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雪卷過皇城角樓的殘?jiān)?，蕭無塵的草鞋踩在血泥與碎石混雜的御道上，一步一個(gè)濕印。他沒回頭看那墜落的隕石坑，也沒理睬身后鐵甲軍的呼喝，只覺腰間殘印貼著皮肉發(fā)燙，像塊剛從爐里撈出的烙鐵。
前方九重宮門緊閉，最后一道是黑鐵鑄就的秘庫大門，門環(huán)雕著雙首龍蛇，眼窩空洞。守衛(wèi)橫槍攔路，槍尖寒光映著他黝黑皸裂的臉。
“布衣寒民，不得入內(nèi)?！睘槭椎慕娦Ｎ纠湫?，“莫非你也想替陛下參悟天機(jī)？”
蕭無塵不答，只把左手緩緩抬了起來。
殘印懸在門環(huán)前一寸，青光微閃。地底傳來低鳴，像是千百塊星隕碎片同時(shí)震顫。守衛(wèi)們額間命紋驟然一暗，有人膝蓋發(fā)軟，槍桿砸地。
“開。”他聲音不大，卻壓過了風(fēng)雪。
轟——
鐵門自內(nèi)震開，門縫里溢出的靈氣如霧涌出，又被殘印一口吞盡。他邁步而入，腳下地磚裂開細(xì)紋，每一步都留下一道金線與沙紋交纏的印痕，蜿蜒如封印符。
秘庫里空曠如淵，四壁刻滿命紋銘文，層層疊疊，似在鎮(zhèn)壓什么。中央高臺之上，中年男子端坐龍椅，紫金命紋纏身，光華流轉(zhuǎn)，宛如天神臨凡。
“命定三六九等。”那人開口，聲如鐘鼓，“螻蟻妄動，便是逆天?！?/p>
蕭無塵站定，袖中殘印猛地一跳，金線在掌心暴起，幾乎破皮而出。他咬牙壓住，識海卻已映出對方命紋本相——那所謂的天階紫金紋，竟布滿蛛網(wǎng)裂痕，且每道裂口都被暗紅絲線縫合，絲線紋路詭異，竟與西漠沙紋同源。
更怪的是，那些裂痕深處，隱隱滲出星隕碎片的氣息。
“你這紋……”他咧嘴一笑，“補(bǔ)過？”
話音未落，殘印已不受控地吞吸起來。秘庫穹頂?shù)撵`脈核心嗡鳴震顫，靈氣如江河倒流，盡數(shù)灌入殘印。龍椅上的男子猛然站起，紫金命紋瞬間黯淡，腰間玉佩“啪”地炸裂，碎片飛濺。
一塊殘片落地，正面是皇室徽記，背面卻赫然露出西漠王族紋章——黃沙環(huán)繞金瞳，正是阿箬族中圣徽。
男子臉色劇變，反手就要掐訣召禁軍。可四壁命紋鎖鏈剛浮現(xiàn)，便被一股無形之力壓得彎曲。
蕭無塵掌心金線暴漲，直刺男子命紋本相。他想補(bǔ)，可金線剛觸裂痕，識海猛然一震——一股怨念沖出，帶著千年的嘶吼與焚城之火，將金線震得寸斷。
“補(bǔ)不了？”他皺眉。
“因?yàn)槟悴皇撬鹊娜?。?/p>
黃沙自通風(fēng)古道卷入，無聲無息，卻瞬間填滿大殿。沙幕中走出一人，面紗早已不見，少女面容清冷如月照沙原，眸中沙金流轉(zhuǎn)，指尖輕點(diǎn)虛空。
地面沙粒聚成鎖鏈，纏上龍椅，纏上天階命紋，纏上那張?jiān)柫钐煜碌哪槨?/p>
阿箬一步步走來，腳步輕得像風(fēng)吹過墳頭。
“你滅我王族那夜，”她開口，聲音如沙刃劃過鐵板，“用的可是這枚玉佩？”
男子瞳孔驟縮。
“你說西漠沙心金紋是邪紋，需以皇血凈化?？赡悴桓艺f，你腰間這塊玉佩，正是從我父王尸身上剝下的護(hù)心鏡改鑄而成?！?/p>
