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宮里最咸魚的病弱公主,日??妊?,走路需人攙扶。皇后嗤笑:“這般廢物,
不如送去和親,省得浪費湯藥。”太子皇兄溫柔遞藥:“皇妹好生將養(yǎng),莫要憂心朝堂。
”連父皇都摸著我的頭說:“小九兒只需平安喜樂?!敝钡侥侨?,
敵國使臣當?shù)钚呷栉页喝者t遲,陽光透過半開的雕花長窗,
懶洋洋地灑在臨窗的矮榻上,將空氣里浮動的微塵都染成金色。只是這暖意,
被一股濃重苦澀的藥味沖得七零八落,死死盤踞在永寧宮的每一寸角落。我歪在榻上,
錦被擁到下巴,只露出半張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臉。身上那件簇新的淺杏色宮裝,
料子軟得像云,卻襯得我愈發(fā)伶仃瘦弱,仿佛一陣稍大點的風就能吹折了去。
“咳…咳咳咳…”一串撕心裂肺的咳嗽適時地響起,撕破了殿內(nèi)凝滯的寂靜。
我瘦弱的肩胛骨隔著薄薄的衣料劇烈起伏,整個人蜷縮起來,像一片被秋風蹂躪的枯葉。
“殿下!殿下!”貼身大宮女青黛立刻撲到榻邊,熟練地一手扶住我單薄的后背,
一手將溫熱的蜜水湊到我唇邊。她的動作迅捷,眼神卻帶著習以為常的憂慮,聲音壓得極低,
“藥丸含好了么?”我借著咳嗽的遮掩,
飛快地將舌下那顆用蜂蜜和某種無毒植物汁液特制的小丸子卷到后槽牙,狠狠咬破。
一股帶著鐵銹味的甜腥瞬間在口腔彌漫開來,直沖喉頭。我猛地一嗆,身體痛苦地前傾。
“噗——”一口粘稠、刺目的“血”毫無預兆地噴在青黛慌忙遞過來的素白錦帕上。那顏色,
艷得驚心動魄,在雪白的絲絹上洇開一大片不祥的紅梅。青黛眼圈瞬間就紅了,
帶著哭腔:“太醫(yī)!快傳太醫(yī)!”她聲音抖得厲害,那份驚惶和痛心,任誰看了都會動容。
我虛弱地靠回引枕,喘息急促而破碎,眼神渙散地掠過窗欞外一株開得正盛的玉蘭。
雪白的花瓣在微風里顫巍巍的,晃得人眼暈。我?guī)撞豢刹斓胤藗€白眼,
心里無聲地哀嚎:裝病裝得骨頭都酥了,比真病還累!這鬼日子,什么時候是個頭?
剛腹誹完,殿外就傳來一陣細碎卻清晰的腳步聲,伴隨著宮女們恭敬的問安聲。
那聲音由遠及近,帶著一種刻意放緩的從容,每一步都踩在人心尖上。是皇后。
朱漆描金的殿門無聲滑開,皇后一身雍容華貴的正紅色鳳袍,頭戴九尾鳳釵,
在幾位宮女的簇擁下走了進來。她保養(yǎng)得宜的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關切,
目光精準地落在我手中染血的錦帕上,眉頭微微蹙起。“九公主這身子骨,
怎么愈發(fā)不濟事了?”皇后開口,聲音溫婉,可那語調(diào)里含著一絲冰涼的、不易察覺的輕慢,
像細小的冰針扎在皮膚上。她身后跟著的嬤嬤,手里穩(wěn)穩(wěn)托著一個精致的紫檀木小盅。
她款步上前,目光在我臉上逡巡,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審視:“本宮聽聞你咳得厲害,
特意讓御膳房熬了上好的血燕,最是滋補潤肺。來,趁熱用了,也好讓陛下與本宮安心。
”那嬤嬤立刻上前,揭開盅蓋,一股甜膩的燕窩香氣瞬間逸散出來。
青黛的身體微不可察地繃緊了,她下意識地想上前接,卻被皇后一個眼神淡淡地止住。
那嬤嬤徑直將小盅端到了我面前。殿內(nèi)霎時靜得可怕,只有我壓抑的、斷斷續(xù)續(xù)的喘息聲。
皇后唇角那抹似有若無的弧度,像是在欣賞一出早已預知結(jié)局的戲碼。
她篤定我這副“破敗身子”,連拒絕的力氣都沒有。我垂下眼睫,看著那盅色澤誘人的燕窩,
濃稠的湯汁微微晃動。一股極淡的、幾乎被燕窩本身的甜香完全掩蓋的奇特氣味,
還是被我捕捉到了。是夾竹桃根汁,混在極品血燕里,無色無味,
只有我這被特殊藥草熏了十年的鼻子才能聞出那一絲異樣。心口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
又猛地松開。來了。這試探,或者說,這清理。我劇烈地咳起來,身體抖得像風中的殘燭,
每一次咳嗽都牽動著五臟六腑,仿佛要把最后一點生機都咳出去。趁著這撕心裂肺的咳嗽,
我沾著“血”的手指“不經(jīng)意”地拂過盅沿,指尖微顫,帶著十足的虛弱和抗拒,
將那盅溫熱的燕窩猛地往外一推?!斑旬敚 本碌拇芍衙撌诛w出,
狠狠砸在光潔的金磚地面上,摔得粉碎。
粘稠的、摻雜著絲絲“血跡”的燕窩湯汁濺開一片狼藉,
有幾滴甚至濺上了皇后華貴的鳳頭履?!澳锬锼∽铮〉钕隆钕滤皇怯幸獾?!
