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的北風(fēng)像無數(shù)把小刀子，刮過城中村那片低矮的出租屋，卷起地上的碎雪和鞭炮碎屑，
撞在陳寶梅住的那間小破屋窗戶上，發(fā)出嗚嗚咽咽的哀鳴，像極了誰在哭。屋里沒有暖氣，
只有一盞昏黃的節(jié)能燈，勉強照亮了逼仄的空間。墻角堆著半袋吃剩的掛面，
鍋碗瓢盆油膩膩地摞在落灰的灶臺上，空氣里彌漫著一股說不清的霉味。
陳寶梅蜷縮在冰冷的硬板床上，身上只蓋著一床打了好幾層補丁的舊棉被，
那被子薄得像層紙，根本擋不住刺骨的寒意。她的半邊身子早就動不了了。上個月中風(fēng)后，
左邊的胳膊和腿就徹底不聽使喚，說話也含糊不清。大兒子張建軍來看過兩回，
每次都捏著鼻子嫌屋里味兒大，扔下兩盒過期的牛奶就走，連杯水都沒給她倒過。
二兒子張建國更絕，只來過一次，張口就問她那套被他哄走的安置房房產(chǎn)證放哪兒了，
被她含混著頂回去后，就再也沒露過面。今天是大年三十。
窗外隱約傳來鄰居家剁餃子餡的砰砰聲，還有孩子們嘻嘻哈哈的笑鬧，
偶爾夾雜著幾聲鞭炮響?？申悓毭返亩亲永?，卻空得發(fā)慌，從昨天到現(xiàn)在，
她只喝了半碗涼透了的面湯。喉嚨干得像要裂開，她想喊人，
喉嚨里卻只能發(fā)出“嗬嗬”的氣音，連一聲完整的“水”都喊不出來。意識模糊間，
她好像又看到了幾個兒子的臉。大兒子張建軍搓著手，嬉皮笑臉地湊過來：“媽，
您那拆遷款放著也是放著，不如給我周轉(zhuǎn)下？等我生意做起來，加倍孝敬您！”可上一世，
那筆錢被他拿去炒股，賠得精光，后來她住院要錢，他只罵她“老不死的，凈添麻煩”。
二兒子張建國拍著胸脯保證：“媽，我這房是剛需，您先把安置房過戶給我，以后您老了，
我給您端屎端尿！”結(jié)果呢？房子到手沒半年，就把她從家里趕出來，
塞進了這間連狗都嫌的出租屋。三兒子張建業(yè)最會哭，紅著眼圈跪在地上：“媽，
就差這十萬，不然麗麗就要跟我離婚了，
您不能眼睜睜看我妻離子散啊……”可她塞給他的救命錢，轉(zhuǎn)頭就被他拿去買了輛二手轎車，
整天開著到處炫耀。他們哄走了她的補償款，騙走了她的安置房，
最后把她像扔垃圾一樣丟在這里，連口熱飯都不肯給。
就連那個跟她過了大半輩子的男人張老頭，也早在拆遷前就把外室劉寡婦領(lǐng)回了家，
指著她的鼻子罵：“不下蛋的老母雞，占著茅坑不拉屎，這房子本來就該給我侄子！
”心口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攥住，疼得她渾身發(fā)抖。她這輩子，到底圖個啥？為了這個家，
她起早貪黑在地里刨食，把嘴里的飯省給孩子，把身上的衣讓給丈夫，到老了，
卻落得個餓死在大年三十的下場……悔恨像毒蛇，啃噬著她最后一點生氣，
眼前的黑暗越來越濃，最后一點意識徹底消散前，她仿佛聽見有人在耳邊罵：“死老婆子，
還不起來做飯？想餓死老子是不是！”“唔……”陳寶梅猛地抽了口氣，
像溺水的人突然被拽出水面。刺眼的陽光透過窗欞照進來，
落在對面土墻上貼著的“?！弊稚稀恰案！弊诌€是前年過年時她親手剪的，
紅紙上的金粉都磨掉了大半，邊角卷著毛邊。這不是那間陰冷的出租屋。她僵硬地轉(zhuǎn)動脖子，
打量著四周。身下是鋪著粗布褥子的土炕，炕邊擺著掉漆的木桌，墻上掛著舊相框，
