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鼎站在書房的窗前,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佩刀。窗外暮色四合,府中的燈籠次第亮起,將他的身影拉得老長,投在身后的《北疆地形圖》上。
"將軍,小姐回來了。"親兵統(tǒng)領程鐵稟告道。
"站住!"
渾厚的嗓音嚇得程蝶衣一個激靈?;仡^只見父親程鼎大馬金刀地站在廊下,玄色常服被肌肉撐得緊繃,右頰那道貫穿眉骨的刀疤在燈籠下泛著紅光——那是三年前狄人首領留下的。
"聽說你今日在詩會上..."程鼎突然瞪大眼睛,"你懷里抱的什么?"
"是...是米芾的《春山圖》。"程蝶衣不自覺將畫卷抱緊了些,"蕭家五公子所贈。"
"蕭家?"程鼎濃眉擰成死結,"那個癡傻庶子?"
"父親!"程蝶衣急得跺腳,"蕭公子才學驚人,他作的《春望》連六皇子都..."
"拿來我看。"
程蝶衣不情不愿地遞過畫卷。程鼎粗糲的手指嘩啦展開絹本,突然"咦"了一聲。畫上春山疊嶂處,竟有人用極細的筆觸添了幾處關隘——正是北境最新的邊防布置。
"這..."
"女兒也不知何時有的。"程蝶衣湊過來驚呼,"詩會上明明..."
程鼎猛地合上畫卷:"詩呢?"
當"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二十個字在宣紙上鋪開時,程鼎的拳頭捏得咯咯作響。書房里靜得可怕,老將軍盯著那句"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突然抓起案頭酒壺仰頭灌下。
"父親?"
"去把西廂收拾出來。"程鼎抹了把胡須上的酒漬,"明日請蕭家小子過府一敘。"
程蝶衣驚得團扇墜地:"這...這不合禮數..."
"禮數?"程鼎突然拍案大笑,震得梁上灰塵簌簌落下,"能寫出這等詩句的小子,會在乎那些勞什子規(guī)矩?"笑聲戛然而止,他鷹隼般的眼睛盯住女兒,"除非...你對他..."
"女兒這就去安排!"程蝶衣轉身就跑,緋紅從脖頸漫到了耳尖。
"蕭家庶子..."他低聲念叨著這個名字,像是要嚼碎了一般。
手指粗糲的將軍小心翼翼地展開畫卷,生怕弄壞了這價值連城的寶物。米芾的筆力確實不凡,遠山近水,煙云繚繞,一派春意盎然。但程鼎的目光卻不在畫作本身,而是死死盯著畫卷邊緣——那里有一道幾乎不可見的折痕,像是被人刻意做過標記。
"來人!"
親兵統(tǒng)領立刻推門而入。
"查清楚,這畫從詩會到進府,經過哪些人的手。"
程鐵領命而去,程鼎則繼續(xù)盯著畫卷,思緒翻涌。一個癡傻了十八年的庶子,突然在詩會上大放異彩,還偏偏選中自己的女兒贈畫。太巧了,巧得讓他這個在戰(zhàn)場上摸爬滾打三十年的老將渾身不自在。
"攀高枝?"程鼎冷笑一聲,手指劃過畫卷上的山巒,"蕭遠山那老狐貍的種,會做這種蠢事?"
他太了解朝中這些文官的把戲了。蕭遠山身為兵部尚書,與自己這個鎮(zhèn)北將軍素來不和。如今北境戰(zhàn)事吃緊,軍餉糧草都要經兵部調撥,兩人在朝堂上沒少針鋒相對。
"莫非是蕭遠山指使?"程鼎瞇起眼睛,"讓個庶子接近蝶衣,探我程家虛實?"
這個念頭剛起,又被他自己否定了。蕭遠山何等精明,絕不會用這么拙劣的手段。況且那首《春望》...程鼎不得不承認,詩中的家國情懷,不是一個傀儡能寫得出來的。
"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程鼎不自覺念出聲來,心頭一震,這種詩詞對他這樣久經沙場的人來說太震撼了。
門外傳來腳步聲,程鐵回來了。
"將軍,查清楚了。畫從詩會到府中,除了小姐和兩個貼身丫鬟,沒人碰過。"
程鼎盯著親兵統(tǒng)領的眼睛:"蕭家那小子呢?有什么異常?"
"說來奇怪。"程鐵壓低聲音,"據探子報,蕭五公子落水前確實癡傻,連吃飯都要人喂。但自從一月前被推下荷花池后,就像變了個人。"
"推下荷花池?誰干的?"
"蕭家三公子蕭烈。"
程鼎的眼中閃過一絲精光。他太熟悉這種手段了,朝堂上的明爭暗斗,比戰(zhàn)場上的刀光劍影更致命。
"繼續(xù)查。"程鼎的手指在案幾上敲擊,"我要知道蕭寒這十八年來每一天的行蹤。"
程鐵領命欲走,又被叫住。
"派一隊血狼騎盯著蕭寒。"程鼎的聲音冷得像北疆的寒風,"十二個時辰不間斷。若他與任何可疑人物接觸..."
他沒說完,但程鐵已經明白了。血狼騎是程家最精銳的親兵,專門執(zhí)行那些見不得光的任務。
待書房重歸寂靜,程鼎再次看向那幅《春山圖》。這一次,他發(fā)現了更多蹊蹺——畫中山勢的走向,竟與北境幾處戰(zhàn)略要地驚人地相似。不是熟知軍事的人,絕不可能看出這種關聯。
"蕭寒..."程鼎喃喃自語,"你到底是真癡假傻,還是..."
他忽然想起女兒描述詩會情景時,眼中那抹異樣的光彩。程蝶衣從小聰慧過人,尋常男子根本入不了她的眼??山袢栈馗?,卻三句話不離"蕭公子"。
"若他另有所圖..."程鼎的手不自覺地按在了佩刀上,"老夫定讓他生不如死。"
窗外,一片烏云遮住了月亮。程鼎的影子在墻上晃動,像一頭蓄勢待發(fā)的猛獸。
"報!"一個親兵匆匆跑來,"將軍,六皇子府上來人,邀您明日過府一敘。"
程鼎眉頭一皺。他不想跟哪個皇子走得太近,不想卷入皇位的斗爭。
"告訴來人,老夫舊傷發(fā)作,改日再登門謝罪。"
親兵退下后。
"不管你是哪方的棋子。"程鼎對著虛空說道,仿佛蕭寒就站在面前,"敢打我程家的主意,就要做好粉身碎骨的準備。"
他轉身走向書架,從最頂層取下一本《北疆志》。書頁間夾著一張泛黃的地圖,上面標注著北境三十六部的詳細分布——這是連兵部都沒有的絕密情報。
程鼎將《春山圖》與軍事地圖并排鋪開,越對比,心中的疑慮越深。畫中那些看似隨意的筆觸,竟與地圖上的戰(zhàn)略要點一一對應。
"太巧了..."程鼎的眼中閃過一絲殺意,"巧得讓人不得不懷疑。"
他想起今日女兒回府時,說起蕭寒念詩的神情。那首《春望》中的"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分明是久經沙場的老兵才能寫出的句子。
"一個從未上過戰(zhàn)場的庶子..."程鼎的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案幾,"怎么會懂戍邊將士的苦?"
夜已深了,程鼎卻毫無睡意。他站在窗前,望著蕭府的方向。那里燈火闌珊,但在老將軍眼中,卻仿佛有一團迷霧正在凝聚。
"蕭寒..."程鼎低聲念叨著這個名字,"你到底是誰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