”青黛噗通一聲跪倒在地,聲音帶著真切的驚恐,額頭重重磕在冰冷的金磚上。
皇后臉上的溫婉假面瞬間凝固,眼底掠過一絲冰冷的怒意和更深的嫌惡。
她低頭看著鞋尖上那點礙眼的污漬,再抬眼看向我時,那眼神已徹底冷了下來,
像淬了寒冰的刀鋒。“廢物!”她聲音不高,卻字字如冰錐,“連碗湯都端不穩(wěn),養(yǎng)著何用?
徒耗宮中的珍稀藥材罷了!”她嫌惡地后退一步,避開地上的狼藉,
仿佛沾上一點都是莫大的恥辱?!氨緦m瞧著,南詔國使團不是正在京中么?
”皇后唇角勾起一個冰冷的、近乎惡意的弧度,目光像毒蛇的信子舔過我的臉,
“聽聞那南詔王年逾六旬,正缺個知冷知熱的枕邊人。九公主這‘弱柳扶風’的病美人姿態(tài),
想必正合他意?!彼桃饧又亓恕叭趿鲲L”幾個字,嘲諷之意溢于言表,“送去和親,
倒也算為陛下分憂,省得留在宮里,白白糟蹋了這些上好的補品!
”她瞥了一眼地上破碎的瓷片和污濁的湯水,毫不掩飾她的鄙夷。丟下這錐心刺骨的話,
皇后拂袖轉(zhuǎn)身,紅色的鳳袍在殿內(nèi)劃過一道刺目的弧光,帶著她的宮女嬤嬤,如來時一般,
從容地離去。殿門在她身后重重合攏,隔絕了外面的春光。殿內(nèi)死寂。
只有燕窩湯汁還在順著金磚的縫隙,緩緩地、粘稠地流淌。青黛仍跪在地上,肩膀微微顫抖。
我靠在引枕里,急促的喘息漸漸平復,臉上最后一絲血色褪盡,只余下死人般的慘白。
唯有那雙低垂的眼眸深處,方才的脆弱和驚惶消失得無影無蹤,只剩下一片深不見底的寒潭。
潭水之下,是皇后那張帶著惡意笑容的臉,被一寸寸凍結(jié)、碎裂。“青黛,”我開口,
聲音嘶啞得厲害,帶著濃濃的疲憊,卻又透著一股奇異的平靜,“扶我起來,該‘喝藥’了。
”青黛猛地抬頭,看到我眼中那片沉寂的冰寒,她眼中的淚意瞬間收了回去,
只剩下全然的信賴和一種近乎狂熱的鎮(zhèn)定。她利落地起身,小心翼翼地避開地上的污漬,
走到我身邊,穩(wěn)穩(wěn)地將我扶起。我借著她的力站直,身體依舊虛弱地晃了晃,
目光卻投向殿內(nèi)博古架旁那張不起眼的紫檀書案。案上,堆著幾卷泛黃的舊書冊,
其中一卷書脊上,隱約可見《河工紀要》幾個模糊的篆字。書冊旁邊,
隨意地擱著一只小巧的青玉算盤,在窗外透入的光線下,泛著溫潤而冷冽的光。
皇后那句“送去和親”的冰冷話語,如同淬毒的冰針,深深扎進永寧宮死寂的空氣里。然而,
這針尖上的毒,似乎并未能穿透這宮墻內(nèi)無處不在的“關切”屏障。午后的陽光,
帶著一種慵懶的虛偽暖意,再次造訪。太子蕭承璟踏著這份暖意而來。他一身杏黃常服,
金冠束發(fā),眉目溫潤如玉,行動間自帶一股儲君的端方氣度。他身后跟著的小太監(jiān),
手里提著一個紅漆食盒。“皇妹今日氣色看著,似乎比前兩日略好些?
