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豬精朱大毛撅著屁股,把全身的力氣都壓在那柄鬃毛刷上。
銅鼎內壁的油垢像千年老樹的痂皮,又厚又硬。他齜著歪斜的獠牙,
喉嚨里發(fā)出吭哧吭哧的悶響,背上早已磨禿的那塊皮膚在冰冷的鼎壁上來回刮蹭,
火辣辣地疼?!笆裹c勁!沒吃飯???”監(jiān)工的熊教頭抱著膀子站在坑邊,粗聲粗氣地呵斥。
他那雙銅鈴大的眼睛掃過坑底幾個刷鍋的小妖,像看幾塊骯臟的抹布?!按笸蹩砂l(fā)話了,
唐僧的肉,就用這口祖?zhèn)鞯膶毝?!要是誤了事,全他媽喂后山的食人魚!”冷汗混著油污,
順著朱大毛的額頭滑進眼睛里,刺得生疼。大王洞的編制,他考了整整三年,次次名落孫山。
這次好不容易靠著發(fā)小蛤蟆精的關系,才撈到這個臨時刷鍋的差事。
蛤蟆精——現(xiàn)在叫阿蛤了——此刻就在他旁邊的坑里,
正用他那身疙疙瘩瘩的皮賣力地蹭著鼎腳,時不時擔憂地瞥朱大毛一眼。
“大毛哥……悠著點,背都滲血了……”阿蛤的聲音細若蚊蚋,被熊教頭的咆哮輕易蓋過。
朱大毛沒吭聲,只是刷得更狠了。鼎壁深處,似乎刻著些模糊的紋路,
被厚厚的油垢糊得嚴嚴實實。他心一橫,把禿了大半、血肉模糊的脊背狠狠頂上去,
用盡吃奶的力氣猛地一旋!嗤啦——!一大片陳年老垢應聲剝落,
露出底下暗沉卻锃亮的銅壁。緊接著,幾道深深的刻痕也露了出來,歪歪扭扭,
像是某種古老的符文?!白孀陲@靈啦!刷……刷干凈了!”朱大毛心頭狂喜,
掙扎著抬起酸痛的脖子,朝坑頂嘶啞地喊,“熊教頭!您看!刷亮了!
”熊教頭龐大的身軀挪到坑邊,探頭往下看。銅鼎深處那一片被他磨出來的光亮,
在昏暗的光線下格外刺眼。
熊教頭的目光死死盯在那片光亮的邊緣——那里原本覆蓋著油垢的地方,
此刻清晰地露出幾道被磨平、甚至有些扭曲的刻痕。那張毛茸茸的熊臉,
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從疑惑變成震驚,再由震驚轉為暴怒的赤紅。
“你……你他娘的……”熊教頭的聲音抖得像風中的破鑼,
他猛地一指鼎壁上被朱大毛磨禿嚕皮的刻痕區(qū)域,發(fā)出驚天動地的咆哮,
“那是我祖父大人當年證道時親手題刻的‘聚靈神紋’!大王親口說過,
那是咱大王洞的氣運根基!你……你這不知死活的賤妖,竟敢把它給刷沒了???!
”“給老子抓住他!扒了他的皮點天燈!”冰冷的殺意如同實質的冰水,兜頭澆下。
朱大毛渾身一僵,腦子一片空白??禹攷讉€牛妖侍衛(wèi)已經(jīng)獰笑著跳了下來,
沉重的蹄子踏在坑底的泥水里,濺起骯臟的水花?!芭馨?!大毛哥!
”阿蛤發(fā)出一聲變了調的尖叫,猛地從旁邊撲過來,
用盡全力撞開一個撲向朱大毛的牛妖侍衛(wèi)。這一撞,把朱大毛撞醒了。
求生的本能瞬間壓倒了恐懼和茫然。他怪叫一聲,手腳并用地從濕滑的鼎壁上翻出坑外,
落地時一個趔趄,差點摔倒。他根本不敢回頭,
只聽到身后阿蛤驚恐的呼喊和牛妖憤怒的咆哮攪成一團,
還有熊教頭那炸雷般的吼聲:“兩個都給我宰了!
