著就會來找你?！?/p>
“來便來吧！咱身正不怕影子斜。”杜金蟬滿不在乎，又輕笑一聲，“他是不是閑得沒事干了？”
徐紅葉微微搖頭，“我看倒不是閑的，咱這位師兄，還是跟從前一樣，腦子里一直想著造反，唯恐天下不亂，前幾年云南、河南幾處圣教起事，想必也是他籌劃、鼓動的，這次還說急趕著去山東，估計也為這檔子事?！?/p>
杜金蟬思索片刻，“如此一想，奉命調(diào)查亦真亦假，另有所圖倒是極有可能。說不準(zhǔn)就是因為兩淮局勢大好，想來摻和摻和，好又反清復(fù)明?！?/p>
“師姐說的有道理，這回他還提過要收放兒做徒弟，估摸著是想與你們捻黨走近些，好謀劃他的反清大業(yè)?！毙旒t葉笑道：“不過，岳師兄這下有點碰釘子了，孫家凝如今可是八公山上炙手可熱的人物，還是官宦人家出身，豈能讓他那么容易得逞?！?/p>
杜金蟬嘆道：“你說說，王三吉這個八公山執(zhí)事，怎么能讓孫家凝這種人混入圣教為非作歹呢！”
徐紅葉氣憤道：“他十幾年前不就這樣嗎，啥也不管，啥也不干，八公山分壇早晚毀在他手上！”
“不提了，不提了，”杜金蟬擺擺手，勸解道：“咱也不是圣教的人了，瞎操心什么，顧好眼前，顧好自己就行?！?/p>
徐紅葉用力點點頭，“嗯，師姐說的在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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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房內(nèi)，張敏行輕輕關(guān)門，三人落座，張樂行從懷中取出信箋遞了過去，“苗兄請看?！?/p>
“捻黨張樂行臺鑒：我天朝自金田降下天兵，攻無不克，戰(zhàn)無不勝，清妖半壁江山盡收囊中。素聞捻黨仁義之師，反抗清妖，威名大震，實乃天朝之屏藩，北門之鎖鑰，茲修書一封，委以征北將軍，協(xié)天兵，驅(qū)韃虜！天王洪秀全。”
苗沛霖讀罷仰頭大笑，“哈哈，洪秀全這如意算盤打的好啊，言簡意賅，一紙空文讓你賣命。”
“造反是遲早的事，但是不能給人當(dāng)馬前卒啊！”張樂行一掌拍在書桌上，愁眉不展，“可是太平天國勢大，直接駁了面子也不太妥當(dāng)，苗兄有何高見？”
苗沛霖沉吟片刻，吐出五個字，“聽封不聽調(diào)。”
“聽封不聽調(diào)？”張樂行眼前一亮，“好！這主意好！”
苗沛霖朗聲笑道：“沒錯，只需表明捻黨同宗同族居多，大都留戀故土，不愿遠(yuǎn)涉他鄉(xiāng)，雖接受冊封，但行事自主。這樣咱就可以受他官職，不受他掣肘，借他名頭，辦自己的事。”
“苗大先生這招太高了，厲害，厲害！”張敏行豎起大拇指，“我跟大哥肚子里墨水少，給洪天王回信這件事，非你莫屬了?！闭f著已經(jīng)飛快的將宣紙鋪在桌上，遞過去毛筆，準(zhǔn)備研墨。
“二弟別急，苗兄一路上車馬勞頓，等用完晚宴也回也不遲?！睆垬沸刑肿钄r，接著轉(zhuǎn)向苗沛霖，笑道：“再說了，一支尋常的筆，哪能配得上苗兄的才能！”
說罷，張樂行徑直走向靠墻的紫檀木多寶格，從格架上拿出一個錦盒，小心翼翼的放在了書桌上。
錦盒打開，里面靜靜躺著一支毛筆，筆桿是溫潤的深色竹節(jié)，打磨得光滑，筆尖卻是紅色的狼毫，尖銳挺立，根根分明。
張樂行雙手捧起這支紅毫毛筆，神情莊重，穩(wěn)穩(wěn)遞到苗沛霖面前，“苗兄，一點心意，請收下?！?/p>
苗沛霖緩緩抬起頭，沒有立刻去接，久歷世事，自然知道紅筆代表著什么，朱批之權(quán)，執(zhí)掌之證，代主筆書，勾決生死，這可不是尋常的禮物。
他正了正衣襟，直視著張樂行灼灼的目光，試探問道：“老樂，如此重禮，非比尋常。你是不是還有別的事要托付？”
張樂行點頭直言，“沒錯，我想邀你助我，做我捻黨的紅筆師爺，共謀大事！”
“紅筆師爺？”苗沛霖重復(fù)了一遍，表情并無太多意外，而是一笑，“老樂，你手下捻黨逾萬，各營趟主能打慣戰(zhàn)，還差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
“苗兄，這是哪里的話？你要這么說，咱們這幫泥腿子，也是沒法高攀你苗大先生了！”張樂行佯怒道，接著將筆放入錦盒，推到苗沛霖面前，擺出一副愛要不要的架勢。
“上了你這條賊船，我還能下得了嗎？”苗沛霖苦笑一聲，“行，東西我收下了！”