”太子在榻前幾步處站定,目光溫和地落在我臉上,帶著兄長特有的寬厚。他聲音清朗,
語調(diào)舒緩,像春日里拂過新柳的風。青黛早已將殿內(nèi)的狼藉收拾干凈,此刻正垂首侍立一旁。
我靠在引枕上,裹著厚厚的錦被,臉色依舊是病態(tài)的蒼白,聞聲只虛弱地抬了抬眼,
唇邊勉強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弧度:“勞…勞皇兄掛念,還是老樣子,咳咳…”話未說完,
又是一陣壓抑的嗆咳,身體微微蜷起,顯得愈發(fā)脆弱。
太子眼中適時地流露出恰到好處的疼惜,他親自從小太監(jiān)捧著的食盒里,
取出一只溫熱的青瓷藥碗。一股更加濃郁苦澀的藥味瞬間彌漫開來,
蓋過了殿內(nèi)原本殘留的、若有似無的燕窩甜香?!肮绿匾鈫柫藦堅号?,
這是新調(diào)的金盞蓮心湯,最是清心潤肺?!彼H自端著藥碗走到榻邊,
動作輕柔地將碗沿湊近我唇邊,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關切,“皇妹身子弱,
外頭那些勞心費力的事,自有父皇與孤?lián)?。你只需安心靜養(yǎng),
莫要再費神去聽那些沒來由的風言風語,徒增煩惱。”他的目光狀似無意地掃過窗欞,
窗外庭院寂靜,只有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我順從地就著他的手,
小口啜飲著那碗黑褐色的藥汁。藥汁滾燙苦澀,順著喉嚨滑下,灼燒感一路蔓延到胃里。
我微微蹙眉,強忍著嘔吐的欲望。太子寬厚的手掌輕輕拍著我的背,動作輕柔,
帶著安撫的意味。“尤其是朝堂上那些紛爭,”他聲音壓得更低了些,
帶著一種推心置腹的意味,目光卻緊緊鎖住我的眼睛,像是在捕捉任何一絲細微的反應,
“烏七八糟的,聽著都傷神?;拭眠@般純凈心性,還是離得遠遠的好。養(yǎng)好身子,平平安安,
才是父皇和孤最大的心愿?!彼捳Z里的“純凈心性”和“平平安安”,像一層柔軟的絲絹,
溫柔卻堅定地試圖蒙住我的耳目。一碗藥終于見了底。太子接過空碗遞給小太監(jiān),
又用溫熱的帕子仔細替我擦了擦嘴角的藥漬。他的動作無懈可擊,
兄長的關懷體貼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盎市帧f的是?!蔽掖⒅?,聲音細若蚊吶,
眼神疲憊地半闔著,仿佛被那碗藥徹底抽干了力氣,“九兒…知道了?!碧訚M意地笑了笑,
又溫言囑咐了青黛幾句好生伺候之類的話,這才帶著人離開。殿門合攏,腳步聲漸遠。
我臉上的虛弱和順從瞬間褪去,只剩下冰冷的倦怠。舌尖用力頂了頂上顎,
一股奇異的清甜藥香在口中迅速彌漫開,中和了那令人作嘔的苦澀?!暗钕拢?/p>
”青黛無聲地遞過一杯清水。我漱了口,將那水吐在旁邊的唾盂里,
才緩緩道:“金盞蓮心湯?呵,里面多加了一味‘忘憂草’的根須吧?量不大,
喝個十天半月,倒也真能讓人‘心靜’得什么都不記得了。”我扯了扯嘴角,
露出一個沒有溫度的冷笑,“我的好皇兄,生怕我這病秧子聽到什么不該聽的,
惦記什么不該惦記的。”他話語里那層“純凈”的紗,
裹著的分明是“無知”和“無害”的鎖鏈。青黛眼中閃過一絲怒意,隨即化為擔憂:“殿下,
皇后那邊…還有太子…他們步步緊逼……”“逼?”我打斷她,目光轉(zhuǎn)向窗外,
庭院里花木扶疏,一派祥和寧靜,“這才到哪兒?”我緩緩抬起手,
瘦削的手指輕輕撫摸著錦被上繁復的纏枝蓮紋,指尖冰涼,“他們越是覺得我無害,
我這張‘廢牌’,才越有出其不意的機會。記住,青黛,”我的聲音低沉下去,
帶著一種磐石般的冷硬,“在這宮里,最致命的毒藥,往往裹著最甜的糖衣。最鋒利的刀,
常常藏在最軟的鞘里?!贝巴猓恢徊恢娜给B落在玉蘭枝頭,歡快地啁啾了幾聲,
打破了永寧宮虛假的寧靜?;屎蟠坦堑膼阂夂吞庸且碌囊?guī)訓,
最終都被父皇那只寬厚手掌帶來的溫暖暫時覆蓋了下去。父皇來時,并未帶太多隨從,
只跟著一位須發(fā)皆白、面容慈和的老內(nèi)監(jiān)。他穿著常服,明黃的衣袍上繡著低調(diào)的團龍紋,
腳步放得極輕,仿佛怕驚擾了什么。當他走進內(nèi)殿,看到我裹著厚被歪在榻上,
臉色蒼白如紙時,那總是帶著帝王威嚴的眉宇間,
便立刻籠上了一層深切的、毫不作偽的憐惜。“小九兒,”他在榻邊坐下,
帶著薄繭的溫暖大手自然而然地覆上我的額頭,又輕輕撫了撫我散在枕邊的發(fā)絲,
動作帶著一種笨拙的溫柔,“今日覺得如何?頭還暈不暈?胸口可還悶得慌?
”那手掌的溫度透過皮膚傳來,帶著一種久違的、令人鼻酸的安穩(wěn)感。我努力吸了吸鼻子,
壓下喉頭的哽咽,
勉強擠出一個笑容:“父皇…九兒好多了…就是…就是沒什么力氣……”聲音又細又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