”他像沒頭蒼蠅一樣在迷宮般的洞窟里狂奔,獠牙撞在突出的巖壁上生疼也顧不得。
油污、汗水、還有背上傷口滲出的血糊滿了全身。身后沉重的腳步聲和憤怒的咆哮越來越近,
死亡的腥風似乎已經(jīng)吹到了他的后頸。就在他即將被絕望吞噬的瞬間,
前方一個岔路口猛地滾出個綠色的身影,和他狠狠撞在一起?!鞍?!”是阿蛤。
他手里死死攥著一個小小的、刻著大王洞符文的木牌——那是他火頭軍雜役的身份憑證,
也是他在這浪浪山唯一的依靠和念想?!翱?!這邊!”阿蛤也顧不上疼,一把拽起朱大毛,
熟門熟路地鉆進一條狹窄幽暗、彌漫著腐朽氣味的岔道。這是火頭軍倒餿水的秘密通道。
兩人在僅容一人通過的窄道里亡命奔逃,身后牛妖沉重的腳步和咆哮被巖壁阻隔,
變得沉悶遙遠,但依然如同附骨之蛆,死死咬著他們。不知跑了多久,
前方終于透出一線微弱的天光。
他們手腳并用地從山腳一個隱蔽的、淌著污水的洞口鉆了出來。外面是稀疏的林子,
夕陽的余暉把樹葉染成血色。兩人癱倒在腐葉堆積的地上,胸口像破風箱一樣劇烈起伏,
貪婪地吞咽著帶著草木清冽氣息的空氣,盡管那空氣里還混雜著垃圾的餿臭。
“完……完了……”阿蛤攤開手心,那枚小小的身份木牌在奔逃中已經(jīng)被汗水浸透,
邊緣也磕破了。他圓鼓鼓的蛙眼里蓄滿了淚水,聲音帶著哭腔,“牌子……牌子還在,
不去了……熊教頭不會放過我們的……我二舅也保不住我了……”朱大毛背靠著冰冷的樹干,
背上磨禿的傷口被粗糙的樹皮硌得鉆心地疼。
編制、晉升、光宗耀祖……這些支撐他在浪浪山熬了三年的念想,
在熊教頭那聲“扒皮點天燈”的咆哮中徹底粉碎了。
他望著遠處被夕陽勾勒出巨大剪影的浪浪山主峰,那里是大王洞所在,
曾是他卑微夢想的頂點,如今卻成了催命的符咒。家?他想起山那邊那個破敗的洞穴,
想起豬媽媽每次見他回去,總會把省下來的、硬得硌牙的紅薯干偷偷塞給他,
然后向鄰居們炫耀:“我家大毛可是在大王洞做事的!有盼頭!”5 他不敢想象,
如果媽媽知道他不僅丟了“飯碗”,還成了被追殺的叛逃妖,會怎樣絕望。浪浪山,
已經(jīng)沒有他們的容身之地了。“回不去……那就……不回了!
”一個瘋狂、荒誕、卻又在絕境中閃爍著奇異光芒的念頭,如同黑暗里擦亮的火星,
猛地躥進朱大毛混沌的腦海。他想起昨天溜去山下茶館聽書,
那說書老頭唾沫橫飛描繪的景象——東土大唐來的圣僧,帶著三個神通廣大的徒弟,
一路向西,求取真經(jīng),能超脫生死,得大自在!他猛地抓住阿蛤冰涼滑膩的前肢,
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亮得嚇人:“阿蛤!你聽見昨天茶館那老頭說的沒?
唐僧肉吃了能長生不老,可那真經(jīng)取了,聽說能立地成佛,比吃肉還厲害!
”阿蛤被他抓得生疼,懵懵懂懂地點頭:“聽……聽過一點……”“那唐僧肉就一個,
多少大妖大王盯著,輪得到咱們?”朱大毛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嘶啞,
卻帶著一股豁出去的狠勁,“可那真經(jīng)呢?佛說眾生平等!他唐僧取得,
憑什么咱們就取不得?”“???”阿蛤徹底傻了,蛙嘴張得能塞進個鴨蛋,“大毛哥,
你……你是說……”“咱們自己去??!”朱大毛斬釘截鐵,唾沫星子噴了阿蛤一臉,“假的!
咱們也扮成唐僧師徒!西天那么遠,誰認識真的假的?只要把經(jīng)書糊弄到手,
咱哥倆不也長生不老,逍遙自在了?總比窩在這浪浪山當刷鍋的雜役,
或者被熊教頭扒了皮強一萬倍!”這念頭荒誕得如同天方夜譚,卻像一劑強心針,
瞬間沖淡了阿蛤臉上的絕望。他眨巴著圓眼睛,
綠色的皮膚在夕陽下似乎都亮堂了一點:“扮……扮成唐僧?那……那誰扮???”“你!