“苗兄，痛快！”張樂行大笑著拉起苗沛霖，“走！喝酒吃肉，一醉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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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張苗兩家圍坐在一張大圓桌旁，桌上菜肴豐盛，酒香四溢。
張樂行端起酒杯，“今個兒高興，來，大家先共飲一杯，為苗兄一家洗塵！”
眾人紛紛舉杯，一飲而盡。
觥籌交錯，酒過三巡，張宗禹帶起兄弟三人一起向苗沛霖輪番敬酒。
苗沛霖已經(jīng)微醺，推辭道：“賢侄們不必多讓，我已經(jīng)不勝酒力了，杯中酒足矣。”
張宗禹借著酒意嚷道：“那可不行！今晚上我們兄弟幾個能吃上酒肉，還不是沾了老師的光，這一杯必須得喝?！?/p>
苗沛霖笑道：“我若不來，難道你們一直吃糠咽菜不成？”
“那可不是，”張宗禹一臉苦相，“這些日子一直窩頭就咸菜，粥稀得都能照出人影來！”
“宗禹，別胡說八道！”張樂行臉色一沉，“吃你的，喝你的！說這些干什么？”
苗沛霖放下酒杯，看向張樂行，追問道：“老樂，賢侄他說的可是實情？當(dāng)真如此清苦？”
張樂行面色微紅，不再掩飾，“不瞞你說，糧食缺的緊啊！各營的人馬，都快揭不開鍋了，身為大趟主，也只能上行下效，勒緊褲腰帶，做個表率，跟大家同甘共苦了。”
苗沛霖掂量道：“看來，不管洪秀全來不來信，老樂你都得要反了……”
“這里沒有外人，我就直說了。”張樂行下定決心，“你說的沒錯，上萬人張著嘴等著吃飯，等著活路，不得不反！”
“好！”苗沛霖贊嘆一聲，又問，“可做好了打算？”
張樂行用力點頭，“想好了，先取亳州。亳州防務(wù)空虛，幾處民團(tuán)也不成氣候，拿下它，往北中原一帶糧產(chǎn)豐富，可以解這燃眉之急。但還有個后顧之憂，蒙城。”
“蒙城？”苗沛霖分析道：“也對，蒙時中與你水火不容，留著他在，必有隱患?！?/p>
張樂行恨聲道：“沒錯！蒙時中手下那點民團(tuán)，算不了什么，一群土雞瓦狗！關(guān)鍵是他壽州的大舅子??！他敢這么囂張，全仗著有孫家泰在背后撐腰！”
苗沛霖點頭表示贊同，“常言道，紙糊的蒙城，鐵打的壽州，壽州城高池深，團(tuán)練兵強(qiáng)馬壯，現(xiàn)在確實不好去碰。若是能打下蒙城，以淮河拒止孫家泰北上，確實是一步進(jìn)可攻、退可守的好棋！”
張樂行面露難色，“可惜那蒙時中，這幾年將我捻黨的眼線抓的抓，趕的趕，連咱這邊的小捻子也防備著，那邊什么情況，兩眼一抹黑啊?！?/p>
苗沛霖知無不言，“我聽說了，前兩天孫家泰去過蒙城，也不知許給蒙時中多少人馬，想必聯(lián)絡(luò)了不少團(tuán)練，這才有恃無恐?！?/p>
杜金蟬一旁建議，“依我看，不如再找一些生面孔打探一下，有備無患嘛?！?/p>
話音未落，坐在旁邊的苗景花立馬道：“姨娘，不如讓放哥哥去，他整天窩在家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面生的很！”
張放一聽，驚得夾菜的手直哆嗦，扔下筷子擺手推脫，“花妹你別害我，我可沒那膽量，我啥也不會，去了也白去！”
杜金蟬恨鐵不成鋼，嗔怪道：“你呀，就該出去歷練歷練，懶散慣了，什么都不會，都快長成大人了，還這么膽小怕事，這可不行?！?/p>
苗景花立馬幫腔，“對啊，放哥哥，你若自己不敢去蒙城，我陪你去，我們一起去還不行嗎！互相掩護(hù)，互相照應(yīng)，說不定真能成事呢！”
張宗禹也在一旁煽風(fēng)點火，“三弟，前幾天還聽你念叨‘好男兒志在四方’呢，這不正好機(jī)會來了?！?/p>
張放聽后還是連連擺手，“不行，不去，我又沒干過這種事，怕白走一趟，耽擱了大事?！?/p>
苗景花按捺不住，急的站了起來，“你怎么這樣呢，我都愿意陪你一起，你還……”
徐紅葉叱喝道：“行了，景花，什么事你也摻和，你自己想出去撒野，別為難放兒?！?/p>
杜金蟬笑道：“罷了罷了，咱們只是隨口一說，瞧把放兒嚇的，不愿去不去便是?！?/p>
“多謝娘，還是娘疼我。”
張放如釋重負(fù)，喜笑顏開，苗景花當(dāng)眾又挖苦了他幾句，也是毫不在意，只知大快朵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