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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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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六點的寫字樓開始熱鬧起來,同事們收拾東西的窸窣聲、電梯“叮咚”的提示音、走廊里“明天見”的道別聲交織在一起,像一首嘈雜的下班序曲。唯獨林悅的工位還亮著燈,屏幕藍光映在她臉上,把眼下的淡青色照得格外清晰。她面前攤著提案的補充資料,筆記本上寫滿了客戶可能問到的問題,筆尖在“品牌年輕化落地細節(jié)”幾個字上反復圈畫,紙頁被戳出小小的凹痕,最底下那頁還沾著點中午外賣的油漬——是蘇瑤幫她帶的麻辣燙,當時蘇瑤笑著說“多吃點辣才有力氣加班”,語氣甜得像加了糖。

“還不走啊?”隔壁工位的張姐挎著包路過,珍珠項鏈在燈光下閃著細碎的光,笑著拍了拍她的肩膀,香水味混著飯菜香飄過來,“提案準備得差不多啦,別太拼了,身體要緊。王姐都夸你方案穩(wěn)了,放寬心?!?/p>

“再順一遍流程,心里踏實點?!绷謵偺ь^笑了笑,眼角的疲憊藏不住,伸手捋了捋耳邊的碎發(fā)。自從昨天王姐敲定由她帶隊提案,她就沒睡過安穩(wěn)覺,總怕哪里出紕漏——尤其是蘇瑤那句“搞砸了轉正懸了”,像根細針,時不時扎一下她的神經(jīng)。張姐走后,辦公室漸漸安靜下來,只剩下空調的嗡鳴和鍵盤敲擊聲。窗外的天色暗了下來,華燈初上,寫字樓的燈光一盞盞熄滅,最后整層樓只剩她這一盞燈亮著,像茫茫夜色里的一點星火,微弱卻固執(zhí)地亮著。

晚上九點半,林悅終于合上資料夾,揉了揉發(fā)酸的脖子,頸椎發(fā)出“咔噠”一聲輕響,疼得她齜牙咧嘴。她收拾好東西走出寫字樓,晚風帶著初秋的涼意吹過來,撩起她的長發(fā),讓她打了個哆嗦。街角的“街角時光”咖啡店已經(jīng)拉下卷簾門,往常這個時間還亮著的暖黃燈光,今天只剩緊閉的鐵門,門把手上掛著的“今日休息”牌子在風里搖晃,像在朝她擺手。

“只能明天再買咖啡了?!绷謵偟吐曕止荆蜷_手機導航,屏幕藍光刺得她眼睛發(fā)澀。她住的小區(qū)在舊城區(qū),回家要路過一片待拆遷的區(qū)域,那里曾是紅星家具廠的舊址,現(xiàn)在只剩一片廢棄的廠房和雜草叢生的空地。這條路她平時很少走,總覺得陰森森的,但今天為了趕稿走得急,導航推薦了這條“近路”,她抱著“應該沒事”的僥幸心理拐了進來。

剛走進巷口,周圍的光線就暗了下來。路燈桿歪歪扭扭地立著,燈泡忽明忽暗,光線勉強照亮腳下的路,卻把周圍的影子拉得又細又長,像張牙舞爪的怪物??諝饫镲h著鐵銹和雜草腐爛的味道,還夾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香氣——是白玉蘭的味道,清清淡淡的,可這季節(jié)根本沒有玉蘭花開。林悅皺了皺眉,抬頭望向舊工廠的方向,心臟沒來由地跳快了半拍,像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

工廠的圍墻爬滿了藤蔓,深綠色的葉子在夜色里泛著冷光,生銹的鐵柵欄歪倒了幾根,尖銳的斷口在月光下閃著寒光,像掉了牙齒的嘴。廠房的輪廓在夜色里黑沉沉的,三層樓高的建筑把半個天空都遮得嚴嚴實實,窗戶黑洞洞的,像無數(shù)只盯著人的眼睛。風穿過柵欄的縫隙,發(fā)出“嗚嗚”的聲響,時而尖利時而低沉,聽得人心里發(fā)毛,林悅下意識攥緊了背包帶,尼龍帶子勒得手心發(fā)紅,里面的資料夾硌著肋骨,讓她更不安了。