”朱大毛一指阿蛤,不容置疑,“你聲音細,扮那細皮嫩肉的唐僧最合適!
戴個大頭娃娃面具遮住你這張蛤蟆臉,再捏著嗓子說話,保管像!”“我……我演唐僧?
”阿蛤指著自己的鼻子,結結巴巴,夾子音都嚇出來了,“那……那你呢?”“我?
”朱大毛一拍胸脯,牽扯到背上的傷,疼得齜牙咧嘴,“我當然是二師兄豬八戒!本家!
”“可……可咱倆不夠?。∪〗?jīng)得四個人!”阿蛤總算抓住了關鍵問題?!罢邪?!
”朱大毛眼中閃爍著“創(chuàng)業(yè)”初期特有的狂熱光芒,“沙和尚、孫悟空!浪浪山這么大,
妖怪這么多,還怕湊不齊一個草臺班子?”浪浪山后山,
廢棄的土地廟里彌漫著灰塵和陳年香燭的嗆人氣息。殘破的神像歪倒在供臺上,
蛛網(wǎng)在角落肆意生長。朱大毛和阿蛤蹲在供桌底下,
看著一個尖嘴猴腮、賊眉鼠眼的家伙在神像后面忙活。那家伙是只黃鼠狼精,
自稱“黃三爺”。他熟練地用幾塊破布纏在神像斷臂上,又往供臺下塞了個破瓦罐,
罐口對著門外吹進來的風?!扒坪昧税?!”黃三爺壓低聲音,帶著一絲炫耀。他深吸一口氣,
腮幫子一鼓,對著瓦罐口猛地吹出一股帶著騷氣的黃煙。嗚——嗚——!
那黃煙被風灌進破布纏繞的神像手臂空隙,竟然發(fā)出一陣陣低沉嗚咽、似哭似笑的怪聲,
在空曠破敗的廟堂里回蕩,還真有幾分鬼氣森森的味道?!昂俸?,咋樣?
”黃三爺?shù)靡獾卮曛?,一對小眼睛滴溜溜亂轉,瞄著供臺上零星幾顆發(fā)霉的干果,
“靠這手‘神明顯靈’,方圓十里八村,誰家有點好吃的不得先孝敬我這‘土地爺’?
這叫靠山吃山,靠神吃神!”“行了行了,知道你本事大。”朱大毛從供桌底下鉆出來,
毫不客氣地打斷他的自吹自擂,“黃三,你這裝神弄鬼騙貢品的把戲,
也就糊弄糊弄沒見過世面的。想不想干票大的?”“大的?”黃三爺警惕地瞇起眼,
打量著眼前這頭狼狽不堪、背上有傷還禿了一大塊的野豬精,
又看看他旁邊那個緊張得直咽口水的綠皮蛤蟆,滿臉寫著“不信”。“取經(jīng)!
”朱大毛吐出兩個字,擲地有聲?!班坂?!”黃三爺直接笑噴了,黃煙都嗆到了自己,
“取……取經(jīng)?你?就你這衰樣?還有這蛤???”“是我們!”朱大毛臉皮厚如城墻,
絲毫不以為意,他指了指阿蛤,“這位,唐長老!”阿蛤努力挺起瘦弱的胸膛,
試圖擺出點寶相莊嚴的架勢,可惜配上那身綠皮和鼓鼓的眼睛,只顯得滑稽。
朱大毛又拍拍自己:“我,二師兄豬八戒!”他努力吸了口氣,想讓肚子顯得圓潤點。
“那……沙和尚和齊天大圣呢?”黃三爺忍著笑問,純粹是看熱鬧的心態(tài)?!吧澈蜕?,
就你了!”朱大毛一指黃三爺?!拔??”黃三爺指著自己的尖鼻子,樂了,“憑啥???
”“憑你這一臉毛!粘上假胡子,扛根磨光溜的棍子裝禪杖,再端著點架子,像那么回事!
”朱大毛開始畫餅,“想想,真經(jīng)!長生不老!
不比你這天天蹲破廟里聞餿味、等那仨瓜倆棗強?成了正果,誰見了你不喊聲‘羅漢爺’?
”長生不老……羅漢爺……這幾個字眼像帶著鉤子,撓得黃三爺心里癢癢的。
他眼珠子轉得飛快,似乎在掂量這荒誕計劃的可行性,或者說,
自己能從這倆瘋子身上榨出多少油水。“那……那猴哥呢?”他問到了關鍵,
“孫大圣那可是招牌!沒他,這戲可唱不下去!咱浪浪山可沒猴子精,猴子精都在花果山呢!