里面是三個兒子小時候的照片……這是她住了幾十年的老家正屋！怎么回事？
她不是已經(jīng)死了嗎？“發(fā)什么呆！聽見沒有？”一個不耐煩的聲音在炕邊響起。
張老頭蹲在地上系鞋帶，抬頭瞪了她一眼，煙袋鍋子在鞋底上磕了磕，“我那外侄說了，
想在咱老宅基地上蓋兩間房，先借著用，等他結(jié)婚了再拆。你今天就去找村干部說一聲，
把手續(xù)辦了。”“外侄？蓋房？”陳寶梅的腦子“嗡”的一聲，像被重錘砸中。
張老頭的外甥？不就是劉寡婦的親侄子嗎？她記得清清楚楚，上一世就是這事兒！
張老頭被劉寡婦迷得暈頭轉(zhuǎn)向，瞞著她把宅基地分了一半給外侄，后來拆遷時，
那半塊地硬生生多分出一套房，全被劉寡婦的侄子拿走了。而她的三個兒子，就是從那時起，
看她手里還有點房產(chǎn)，開始變著法地哄騙算計……她不是死了嗎？怎么會在這里？
陳寶梅猛地坐起身，動作快得讓自己都驚訝——她的腿不麻了，左邊的胳膊也能活動了！
她抓過炕邊的舊日歷，手指哆哆嗦嗦地劃過紙頁，最后停在三月十五日。拆遷政策公布，
是在三個月后的六月！她真的回來了！回到了所有悲劇還沒發(fā)生的時候！“你聾了？
”張老頭見她不理人，火了，站起來就要推她，“我跟你說話呢……”“別碰我！
”陳寶梅猛地拍開他的手，聲音因為激動有些嘶啞，卻帶著前所未有的厲色。張老頭愣住了。
結(jié)婚快四十年，陳寶梅從來都是逆來順受，別說沖他吼，就連大聲說話都少，
今天這是怎么了？陳寶梅掀開被子下了炕，腳踩在冰涼的水泥地上，卻覺得渾身滾燙。
她走到炕梢那個落滿灰塵的木箱前，搬開上面的雜物，掏出鑰匙打開鎖。箱子最底下，
壓著一個褪色的藍布包，她打開布包，里面是一沓泛黃的信，
還有幾張她年輕時跟娘家兄弟的合照。這些是上一世她收拾舊物時偶然發(fā)現(xiàn)的，
全是張老頭寫給劉寡婦的情書。字里行間全是對她的嫌棄——“家里的黃臉婆越來越礙眼，
整天就知道干活，跟個木頭似的”，
還有對劉寡婦的“真情”——“等我把宅基地弄到手就跟她離，到時候風(fēng)風(fēng)光光娶你進門”。
當時她氣得渾身發(fā)抖，卻沒敢聲張，只偷偷藏了起來，最后死的時候，
這包東西還在出租屋的床底下壓著?！澳惴@些破爛干啥？”張老頭看著那沓信，
臉色瞬間變了，眼神躲閃著呵斥，“趕緊做飯去，我上午還得去劉……去村西頭有事。
”“去劉寡婦那兒吧？”陳寶梅冷笑一聲，把信“啪”地摔在炕桌上，“張老頭，
你摸著良心說說，這幾十年我待你怎么樣？你在外養(yǎng)女人，我忍了；你把家里的錢偷偷給她，
我也當不知道；現(xiàn)在你想把我娘家陪嫁的宅基地給你外侄，你問過我嗎？
”張老頭的臉一陣紅一陣白，被戳穿心思，反而惱羞成怒：“你胡說八道什么！什么劉寡婦？
那是我遠房親戚！宅基地是咱家的，我想給誰就給誰！”“咱家的？
”陳寶梅拿起最上面的一封信，指著落款日期，“十五年前你就跟她勾搭上了，
這信上寫的‘等我把宅基地弄到手就跟她離’，是不是你寫的？
”她又從箱底翻出一張泛黃的地契，“你看清楚了，這宅基地是我爹當年給我的陪嫁，
地契上寫的是我的名字！跟你張老頭半毛錢關(guān)系都沒有！”張老頭被堵得說不出話，
眼睛瞪得像銅鈴，半晌才蹦出一句：“你……你瘋了！”“我沒瘋。
”陳寶梅把地契和信件仔細收好，抬頭看著他，眼神冷得像冰，“張老頭，咱們離婚吧。
