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三、孤樓**（接前文：林晚星、李石頭、張大川在潰兵潮中相遇，
被日軍圍困于“孤樓”）**---**“樓在人在！”**張大川的吼聲像一柄重錘，
砸碎了樓內(nèi)彌漫的絕望。他佝僂的背脊猛地挺直，渾濁的眼睛里爆射出駭人的精光，
瞬間從一個沉默的老兵變成了擇人而噬的猛虎。
他布滿老繭的手閃電般抄起斜靠在墻角那支幾乎與他一樣高的老套筒步槍，
動作快得帶起一陣風(fēng)?！斑旬?dāng)！”沉重的實木桌子被他用肩膀猛地頂?shù)綋u搖欲墜的門板后，
死死抵住。碎裂的玻璃窗框旁，散落著幾塊斷裂的青磚，他看也不看，抓起最大的一塊，
狠狠砸向窗框邊緣殘留的尖利玻璃碴?！斑青?！”脆響聲中，危險的尖刺被粗暴地砸平。
他側(cè)身貼住冰冷的磚墻，僅剩的那只眼睛死死盯住窗外晃動的土黃色身影，
槍管穩(wěn)穩(wěn)地從豁口探出?！班?！”一聲沉悶的槍響。外面?zhèn)鱽硪宦暥檀俚膽K叫，
一個剛摸到院墻根下的日軍士兵像被無形的重錘擊中，仰面栽倒，鋼盔在泥地里滾出老遠。
“柱子！眼睛放亮！盯死右邊！”張大川頭也不回地嘶吼，聲音像砂紙摩擦。
他熟練地拉動槍栓，滾燙的彈殼跳出，落在地上發(fā)出清脆的叮當(dāng)聲。柱子一個激靈，
連滾帶爬地撲到張大川對面的另一個窗洞下。他抓起地上那支三八大蓋，手抖得厲害，
學(xué)著張大川的樣子，把槍口從窗洞探出去。他臉色慘白，呼吸急促，牙齒不受控制地打顫，
但槍口總算沒有亂晃。“別慌！當(dāng)兵吃糧，腦袋別褲腰上！怕個球！
”張大川的聲音依舊嘶啞，卻奇異地帶著一種磐石般的沉穩(wěn)，“瞄低點！打腿！
撂倒一個是一個！”柱子深吸一口氣，用力眨了眨眼，試圖把淚水憋回去。
他學(xué)著老兵的樣子，努力屏住呼吸，手指搭上冰冷的扳機。“砰！”又是一聲槍響，
這次來自柱子那邊。一個試圖從右側(cè)土墻缺口突入的日軍士兵猛地捂住大腿，
慘叫著撲倒在地。柱子臉上瞬間掠過一絲難以置信的狂喜，隨即又被巨大的恐懼淹沒。
“干得好！”張大川吼了一聲，槍口再次噴出火光。又一個試圖拖走傷兵的日軍栽倒。
槍聲短暫地停頓了。
樓外的日軍顯然沒料到這棟看似唾手可得的破樓里藏著如此精準(zhǔn)的火力點。
他們停止了盲目的沖鋒，散開隊形，隱蔽起來。短暫的死寂籠罩了孤樓，
只剩下柱子粗重的喘息和遠處隱約傳來的炮火轟鳴。“別停！找掩體！防炮！
”張大川厲聲喝道，聲音像鐵片刮過骨頭。他猛地縮回身體，
貼著墻根快速移動到另一個角落，同時狠狠瞪了一眼還呆站在樓梯口的林晚星和李石頭，
眼神如刀，“想活命？干活！把能擋的東西都搬過來堵窗戶！磚頭！爛木頭！死人衣服也行！
快！”他的吼聲像鞭子，抽醒了幾乎被恐懼凍結(jié)的林晚星。她猛地一顫，
目光掃過一片狼藉的樓下。
破碎的家具、散落的雜物、還有幾件不知是誰遺棄的破舊棉襖……她幾乎是撲了過去，
抓起一件沉甸甸的、沾滿泥污的棉襖，跌跌撞撞地沖向一扇只剩下木框的窗戶，
奮力將它塞進窗洞，又手忙腳亂地抱起地上散落的碎磚，往棉襖后面填塞。
粗糙的磚棱劃破了她的手心，滲出血珠，她卻渾然不覺。李石頭站在樓梯口，
身體僵硬得像塊石頭。張大川那聲“死人衣服”像錐子一樣刺進他耳朵。
他的目光死死盯在樓梯拐角陰影處那具穿著灰色軍裝的尸體上。尸體仰面躺著，
一張年輕的臉因痛苦而扭曲，眼睛空洞地望著腐朽的屋頂，
胸口軍裝被凝固的暗褐色血跡浸透了一大片。一種巨大的、冰冷的抽離感攫住了李石頭。
這不再是遠處戰(zhàn)場模糊的死亡，它就冰冷地橫亙在眼前，帶著濃重的血腥和腐敗氣息，
