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進藏經(jīng)閣三樓時，林硯正用竹刀挑著古籍上的蟲洞。
指尖的糨糊還帶著松木的清香，這是他按秦老道說的法子，用陳年松脂和糯米熬的 —— 比執(zhí)事堂發(fā)的更黏，也更貼合泛黃的紙頁。玄塵子手札的第三頁有片模糊的墨跡，像被水浸過的云，他盯著看了半刻鐘，突然發(fā)現(xiàn)墨跡邊緣竟有淡金色的光絲在游弋 —— 和他從小能看見的鐵器里的光絲一模一樣。
“看出什么了？” 秦老道的木杖 “篤” 地戳在地板上，杖頭的龍眼珠在晨光里閃著暗紅，“這頁藏著‘引氣入體’的法子 —— 玄塵子前輩年輕時，就是靠鑄劍悟的練氣境。”
林硯的指尖頓在半空。糨糊滴在紙頁上，暈出細小的圓斑，像老鄭打鐵時濺落的鐵屑。“練氣境？” 他想起趙師兄說的修行境界，“不是要打坐吐納嗎？”
“尋常修士要打坐，” 秦老道用木杖點著那片墨跡，“但你不同 —— 你能看見器物里的‘氣’，就像老鄭能摸出鐵料的好壞?！?他彎腰時，白發(fā)掃過書頁，“你試試用指尖跟著光絲走，就像打鐵時跟著鐵料的紋路掄錘。”
林硯深吸一口氣，指尖懸在墨跡上方。淡金色光絲果然順著他的動作游走，在紙頁上織成細網(wǎng) —— 那軌跡竟和《玄塵子鑄劍錄》里畫的 “鍛劍十三式” 重合。當指尖劃過最后一道光絲時，他突然覺得丹田一暖，像老鄭塞進他懷里的烤紅薯，暖流順著經(jīng)脈往四肢漫去。
“這就是引氣?！?秦老道的聲音帶著笑意，“別人要三個月才能摸到氣感，你半柱香就成了 —— 這就是劍骨的天賦?！?/p>
正說著，樓梯傳來腳步聲。周明抱著個木盒上來，深藍道袍的下擺沾著些草屑，“林師弟，這是你要的桑皮紙 —— 庫房只剩這些了。” 他瞥見桌上的手札，突然皺起眉，“你怎么用自己熬的糨糊？要是弄壞了古籍，長老們會罰你的?！?/p>
林硯剛要解釋，就見周明的目光落在墨跡上，臉色驟變：“你動了這頁？這是禁頁！玄塵子前輩的手札里，只有金丹境以上的修士才能碰 ——”
“是我讓他碰的?！?秦老道的木杖往旁邊一攔，杖身擋住周明的視線，“白長老說了，林硯可以隨意查閱?！?/p>
周明的喉結(jié)動了動，指尖攥成了拳。他盯著林硯的手看了半天，那雙手還沾著糨糊，指節(jié)的老繭比尋常內(nèi)門弟子厚得多 —— 像雙該握鐵錘而非書卷的手?！白詈脛e出岔子?！?他丟下木盒轉(zhuǎn)身就走，樓梯板被踩得 “咯吱” 響。
秦老道看著他的背影，木杖在地板上輕輕敲著：“他是李師兄的表兄 —— 去年內(nèi)門考核，他本該進金丹堂，結(jié)果被趙師兄擠下去了?！?/p>
林硯的指尖在光絲上停住。暖流還在經(jīng)脈里游走，像剛鍛打的鐵料里未散的火氣。“我沒惹他?！?/p>
“有些人生來就見不得別人好。” 秦老道的白發(fā)在晨光里泛著銀，“就像蒼瀾鎮(zhèn)的王大戶，見老鄭的菜刀賣得好，就到處說菜刀淬了毒?！?他突然壓低聲音，“但周明說對了一件事 —— 玄塵子的手札確實藏著修行法門，練氣境的‘氣感’，筑基境的‘凝液’，都藏在墨痕里?！?/p>
林硯重新拿起竹刀時，發(fā)現(xiàn)指尖的光絲更亮了。它們不再只在紙頁上游走，竟順著指尖往他手背上爬，像老鄭給鐵器淬火時，鐵屑粘在手上的觸感?！斑@些光絲…… 是靈氣？”