”朱大毛早有準備,壓低聲音:“后山斷崖底下,有個洞,里面住著個大家伙,猩猩怪!
個頭夠大,力氣也足,就是……”他斟酌了一下用詞,“就是有點怕生,不愛說話。
給他弄身行頭,讓他演大圣!”“猩猩怪?”黃三爺努力回憶,好像是有這么個傳說,
后山有個獨來獨往、怪力驚人的黑毛猩猩,據(jù)說是個孤兒,被狼妖咬死了全家,
從此就躲洞里不出來了,社恐得很。“他……他行嗎?孫大圣那可是威風凜凜,
大鬧天宮的主!”“不行也得行!”朱大毛一揮手,帶著不容置疑的“導演”氣勢,
“沒別的選擇了!趕緊的,你那還有點存貨吧?找點布,給他弄身虎皮裙!
再找根結實點的棍子,刷成金色!咱們時間緊,任務重!”斷崖下的洞穴陰暗潮濕,
彌漫著一股野獸和干草混合的沉悶氣味。洞壁滲著水珠,滴答滴答地落在地上。
一個異常高大魁梧、渾身覆蓋著濃密黑毛的身影蜷縮在最深處的角落里,像一團沉默的陰影。
只有偶爾眨動的眼睛,在昏暗中反射出微弱的光,帶著深深的警惕和不安。
這就是朱大毛口中的猩猩怪,阿力。朱大毛、阿蛤和黃三爺三人,小心翼翼地站在洞口,
被阿力那沉默而龐大的存在感壓得有些喘不過氣。
黃三爺手里捧著一件用幾塊破舊黃布勉強縫起來的“虎皮裙”,
還有一根不知從哪個破籬笆上拆下來、用泥巴和鍋灰抹成暗金色的木棍?!鞍ⅰ⒘π值??
”朱大毛清了清嗓子,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親切無害,“跟你商量個事兒唄?好事!
天大的好事!”角落里的陰影動了一下,發(fā)出一聲低沉的咕噥,像是在驅趕蒼蠅。
黃三爺堆起滿臉諂媚的笑,捧著“虎皮裙”和“金箍棒”往前蹭了小半步:“嘿嘿,
阿力兄弟,你看,我們哥幾個組了個……呃……取經(jīng)團!對,去西天拜佛求經(jīng)的!
這位是唐長老!”他一指旁邊緊張得直咽口水的阿蛤。阿蛤立刻努力挺直腰板,捏起夾子音,
細聲細氣地念了句:“阿……阿彌陀佛!”黃三爺又指向朱大毛:“這位是二師兄豬八戒!
”朱大毛趕緊吸了口氣,努力鼓起并不存在的肚子,哼唧了兩聲?!拔夷兀巧澈蜕?!
”黃三爺捋了捋自己下巴上幾根稀疏的胡子,努力想裝出點忠厚感,
“現(xiàn)在就缺一個頂頂重要的角色——齊天大圣孫悟空!
非兄弟你這威武雄壯、一看就神通廣大的模樣莫屬啊!
”他雙手把“虎皮裙”和“金箍棒”往前一遞。阿力那雙隱藏在濃密毛發(fā)下的眼睛,
茫然地眨了眨,似乎完全沒理解這一串頭銜和這堆破布爛棍的意義。
他喉嚨里又發(fā)出一串意義不明的咕嚕聲,身體往陰影里又縮了縮,充滿了抗拒。
朱大毛一看這架勢,趕緊上前一步,壓低聲音,帶著蠱惑的語氣:“阿力!當了大圣,
就再也沒人敢欺負你了!狼妖見了你都得繞道走!想想,威風!霸氣!名號一報出去,
嚇死他們!”他模仿著茶館里說書人的腔調,做出一個夸張的揮舞棍子的動作,
“俺老孫來也!吃俺老孫一棒!”“俺……俺老孫……”阿力終于開口了,
聲音像兩塊粗糙的石頭在摩擦,沙啞而生澀,帶著濃重的鼻音和不確定的顫抖,“……來也?
”“對對對!就這樣!”朱大毛大喜過望,趁熱打鐵,“再大聲點!氣勢!要有氣勢!
‘俺是齊天大圣孫悟空!’說!”阿力被朱大毛灼熱的目光盯著,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他笨拙地張開嘴,嘗試著:“俺……俺是……秦……秦大天圣……孫悟空?