”“你說啥？”張老頭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離婚？你一個五十多歲的老婆子，
離了我你活得了？”“離了我才活得好。”陳寶梅走到門口，拉開門簾，“這房子，這地，
都是我的，離婚后你凈身出戶。你要是同意，咱現(xiàn)在就去民政局；你要是不同意，這些信，
還有你給劉寡婦偷偷轉(zhuǎn)錢的賬本，我就給你貼到村委會門口，讓全村人都看看你是個啥東西！
”她記得清清楚楚，上一世張老頭偷偷給劉寡婦攢了個存折，就藏在他枕頭下的鞋盒里。
張老頭的臉“唰”地白了。他死死盯著陳寶梅，像是第一次認識這個女人。
她不再是那個唯唯諾諾、任他拿捏的老婆子了，她的眼睛里有火，有恨，
還有一種他看不懂的決絕?！澳銊e后悔！”張老頭咬著牙說?！拔易詈蠡诘?，
就是跟你過了這四十年。”陳寶梅轉(zhuǎn)身回屋，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
“我現(xiàn)在就去找村支書和族里的三叔公，你要是識相，就趕緊準備離婚手續(xù)。
”她拎著裝著證據(jù)的布包走出家門，陽光灑在她身上，暖洋洋的。村口的老槐樹下，
幾個老太太正坐著曬太陽，看見她，笑著打招呼：“寶梅，這是去哪兒??？”換作從前，
陳寶梅定會停下來說幾句家常，可今天她只是揚了揚手里的布包，大聲說：“去找支書，
跟張老頭離婚！”老太太們都驚呆了，看著她挺直的背影，半天沒回過神。
陳寶梅徑直走到村支書家，把信件、地契和自己的打算一五一十說了。
村支書是個明事理的人，知道張老頭在外頭有人，也清楚宅基地是陳家陪嫁，
聽完后皺著眉說：“寶梅，這離婚可不是小事……”“支書，我想好了?！标悓毭氛Z氣堅定，
“我不能再被他拖累了，更不能讓他把我的東西給外人?！闭f著，族里的三叔公被請來了。
他看著那些信，氣得胡子都翹起來了：“張老頭這個混賬東西！寶梅，你做得對！這種男人，
不跟他過也罷！”有了長輩的支持，村支書也不再猶豫，當即讓人去叫張老頭。
張老頭磨磨蹭蹭地來了，還想狡辯，被三叔公劈頭蓋臉一頓罵，
又看到陳寶梅拿出的賬本（果然在鞋盒里找到了），終于蔫了。他知道這事要是鬧大，
他在村里就沒臉待了，只能不情不愿地答應(yīng)離婚。當天下午，兩人就去了鎮(zhèn)上的民政局。
拿到離婚證的那一刻，陳寶梅站在民政局門口，看著湛藍的天空，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三個月后，拆遷政策就會公布。這一次，屬于她的東西，誰也別想搶走。
拿到離婚證的那天下午，陳寶梅走出民政局，腳步輕快得像卸下了千斤重擔(dān)。
三月的風(fēng)還有些涼，吹在臉上卻不覺得冷，反而帶著一種通透的清爽。她沒有直接回家，
而是去鎮(zhèn)上的供銷社，買了塊五花肉，
又稱了兩斤新下來的綠豆糕——那是她年輕時最愛吃的點心，后來為了省錢，
幾十年沒再嘗過?；氐娇帐幨幍睦衔?，她先把張老頭的東西收拾出來，堆在門口。
無非是幾件打補丁的舊衣服，一個磨得發(fā)亮的煙袋鍋，還有個裝著他私藏零錢的鐵皮盒。
看著這些物件，陳寶梅心里沒有留戀，只有一種徹底清空的平靜。她把門鎖換了新的，
又用消毒水把屋子里里外外擦了一遍，連墻角的蛛網(wǎng)都沒放過。晚上，