提醒著他，死亡從未如此之近?！翱磦€屁！”張大川的怒罵再次炸響，“怕死？
怕死你他娘就不該回來！要么搬東西，要么撿起地上那桿漢陽造，給老子頂上去！
杵在那兒當(dāng)木頭樁子，等著給鬼子當(dāng)活靶子嗎？！”李石頭猛地一震，像是從噩夢中驚醒。
他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迎上張大川那雙燃燒著怒火與決絕的眼睛。
那眼神里沒有半分猶豫，只有一種近乎瘋狂的、向死而生的光芒。
這光芒像針一樣刺穿了李石頭被仇恨和絕望包裹的心臟。
他喉嚨里發(fā)出一聲低沉的、如同受傷野獸般的咆哮，猛地彎下腰，不再看那具尸體，
雙手抓住一截沉重的、斷裂的房梁木，額角青筋暴起，
用盡全身力氣將它拖向另一處破損的窗口。木頭摩擦著布滿塵土的地面，發(fā)出刺耳的刮擦聲。
“轟隆——！”就在李石頭剛把斷梁堵住窗口的瞬間，
一聲震耳欲聾的爆炸在樓外院墻處猛然炸響！巨大的沖擊波裹挾著碎石、泥土和硝煙，
如同狂暴的海嘯般狠狠撞在孤樓的外墻上。整棟樓劇烈地搖晃起來，
腐朽的梁柱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屋頂簌簌落下大片的塵土和碎瓦。
“咳咳咳……”濃煙瞬間灌入，嗆得所有人劇烈咳嗽，眼淚直流?！芭?！小鋼炮！
找地方趴下！”張大川的聲音在爆炸的余音中顯得異常微弱，
但其中的緊迫感卻如同冰錐刺骨。柱子被震得摔倒在地，耳朵嗡嗡作響，眼前發(fā)黑。
他掙扎著爬起來，還沒站穩(wěn)，
就聽見窗外傳來一陣尖銳的、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和引擎的咆哮！“坦…坦…克！
”柱子指著窗外，聲音因為極度的恐懼而扭曲變形，尖銳得破了音。
林晚星和李石頭透過彌漫的煙塵，驚恐地看到院墻被剛才的炮擊炸開了一個巨大的豁口。
一輛涂著丑陋黃綠色斑塊的鐵皮怪物，正碾過倒塌的磚石和尸體，
履帶發(fā)出令人心悸的軋軋聲，黑洞洞的炮口和并排的機槍口，如同毒蛇的眼睛，
死死鎖定了搖搖欲墜的孤樓！“媽的！是豆戰(zhàn)車！”張大川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
臉色變得極其難看。他知道這種輕便的日軍坦克裝甲雖薄，但在這片廢墟上，
它那門37mm炮和機槍，就是絕對的死神！它開進院子，這棟破樓根本頂不住幾炮！
“柱子！石頭！盯著它的機槍手！打！別讓它開火！”張大川幾乎是咆哮著下令，
同時飛快地拉動槍栓，將一顆黃澄澄的子彈壓入槍膛。他的動作依舊穩(wěn)定，
但額頭滲出的冷汗暴露了他內(nèi)心的沉重。老套筒的子彈打在坦克正面裝甲上，
最多只能濺起點火星?！皣}噠噠噠——！”日軍步兵在坦克的掩護下，再次發(fā)起了沖鋒。
密集的子彈如同潑水般掃射過來，打在墻壁和堵窗的雜物上，噗噗作響，碎屑橫飛。
幾顆子彈穿透了林晚星剛剛?cè)厦抟\的窗洞，打在后面的墻壁上，留下幾個深深的彈孔。
林晚星尖叫一聲，抱著頭撲倒在地，身體蜷縮成一團，抖得像秋風(fēng)中的落葉。
死亡的鐵雨如此真實地擦身而過，那種冰冷刺骨的恐懼瞬間淹沒了她。
她甚至能聞到子彈灼燒空氣的焦糊味?！芭?！”柱子開了一槍，子彈打在坦克炮塔上，
濺起一小簇火花，毫無作用。坦克的炮塔緩緩轉(zhuǎn)動，那黑洞洞的炮口如同死神的獨眼，
冷酷地調(diào)整著角度，瞄準(zhǔn)了孤樓一層最薄弱的位置——他們所在的大廳！
李石頭也被猛烈的火力壓制得抬不起頭。他趴在地上，聽著頭頂嗖嗖飛過的子彈，
看著不遠處地上那支沾滿灰塵的“漢陽造”步槍。