” 舌頭像是打了結,“齊天”硬生生說成了“秦天”。朱大毛的笑容僵在臉上。
阿蛤捂住了眼睛。黃三爺肩膀一聳一聳,憋笑憋得快要內傷?!笆驱R天大圣!不是秦大天圣!
”朱大毛耐著性子糾正?!扒亍亍卑⒘εΦ鼐碇囝^,臉都憋紅了,
濃密的毛發(fā)下似乎能看到皮膚漲紅的顏色,最終卻還是發(fā)成了“秦”?!八懔怂懔?!
秦大天圣就秦大天圣吧!聽著也挺唬人!”朱大毛果斷放棄治療,
一把奪過黃三爺手里的“虎皮裙”和“金箍棒”,塞到阿力懷里,“穿上!拿好!從今天起,
你就是我們取經(jīng)團的頂梁柱,齊……呃,秦大天圣!出發(fā)!”荒涼的古道上,塵土飛揚。
四個身影排成一列,正以一種極其不協(xié)調的姿態(tài)向西“挺進”。隊伍最前面,
阿蛤頭上扣著一個用破木桶改造成的、畫著簡陋五官的“大頭娃娃”面具,
身上裹著條臟兮兮的、從廢棄驛站撿來的破麻布充當袈裟。他努力挺直那小小的綠色身軀,
捏著嗓子,
皮疙瘩的夾子音念著:“唵嘛呢叭咪吽……唵嘛呢叭咪吽……”聲音在空曠的路上飄忽不定。
緊跟在他身后的,是扛著“九齒釘耙”(一根綁著幾個樹杈的粗木棍)的朱大毛。
他努力模仿著說書人嘴里豬八戒的做派,腆著并不存在的肚子,走路故意晃著膀子,
只是背上那塊磨禿的皮膚和傷痕,讓這“威風”大打折扣。他時不時警惕地回頭張望,
生怕浪浪山方向追來熟悉的妖影。第三位是“卷簾大將沙和尚”黃三爺。
他下巴上粘著一大把用枯草染黑做成的假胡子,
肩上扛著一根磨得溜光水滑的白蠟桿子充當“降妖寶杖”。
這“寶杖”上還煞有介事地纏了幾道紅布條。他倒是演得最投入,努力板著臉,
做出忠厚老實、沉默寡言的樣子,
只是一雙滴溜溜亂轉、時刻不忘打量路旁有無“貢品”可撈的小眼睛,徹底出賣了他的本性。
隊伍最后,是身高接近兩米、異??嗟摹扒卮筇焓ァ卑⒘?。
他穿著那件小得可憐、幾乎要繃開的“虎皮裙”,露出大片濃密的黑毛。
手里緊緊攥著那根“金箍棒”,指關節(jié)都發(fā)白了。
巨大的大頭娃娃面具(朱大毛堅持孫悟空也得戴面具,理由是“猴臉難弄”)扣在他腦袋上,
只露出一雙寫滿緊張和茫然的眼睛。他走路同手同腳,高大的身軀僵硬得像塊門板,
嘴里念念有詞,
不停地小聲重復著:“俺是秦大天圣……俺是秦大天圣……”仿佛在給自己催眠壯膽。
這支造型奇特、畫風清奇的隊伍,不出所料地收獲了沿途“觀眾”的“熱烈反響”。
幾個拖著柴禾路過的狗妖,先是驚愕地張大了嘴,隨即爆發(fā)出驚天動地的狂笑,
笑得在地上直打滾:“哈哈哈哈!哎喲我的娘!這……這是啥玩意兒?
蛤蟆精戴個尿桶裝和尚?野豬精裝天蓬元帥?哎喲那個大塊頭,他走路順拐了!哈哈哈!
秦大天圣?我看是順拐大圣吧!笑死老子了!”“哪里來的草臺班子?唱大戲嗎?
” “滾回浪浪山吃奶去吧!別出來丟妖現(xiàn)眼了!” 嘲諷和石塊像雨點般飛來。
一塊石頭“咚”地砸在阿蛤的大頭面具上,嚇得他“呱”地叫出了蛤蟆本音,
夾子經(jīng)也不念了,抱著頭就往朱大毛身后縮。黃三爺氣得胡子(枯草)亂顫,
揮舞著白蠟桿子虛張聲勢:“呔!爾等……爾等有眼無珠!識不得真佛!
我沙……沙僧定不饒你!”可惜他那尖細的嗓門毫無威懾力,反而引來更大的哄笑。
阿力更是被這陣仗嚇懵了,龐大的身軀瑟瑟發(fā)抖,下意識地就想往路邊草叢里鉆,
嘴里念經(jīng)似的嘟囔聲都帶上了哭腔:“俺是秦大天圣……俺是……”“都給我站直了!