沙紋鎖鏈?zhǔn)站o，天階命紋裂痕猛然擴(kuò)張，紫金光華如漏沙般泄出。
“你說命紋天定，可你自己的紋，早被西漠封印術(shù)縫了三百道裂痕。”阿箬指尖抵上他心口，“你怕裂，怕崩，怕被人看穿你根本不是天命之子——你只是個(gè)竊紋者?！?/p>
男子怒吼，命紋暴動，欲掙脫束縛?？缮臣y如活物，順著血脈鉆入體內(nèi)，直逼命紋本源。
蕭無塵站在一旁，殘印滾燙，識海中九域圖再度展開。他忽然發(fā)現(xiàn)，阿箬每動一次沙紋，殘印邊緣那道沙龍交纏的刻痕便微微發(fā)亮，仿佛在回應(yīng)什么。
他低頭看手，灰?guī)r紋上的金線正緩緩游走，竟自發(fā)形成一道古篆——“補(bǔ)”。
不是補(bǔ)命紋，是補(bǔ)命。
“你們西漠王族，”男子嘶聲低吼，“早該被抹去！那‘命紋本源璽’碎片，豈容爾等賤民守護(hù)？”
阿箬眼神一冷。
“所以你殺了我全族，封我聲帶，奪我紋脈，只為藏住你命紋里的裂痕？”她指尖輕顫，“可你忘了，沙心金紋不靠血脈覺醒，靠的是——記?！?/p>
她右手緩緩抬起，掌心浮現(xiàn)一道舊傷，傷痕形狀，竟與殘印輪廓分毫不差。
“記下每一筆罪，每一滴血，每一道被篡改的紋?！?/p>
殘印猛然一震，蕭無塵幾乎握不住。他看見識海中，阿箬的沙心金紋深處，浮現(xiàn)出一道金色脈絡(luò)，與殘印同源，如根系相連。
原來她不是偶然被救。
她是殘影選中的人。
“你封我口，可天機(jī)封不住?！卑Ⅲ杪曇魸u冷，“你滅我族，可沙魂不滅?！?/p>
沙紋鎖鏈驟然收緊，男子命紋裂痕“咔”地炸開一道，紫金光華外泄，映得整座秘庫如血染。
蕭無塵忽然笑了。
他抬起手，殘印對準(zhǔn)那道裂痕，金線再次探出。
“你補(bǔ)不了的，”他說，“我來補(bǔ)。”
金線刺入裂痕瞬間，殘印嗡鳴如雷。男子命紋劇烈震顫，竟從裂口深處涌出黑絲，如毒藤纏向金線。
可金線不退，反而暴漲，順著黑絲反向游走，直逼命紋核心。
男子慘叫一聲，跪倒在地，額頭冷汗?jié)L落。
“不可能！我紋乃皇室正統(tǒng)，三百年傳承，怎會……怎會……”
“怎會是個(gè)補(bǔ)丁堆出來的破袋子？”蕭無塵收手，金線回縮，“你這紋，補(bǔ)了三百次，一次都沒補(bǔ)對。”
阿箬站在龍椅前，沙紋緩緩收回。她低頭看那枚碎裂的玉佩，指尖輕撫紋章邊緣。
那里刻著兩個(gè)古篆，極細(xì)，幾乎看不見。
“補(bǔ)天?！?/p>
她念出聲。
蕭無塵聽見了，殘印忽然一燙。
他想起街頭那賣花女額間閃過的沙金，想起北原馬夫掌心的冰紋殘影，想起隕石坑邊黑衣人皮下滲出的黑絲。
原來這天下，誰的紋不是補(bǔ)的？
有人補(bǔ)得光鮮，有人補(bǔ)得隱蔽，有人干脆不認(rèn)裂痕。
可裂痕從不消失。
它只是等著，等一個(gè)敢碰它的人。
阿箬轉(zhuǎn)身，看向蕭無塵。
她沒說話，只輕輕抬手，指尖沙粒聚成一道細(xì)線，纏上他掌心殘印。
殘印嗡鳴，金線游走，灰?guī)r紋上，那道沙龍交纏的刻痕，裂開了一絲縫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