驚叫、林晚星的哭泣、日軍沖鋒的嚎叫、坦克履帶碾軋大地的轟鳴……所有聲音混雜在一起，
如同魔音灌耳，沖擊著他緊繃的神經(jīng)。他猛地伸出手，一把抓住那支冰冷的步槍，
粗糙的槍身硌著手心。他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又像是握住了一把復(fù)仇的鑰匙。
他笨拙地拉動槍栓，學(xué)著張大川的樣子，將槍口探向窗外晃動的黃色身影?！芭?！
”他扣動了扳機。巨大的后坐力狠狠撞在他的肩窩，震得他半邊身子發(fā)麻。槍聲震耳欲聾。
他不知道自己打沒打中，只看到一個土黃色的身影似乎趔趄了一下。
一股奇異的熱流瞬間沖上他的大腦，壓過了恐懼。仇恨像被點燃的干柴，熊熊燃燒起來！
他不再猶豫，再次拉動槍栓，瞄準(zhǔn)，扣動扳機！槍聲一聲接一聲，帶著他所有的憤怒和絕望，
射向院墻缺口涌進來的敵人?！按虻煤茫∈^！壓住他們！”張大川吼著，
手中的老套筒也連續(xù)開火。他的槍法極準(zhǔn)，每一槍幾乎都伴隨著一聲日軍的慘叫。
柱子也咬著牙，克服著恐懼，努力瞄準(zhǔn)射擊。三人拼命的阻擊暫時壓制了日軍步兵的沖鋒，
將他們壓制在院墻缺口附近，無法靠近。然而，真正的威脅，那輛冰冷的豆戰(zhàn)車，
已經(jīng)完成了瞄準(zhǔn)！“轟——！”一道刺目的火光從坦克炮口噴出！
震耳欲聾的巨響仿佛就在耳邊炸開！炮彈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狠狠撞在孤樓一層的側(cè)墻上！
“轟隆隆——?。?！”整個空間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巨手狠狠揉碎！地動山搖！
磚石如同被炸碎的豆腐塊，混合著灼熱的火焰和濃煙，從被擊中的地方猛烈地噴發(fā)出來！
巨大的沖擊波橫掃整個大廳！林晚星只感到一股無法抗拒的巨力將她狠狠掀飛，
身體像斷線的風(fēng)箏撞在后面的墻壁上，劇痛瞬間傳遍全身，五臟六腑都仿佛移了位，
眼前一片漆黑，耳朵里只剩下尖銳的、持續(xù)的蜂鳴。濃煙和塵土嗆得她無法呼吸，
溫?zé)岬囊后w順著額角流下，模糊了視線。柱子離爆炸點稍遠，但也被沖擊波狠狠拍在地上，
手中的三把大蓋脫手飛出。他感覺后背像是被燒紅的烙鐵燙過，火辣辣地疼，
喉嚨里涌上一股腥甜。張大川在炮彈擊中前的一剎那，憑借著老兵的直覺和經(jīng)驗，
猛地撲向旁邊一個承重的柱子后面。即便如此，狂暴的氣浪和飛濺的碎石也狠狠撞在他身上，
將他撞得眼冒金星，左臂一陣鉆心的劇痛，似乎被尖銳的石塊劃開了長長的口子，
鮮血迅速染紅了破舊的軍裝袖子。最慘的是李石頭。他為了獲得更好的射擊角度，
位置離被擊中的墻壁太近了！爆炸的瞬間，他只看到一片刺目的白光，
接著便是排山倒海般的巨力。他感覺自己像是被塞進了一個巨大的石磨里，
骨頭都在發(fā)出呻吟。一塊飛濺的磚石狠狠砸在他的右腿上，他清晰地聽到了骨頭斷裂的脆響！
無法形容的劇痛瞬間淹沒了他所有的意識，他發(fā)出一聲不似人聲的慘嚎，
整個人被爆炸的氣浪卷起，又重重摔在幾米開外的地上，右腿以一個詭異的角度扭曲著，
鮮血迅速在褲管上洇開一大片刺目的暗紅。煙塵彌漫，大廳的一角被徹底炸開，
露出了外面灰暗的天空和燃燒的廢墟。冷風(fēng)裹挾著硝煙倒灌進來。
墻壁上出現(xiàn)了一個巨大的、猙獰的破洞，邊緣還在燃燒著火焰。
堵窗的雜物、家具碎片散落得到處都是。孤樓發(fā)出更加痛苦的呻吟，仿佛隨時都會徹底崩塌。
“咳咳……柱子！石頭！林姑娘！”張大川掙扎著從柱子后面爬起來，