“是器物的靈氣，也是你的劍骨能吸收的氣?！?秦老道用木杖挑起張桑皮紙，“今天試著把這頁修復好，說不定能摸到練氣一層的門檻 —— 比打坐快十倍?！?/p>
日頭爬到窗欞中央時，林硯終于把蟲洞補完了。桑皮紙和原頁貼合得嚴絲合縫，只有對著光才能看見細微的拼接線 —— 像老鄭補的鐵鍋，不細看根本看不出裂痕。當最后一點糨糊干透時，丹田的暖流突然暴漲，順著手臂沖到指尖，竟在紙頁上燙出個淺白的印子。
“成了！” 秦老道的木杖差點掉在地上，“練氣一層 —— 這速度，比玄塵子前輩年輕時還快！”
林硯看著指尖的白印，突然想起趙師兄說的 “練氣境能讓劍更快更穩(wěn)”。他摸了摸腰間的流光劍，銀白劍鞘的溫度比平時更高，劍身上的 “玄塵子” 三個字像在發(fā)光 —— 或許這柄靈劍，也能跟著他的境界提升而變強。
下樓時，撞見蘇珩提著藥籃上來。月白道袍的袖口沾著些深綠的藥汁，竹籃里的瓷瓶叮當作響，“我剛?cè)ズ笊讲闪恕恫荨o你做了新的護腕膏。” 他看見林硯指尖的白印，突然睜大眼，“你引氣成功了？”
林硯點點頭，指尖還留著暖流的余溫。“秦老說，是玄塵子手札里的法子?！?/p>
“那可是修行的捷徑！” 蘇珩的聲音壓得低低的，藥籃往懷里收了收，“但千萬別讓旁人知道 —— 內(nèi)門的陳長老最忌諱‘旁門左道’，去年有個弟子用丹草催熟修為，被他廢了靈根?！?/p>
林硯的心頭一緊。他想起周明剛才的眼神，像淬了冰的鐵釬?！拔抑皇前凑７ㄗ有迯凸偶！?/p>
“我知道你是正經(jīng)修行?！?蘇珩從籃里摸出個小布包，“但人心難測 —— 這是‘斂氣散’，抹在手上能遮住氣感，別人就看不出你突破了。”
布包里的藥粉帶著薄荷的清涼，像蘇珩之前給的醒神草。林硯想起老鄭總說 “木秀于林風必摧之”，以前不懂，現(xiàn)在捏著藥粉的掌心，突然有點發(fā)沉。
回到小院時，石桌上的鐵鉗在晨光里泛著暗青。林硯拿起它時，看見淡金色光絲比往常更活躍，順著木柄往他手臂上爬 —— 引氣成功后，他竟能看清鐵器里更深層的紋路，像老鄭說的 “鐵料燒透了，才能看見里面的雜質(zhì)”。
“林師弟！” 王胖子的聲音撞開院門，他懷里抱著個算盤，算珠上還沾著賬冊的墨跡，“不好了！周師兄在執(zhí)事堂說你 ——”
話沒說完，就被院門外的腳步聲打斷。周明帶著兩個內(nèi)門弟子走進來，深藍道袍的領口系得很緊，像勒著什么。“林硯，跟我們?nèi)ヌ藞?zhí)事堂?！?他的目光掃過石桌上的鐵鉗，“有人舉報你私藏禁術，用古籍修煉邪法?！?/p>
林硯握著鐵鉗的手指緊了緊。光絲在鐵鉗里縮成一團，像受了驚的小獸。“我沒有?！?/p>
“有沒有不是你說的算?！?周明的手按在劍柄上，“白長老要親自驗你的氣 —— 要是查出來你用了邪法，就得廢除修為，逐出宗門?！?/p>
王胖子突然擋在林硯身前，算盤橫在胸前：“周師兄別血口噴人！林師弟每天都在藏經(jīng)閣修書，哪有時間練邪法？”
“一個外門來的賬房，也配插嘴？” 周明身后的弟子突然推了王胖子一把，算盤 “哐當” 掉在地上，算珠滾得滿地都是。
林硯看著滾到腳邊的算珠，突然想起蒼瀾鎮(zhèn)山匪踹翻老鄭案板的那天。鐵砧子震得嗡嗡響，菜刀掉在地上，和現(xiàn)在的算珠一樣狼狽。他把鐵鉗放回石桌，指尖在衣襟上蹭了蹭 —— 那里還藏著蘇珩給的斂氣散。
“我跟你們?nèi)??！?/p>