她給自己燉了鍋紅燒肉，盛在粗瓷碗里，油汪汪的，香氣能飄出半條街。她就著肉，
慢慢喝了半碗玉米粥，最后啃了塊綠豆糕，甜絲絲的味道在舌尖化開，眼眶忽然有些發(fā)熱。
這輩子，她還是頭一次這么痛快地為自己吃頓飯。日子就這么不緊不慢地過著。
陳寶梅每天照舊下地干活，把院子里的菜畦打理得整整齊齊，閑暇時就坐在炕頭縫補衣服，
或者去村口跟相熟的老太太聊聊天。誰要是提起張老頭，她只淡淡一笑：“離了，
各過各的清凈?！贝謇锶舜蠖嘀缽埨项^的德行，
雖有少數(shù)人覺得她五十多歲離婚“不像話”，但更多的是同情她這些年的委屈。
尤其是看到她把日子過得井井有條，臉上漸漸有了笑容，便也沒人再多說什么。
張老頭搬去了村東頭的破屋，偶爾在路上碰到陳寶梅，眼神復(fù)雜，想說什么又沒敢開口。
倒是劉寡婦的侄子，不知好歹地又來問過一次宅基地的事，
被陳寶梅拿著地契堵在門口罵了一頓，灰溜溜地再也沒敢露面。轉(zhuǎn)眼到了六月，
天氣漸漸熱了起來。這天早上，陳寶梅正在院子里澆菜，忽然聽到村口傳來一陣喧嘩，
有人扯著嗓子喊：“拆遷隊來了！鎮(zhèn)上的人來量地了！
”她手里的水桶“哐當”一聲落在地上，水花濺濕了褲腳，可她一點都沒察覺。來了，
終于來了。心臟“砰砰”地跳著，她深吸一口氣，擦了擦手上的水，快步走到門口。
只見一群穿著制服的工作人員，拿著卷尺和圖紙，在村干部的陪同下，
挨家挨戶地量房子、記數(shù)據(jù)。村民們圍在一旁，臉上又是興奮又是緊張，七嘴八舌地議論著。
“聽說了嗎？這次補償標準可高了！”“咱家那老房子能換套樓房不？
”“我家那幾畝地在規(guī)劃區(qū)里，不知道能補多少……”陳寶梅的老宅在村子最里頭，位置好，
面積大。當年她爹給她陪嫁時，不僅有這處宅子，還特意買了旁邊半畝荒地，
加起來足有三分多地。上一世就是因為被張老頭偷偷分出去一半給劉寡婦的侄子，
最后只換了一套小房子和幾萬塊錢，還被兒子們哄搶一空。這次，誰也別想動她的東西。
她回屋取了地契，安安靜靜地在門口等著。輪到她家時，工作人員核對了地契，
又仔細丈量了房屋和宅基地的面積，在圖紙上做了標記，笑著對她說：“大媽，
您這宅子地段好，面積足，按照政策，能分三套一百平的安置房，
還有一百二十萬的現(xiàn)金補償?！薄吧?？三套房子？還有一百二十萬？
”旁邊立刻有人驚呼起來。“我的天，寶梅這是要發(fā)大財??！”“怪不得她跟老張離婚，
原來早知道要拆遷了？”議論聲像潮水般涌來，有羨慕，有嫉妒，也有酸溜溜的揣測。
陳寶梅臉上沒什么表情，心里卻像是一塊石頭落了地。她客氣地對工作人員說了聲“謝謝”，
看著他們往下一家走去，轉(zhuǎn)身回了屋，輕輕帶上了門。屋里瞬間安靜下來，
只有她自己的心跳聲格外清晰。她走到炕邊坐下，摸著那張泛黃的地契，指尖微微發(fā)顫。
一百二十萬，三套房子……這些在上一世想都不敢想的數(shù)字，如今真真切切地落在了她手里。
這不是夢，是她用兩輩子的血淚換來的安穩(wěn)。消息像長了翅膀，半天就傳遍了整個村子，
甚至傳到了鄰村。當天下午，陳寶梅家的門就被敲響了。她打開門，
看到張老頭和前婆婆王氏站在門口。王氏手里挎著個籃子，臉上堆著虛假的笑，
眼角的皺紋擠成一團：“寶梅啊，聽說你分了三套房子和一百多萬？真是天大的喜事，
恭喜恭喜??！”張老頭站在一旁，眼神躲閃，不敢看她，手里不知什么時候多了個煙袋鍋，