左臂的劇痛讓他幾乎暈厥。他顧不得查看自己的傷勢，嘶啞地呼喊著同伴的名字，
聲音在彌漫的煙塵中顯得格外微弱。
“咳咳咳……排…排長……我……我還活著……”柱子虛弱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他艱難地試圖撐起身體，后背的衣服被碎石劃破，露出滲血的傷口。
“腿……我的腿……啊——！”李石頭痛苦的哀嚎撕心裂肺，
他抱著扭曲變形的右腿在地上翻滾，冷汗瞬間浸透了全身，臉色慘白如紙，
身體因為劇痛而劇烈地痙攣。林晚星掙扎著從墻角坐起來，額頭的傷口還在流血，
眼前陣陣發(fā)黑。她用力甩了甩頭，試圖看清周圍的慘狀。
當(dāng)她的目光落在李石頭那條血肉模糊、形狀詭異的右腿上時，胃里一陣翻江倒海，
強烈的嘔吐感涌上喉嚨。她死死捂住嘴，才沒有當(dāng)場吐出來。
巨大的恐懼和無助再次攫住了她。完了。樓破了。石頭廢了。老張傷了。柱子也帶傷。
外面是坦克和成群結(jié)隊的鬼子……絕望，比之前任何時候都更冰冷、更沉重、更令人窒息，
如同實質(zhì)的寒冰，瞬間凍結(jié)了所有人的血液。“轟隆隆……”豆戰(zhàn)車的履帶聲再次響起，
如同死神的腳步，碾過每一個人的心臟。它碾過院內(nèi)的瓦礫，調(diào)整著位置，那黑洞洞的炮口，
再次緩緩轉(zhuǎn)動，冷酷地尋找著下一個目標(biāo)。這一次，它瞄準(zhǔn)的，
是剛剛被炸開的那個巨大豁口！它要開進來！將這棟樓和里面負隅頑抗的螻蟻，徹底碾碎！
“媽的……”張大川看著那冰冷的炮口，
又看看身邊痛苦哀嚎的李石頭、臉色慘白的柱子、額頭流血的林晚星，
一股從未有過的悲涼涌上心頭。他拖著受傷的左臂，踉蹌著走到大廳中央，
彎腰撿起那挺被爆炸掀翻在地的馬克沁重機槍殘骸。槍管扭曲，水冷筒破裂，支架折斷。
他抱著這堆沉重的廢鐵，布滿皺紋和硝煙的臉上，肌肉劇烈地抽搐著。他抬起頭，
望向那個巨大的破洞外步步逼近的鋼鐵巨獸，又低頭看著懷里的廢鐵，眼神復(fù)雜到了極點。
不甘、憤怒、悲愴、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未察覺的茫然。
“老張……”柱子掙扎著爬到張大川身邊，看著那挺廢鐵，聲音帶著哭腔，
“這……這槍廢了……”“廢了？”張大川猛地抬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柱子，
又掃過痛苦翻滾的李石頭和瑟瑟發(fā)抖的林晚星，最后，那目光如同燒紅的烙鐵，
再次釘在洞外那輛耀武揚威的坦克上。一股被逼到絕境的、源自生命最本源的兇悍和瘋狂，
在他眼底轟然炸開！“槍廢了！人沒廢！”他嘶聲咆哮，聲音如同受傷的孤狼在月下嗥叫，
帶著一種撕裂一切的決絕！他猛地將那挺沉重的廢馬克沁拖到那個被炸開的大豁口前，
不顧左臂傷口崩裂涌出的鮮血，用肩膀和身體死死抵住扭曲的槍身，
將它硬生生架在豁口邊緣的磚石上！槍口，正對著院墻缺口和那輛緩緩逼近的坦克！“柱子！
給老子當(dāng)支架！頂住它！”張大川的命令不容置疑，帶著一種赴死的瘋狂。
柱子看著張大川眼中那駭人的光芒，看著他左臂不斷涌出的鮮血，看著那挺指向坦克的廢槍，
一股熱血猛地沖上頭頂！所有的恐懼在這一刻被一種更原始的東西壓倒了！他吼了一聲，
撲過去，用自己年輕的身體死死頂住馬克沁沉重的槍身下方，用肩膀扛起那份絕望的重量！
“石頭！”張大川的吼聲轉(zhuǎn)向李石頭，“你他娘的腿廢了，手沒廢！看見那堆東西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