執(zhí)事堂的大堂里，白長老坐在太師椅上，手里的拂塵懸在半空。周明站在堂中，聲音像敲在鐵板上：“弟子親眼看見他用指尖引動古籍里的氣，那絕非正統(tǒng)練氣法門 —— 玄塵子手札是禁書，他肯定偷學了里面的禁術！”
林硯剛要開口，就見白長老的拂塵輕輕擺了擺?！吧斐鍪謥怼！?老長老的目光落在他掌心，“讓我看看你的氣?！?/p>
林硯的指尖在袖中捏碎了斂氣散。清涼的粉末順著指縫散開時，丹田的暖流突然收斂，像老鄭把燒紅的鐵料埋進炭里。當他把手放在白長老面前時，掌心的氣感已經(jīng)淡得像薄霧。
白長老的指尖在他脈上搭了片刻，突然笑了：“只是剛引氣的尋常練氣一層，哪有什么禁術？” 他的拂塵掃過周明，“你連練氣境的氣感都分不清，還敢來舉報？罰你抄一百遍《流云宗規(guī)》?！?/p>
周明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指尖攥得發(fā)白：“可他明明 ——”
“夠了?！?白長老的聲音沉下來，“玄塵子前輩的法子，本就是宗門傳承的一部分。林硯能悟到，是他的機緣。” 他看向林硯時，目光軟了些，“你這幾日修復的古籍，我看過了 —— 修得很好，以后藏經(jīng)閣的古籍，就都交給你吧?！?/p>
走出執(zhí)事堂時，陽光把影子拉得很長。王胖子撿著地上的算珠，嘴里嘟囔著：“我就知道白長老明事理 —— 周明那小子就是嫉妒，他修了三年才到練氣三層，你三天就到一層，換我我也眼紅?！?/p>
林硯摸著袖中的斂氣散，粉末的清涼還在指尖。他想起藏經(jīng)閣那片帶光絲的墨跡，想起秦老道說的 “劍骨天賦”—— 原來機緣這東西，既能是暖人的炭火，也能是燒手的火星。
暮色漫進藏經(jīng)閣時，林硯又來到那頁墨跡前。秦老道已經(jīng)走了，桌上留著張字條：“練氣境要凝氣成絲，就像鍛劍要聚火成鋒 —— 明日試試用流光劍引氣，劍是你身外之骨，能幫你穩(wěn)住氣脈?！?/p>
林硯拔出流光劍時，銀白劍身映出他的影子。淡金色光絲順著劍脊往上爬，與丹田的暖流呼應著，在空氣中織成細網(wǎng) —— 那形狀，竟和悟劍崖上的劍痕一模一樣。他想起老鄭總說 “鐵和人一樣，得找到對的火，才能成器”，或許他的火，就是這柄藏著百年劍意的靈劍。
劍身在掌心輕輕震顫，像在回應他的心意。林硯知道，練氣境只是開始，就像老鄭說的 “打出劍坯只是第一步，還得反復鍛打，才能成鋒”。而他的鍛打，才剛剛開始。
窗外的靈楓在暮色里輕輕搖晃，葉片上的露珠墜落在青石板上，像誰在無聲地計數(shù)。林硯收起劍時，看見墨跡上的光絲已經(jīng)淡了些，卻在紙頁深處留下更清晰的軌跡 —— 那是玄塵子前輩走過的路，也是他即將踏上的途。
藏經(jīng)閣的鐘聲在暮色里響起，“咚 —— 咚 —— 咚 ——” 三響過后，內(nèi)門的燈又一盞盞亮起。林硯抱著修復好的手札往回走，流光劍的劍鞘蹭過走廊的木柱，發(fā)出細碎的輕響，像在數(shù)著他走過的步數(shù)。
他知道，往后的路不會太平。周明的嫉妒，未知的禁術流言，還有修行境界里的重重關卡，都像蒼瀾鎮(zhèn)后山的迷霧，藏著看不見的險。但握著流光劍的掌心很暖，像老鄭最后按在他頭頂?shù)臏囟?，讓他有勇氣一步步走下去?/p>
就像老鄭說的：“只要心里的火不滅，再黑的夜也能走到亮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