一個勁地吧嗒著。陳寶梅沒打算讓他們進來，靠在門框上，淡淡地問：“有事嗎？
”王氏臉上的笑僵了一下，隨即又擠出更熱絡(luò)的表情：“寶梅啊，你看，
我跟你公公（指張老頭他爹）就張老頭這么一個兒子，他現(xiàn)在住那破屋，漏風(fēng)漏雨的，
連個像樣的地方都沒有。你看能不能……能不能分一套房子給我們？還有那錢，
也分點給張老頭，畢竟你們夫妻一場，他再不好，也跟你過了幾十年，
還養(yǎng)了三個兒子……”“停?！标悓毭反驍嗨?，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第一，
我跟張老頭已經(jīng)離婚了，按法律說，咱兩不相干，拆遷補償跟他沒關(guān)系。第二，
這房子和錢是我婚前財產(chǎn)換來的，跟張家沒半點關(guān)系。第三，當初他跟劉寡婦鬼混的時候，
怎么沒想過‘夫妻一場’？”張老頭的臉“騰”地紅了，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
他梗著脖子喊道：“那三個兒子總是我的吧？你分的錢和房子，總有他們一份！
”“他們是我生的，我養(yǎng)的，跟你姓張的沒關(guān)系?！标悓毭房粗?，眼神冷得像冰，
“離婚協(xié)議上寫得清清楚楚，財產(chǎn)分割完畢，各不相干。你們要是再來鬧，我就報警了。
”王氏沒想到她這么絕情，臉色一下子沉了下來，開始撒潑：“你個黑心肝的！
我們張家白養(yǎng)你這么多年，你現(xiàn)在發(fā)達了就翻臉不認人！你對得起建軍建國建業(yè)嗎？
你讓他們以后怎么抬頭做人！”“我對得起他們，更對得起我自己?！标悓毭泛笸艘徊剑?/p>
作勢要關(guān)門，“沒事就請回吧，別擋著我干活?！睆埨项^還想說什么，被王氏一把拉住。
她看陳寶梅態(tài)度堅決，知道再鬧下去也沒用，反而丟人，只好狠狠瞪了陳寶梅一眼，
拽著張老頭罵罵咧咧地走了。走到巷子口，還能聽見王氏尖利的咒罵聲：“喪良心的東西！
早晚遭報應(yīng)！”陳寶梅“砰”地關(guān)上門，靠在門板上，長長地舒了口氣。
手心不知何時已經(jīng)全是汗。這只是開始，她知道。但這一次，她不會再退讓了。
接下來的日子，陳寶梅忙著跟拆遷辦對接手續(xù)，簽協(xié)議，選房。
她特意選了同一個小區(qū)的三套房子，都在中層，采光好，
還帶電梯——上一世她中風(fēng)后爬不動樓梯的滋味，她再也不想嘗了。補償款到賬那天，
她去鎮(zhèn)上的銀行辦了張新卡，把錢存了進去。看著存折上那串長長的數(shù)字，
她沒有想象中的激動，只覺得心里踏實。她先取出一部分錢，給家里添置了新家具和電器，
又請人把其中一套房子簡單裝修了一下，打算下個月就搬進去住。剩下的兩套，
她也找人收拾了收拾，掛到了中介那里出租。搬家那天，鄰居李大媽來幫忙，
看著嶄新的沙發(fā)和亮堂的窗戶，笑著說：“寶梅啊，你這日子真是越過越紅火了！
”陳寶梅正在擦桌子，聞言笑了笑：“是啊，以后總算能踏實過日子了。
”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落在地板上，暖洋洋的。她看著屋里的一切，心里清楚，
屬于她的新生，才剛剛開始。那些曾經(jīng)虧欠她的，傷害她的，
她都要一點點討回來——不是靠別人，而是靠自己，活出個人樣來。拆遷款到賬那天，