”朱大毛一聲怒吼,壓過了所有的嘲笑。他背上火辣辣的傷口被這吼聲牽動,
疼得他嘴角一抽,但眼神卻兇悍得像頭真正的野豬。他猛地搶過阿力手里那根暗金色的木棍,
對著路旁一塊半人高的石頭,用盡全身力氣狠狠掄了過去!咔嚓!木棍應聲斷成兩截。
石頭紋絲不動??諝馑查g凝固了。狗妖們的狂笑卡在喉嚨里,表情滑稽。朱大毛喘著粗氣,
把斷掉的半截棍子往地上一扔,指著那群狗妖,聲音嘶啞卻帶著一股豁出去的狠戾:“笑?
再笑一個試試?老子是浪浪山大王洞通緝的要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逼急了,
老子現(xiàn)在就撞死在這石頭上,濺你們一身血!看你們晦氣不晦氣!
”他又猛地指向瑟瑟發(fā)抖的阿力,“看見沒?我兄弟!秦大天圣!發(fā)起瘋來,
能把你們腦袋擰下來當球踢!想試試?”他這副滾刀肉、亡命徒的架勢,
配合著背上猙獰的傷口和通紅的眼睛,還真把那群狗妖鎮(zhèn)住了。狗妖們面面相覷,
笑聲變成了尷尬的咳嗽和低低的議論?!按笸醵赐ň兎??真的假的?
個大塊頭……好像力氣是不小……” 領頭的狗妖色厲內荏地哼了一聲:“算……算你們狠!
我們走!”一群狗妖拖著柴禾,罵罵咧咧卻明顯加快了腳步,迅速消失在古道盡頭。
危機暫時解除。朱大毛像被抽干了力氣,靠著那石頭滑坐下來,呼哧呼哧地喘氣。
背上傷口崩開了,血滲出來,染紅了破舊的粗麻衣?!按竺纾 卑⒏蜈s緊撲過來,
手忙腳亂地想查看他的傷口。黃三爺也湊過來,心有余悸:“朱……二師兄,
你剛才……真夠唬的!”阿力也挪了過來,巨大的身影籠罩著朱大毛。他笨拙地蹲下,
看著朱大毛背上滲出的血,面具后那雙眼睛里充滿了不知所措的愧疚。他伸出手,
似乎想碰又不敢碰,最終只是笨拙地、輕輕地拍了拍朱大毛的肩膀,
喉嚨里發(fā)出低沉模糊的咕嚕聲,像是在安慰。朱大毛抬頭,看著阿蛤擔憂的蛙眼,
黃三爺復雜的眼神,還有阿力面具孔洞里那雙帶著關切和一絲依賴的眼睛。一股奇異的暖流,
混雜著背上的劇痛,沖撞著他的心口。他咧了咧嘴,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聲音卻異常清晰:“看什么看?棍子斷了,黃三,再去找根更結實的!阿力,別怕,
以后誰再敢笑你,我教你怎么吼回去!阿蛤,繼續(xù)念你的經(jīng)!咱們……接著走!”草臺班子,
再次上路。夕陽把他們的影子拉得長長的,歪歪扭扭地投在塵土飛揚的古道上,荒誕,
卻似乎又多了點不一樣的東西。野豬洞彌漫著熟悉的泥土和干草氣息,
混雜著烤紅薯干淡淡的焦香。朱大毛局促地站在洞口,
看著眼前毛發(fā)灰白、臉上刻滿歲月痕跡的豬媽媽。阿蛤、黃三爺和阿力則緊張地擠在他身后,
努力想讓自己看起來“正經(jīng)”一點?!按竺??哎喲!真是我的大毛回來了!
”豬媽媽渾濁的眼睛瞬間亮了,驚喜地撲上來,
粗糙的手掌摩挲著朱大毛的臉頰和光禿禿、還帶著血痂的后背,聲音帶著哽咽,“瘦了!
也……也精神了!這背是咋弄的?是不是在大王洞練功太刻苦了?”朱大毛喉嚨發(fā)緊,
含糊地應著:“嗯……嗯,練功,不小心蹭的……不礙事?!薄拔揖椭?!我家大毛有出息!
在大王洞當差,給咱老朱家爭光!”豬媽媽驕傲地挺起胸脯,聲音瞬間拔高,朝著洞外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