陳寶梅特意去鎮(zhèn)上的銀行查了余額?？粗聊簧夏谴L長的數(shù)字，她指尖微微發(fā)顫，
不是因為貪財，而是因為踏實——這是她用兩輩子的血淚換來的安穩(wěn)，誰也別想再搶走。
她沒聲張，只默默去家具店挑了張軟和的床墊，又給家里添了臺全自動洗衣機。
從前舍不得用的電熱水器，如今也整日插著電，隨時能洗個舒舒服服的熱水澡。
日子是自己的，她不想再像從前那樣，把自己活成一根榨干了油的燈芯?？蓸溆o而風(fēng)不止。
她暴富的消息，像長了翅膀似的，不出三天就飛到了三個兒子耳朵里。
最先上門的是大兒子張建軍和兒媳李娟。那天下午，陳寶梅剛從菜園摘了把青菜回來，
就見兩人拎著個鼓鼓囊囊的蛇皮袋站在院門口。李娟穿著件嶄新的碎花襯衫，臉上堆著笑，
老遠就喊：“媽！我們來看您啦！”陳寶梅開了門，目光在那蛇皮袋上掃了一眼——上一世，
他們每次來都空著手，最多帶幾個快爛的蘋果，今天這陣仗，倒像是換了個人?！皨專?/p>
您看我們給您帶啥了？”李娟擠進院子，把蛇皮袋往石桌上一放，拉開拉鏈，
“這是建軍單位發(fā)的大米，還有桶花生油，都是好牌子！您年紀大了，得吃點好的。
”張建軍站在一旁，嘿嘿笑著搓手：“媽，我們聽村里人說……您那拆遷款下來了？
”陳寶梅往竹椅上坐，慢悠悠地剝著剛摘的豆角：“嗯，下來了?！薄澳强墒谴蠛檬掳。?/p>
”李娟立刻湊過來，伸手想幫她剝豆角，被陳寶梅不著痕跡地避開。她也不尷尬，
自顧自地說：“媽，您這輩子可算熬出頭了！想當年您多不容易，起早貪黑供三個兒子長大，
現(xiàn)在該享清福了?！彼龂@了口氣，話鋒一轉(zhuǎn)：“說起來也巧，我們家明明明年就要上小學(xué)了。
您也知道，現(xiàn)在城里的學(xué)區(qū)房多金貴，稍微像樣點的，一平就得萬把塊。我們倆那點工資，
扣了房貸車貸，連喝口湯都費勁……”張建軍趕緊接話：“媽，您看能不能先借我們五十萬？
就當給明明交個首付。等我們緩過這陣子，立馬就還您！您放心，這錢肯定用在正地方，
絕不動歪心思！”陳寶梅手里的豆角“啪”地斷成兩截。五十萬？她記得清清楚楚，
上一世張建軍也是這么說的。當時她剛拿到拆遷款，被“親孫子上學(xué)”幾個字戳中軟肋，
咬著牙湊了四十萬給他。結(jié)果呢？他轉(zhuǎn)頭就把錢投進了一個號稱“穩(wěn)賺不賠”的傳銷項目，
血本無歸。后來她中風(fēng)住院，想讓他還點錢救命，他卻罵她“老不死的，就知道拖累人”。
“五十萬？”陳寶梅抬眼，看著眼前這對一臉“懇切”的夫妻，“我可沒那么多閑錢。
”“媽，您不是有一百二十萬嗎？”李娟的笑容僵了一下，語氣里帶了點急，
“就算不借五十萬，借三十萬也行啊！我們可是您親兒子親兒媳，明明還是您唯一的大孫子，
您能眼睜睜看著他上不了好學(xué)校，被人比下去？”“我的錢有別的用處。
”陳寶梅把剝好的豆角放進籃子，“我年紀大了，保不齊哪天就生個病住個院，
總不能指望別人。”“我們不就是您的指望嗎？”張建軍提高了聲音，臉上的笑也掛不住了，
“您把錢給我們，我們以后肯定好好孝敬您！等明明長大了，讓他給您端茶倒水，養(yǎng)老送終！
”“是啊媽，”李娟也跟著勸，眼睛瞟著屋里的新家具，“您一個人住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