就在她低頭快步穿過工廠大門時,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見廠房二樓的窗口,似乎有個白色的影子一閃而過。不是塑料袋被風吹動的輕飄,而是像有人站在那里,裙擺被風掀起的弧度,甚至能看到袖口磨出的毛邊,像極了老式工裝的款式。

“誰?”林悅猛地停下腳步,心臟瞬間提到嗓子眼,后背的冷汗一下子冒了出來,浸濕了襯衫的后背。她握緊背包帶,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緊張地望向窗口——那里空蕩蕩的,只有破損的窗戶在風里搖晃,玻璃碎片碰撞發(fā)出“吱呀”的輕響,像有人在黑暗里磨牙。墻皮剝落的墻面上,還留著模糊的紅色標語“安全生產(chǎn)”,只是“安”字的寶蓋頭掉了一塊,變成了“女全生產(chǎn)”,看得人心里發(fā)堵。

“可能是看錯了吧?!绷謵傋晕野参?,喉嚨有點發(fā)干,剛想轉身繼續(xù)走,卻聽見頭頂傳來“咚”的一聲輕響,悶悶的,像有人踩在腐朽的木地板上,還帶著灰塵簌簌落下的聲音。她猛地抬頭,這一次看得清清楚楚:二樓窗口的破窗簾后,真的站著一個人影!長發(fā)濕漉漉地貼在臉頰上,白色的襯衫被風吹得鼓鼓的,領口歪著,正直勾勾地盯著她。那人影的臉藏在陰影里看不清,但林悅能感覺到一道冰冷的目光,像蛇一樣纏在她的后頸上,讓她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

“啊!”林悅尖叫出聲,轉身就往巷口跑。背包在身后顛得厲害,里面的保溫杯撞出“砰砰”的聲響,和她的心跳聲混在一起,像急促的鼓點。她不敢回頭,只覺得那道目光像追光燈一樣跟著她,每跑一步都感覺有人在身后吹氣,涼颼颼的,吹得后頸發(fā)麻。跑過巷口的垃圾堆時,腳下被一個礦泉水瓶絆了一下,她踉蹌著摔倒在地,膝蓋傳來一陣刺痛,火辣辣的。

“嘶——”林悅疼得倒吸一口冷氣,掙扎著想爬起來,卻看見地上的水洼里,映出一個長長的影子——不是她的!那影子比她高半個頭,長發(fā)垂到腰間,肩膀微微聳動,像在哭泣,正靜靜地站在她身后。林悅的頭皮瞬間發(fā)麻,連呼吸都忘了,她僵硬地轉過頭,身后卻什么都沒有,只有風吹過地面的落葉,打著旋兒飄過她的腳邊,葉尖沾著一點白色的纖維,像襯衫上掉的線頭。

水洼里的影子也消失了,只剩下她自己狼狽的倒影,頭發(fā)散亂,臉色蒼白,嘴角還沾了點灰塵。林悅扶著墻站起來,膝蓋火辣辣地疼,伸手一摸,掌心沾了點血,是膝蓋擦破了皮。她顧不上疼,一瘸一拐地沖出巷口,直到看見主路上的路燈和零星的行人,才扶著電線桿大口喘氣,心臟還在胸腔里瘋狂跳動,像要跳出來。

“姑娘你咋了?臉都白了!”一個騎電動車路過的阿姨停下車,車筐里的蘋果滾了出來,她撿蘋果時關切地問,“是不是被那破工廠嚇著了?好多人走夜路都看見過東西?!?/p>

林悅接過阿姨遞來的紙巾擦汗,指尖還在發(fā)抖:“阿姨,您也見過?”

阿姨往工廠方向瞥了一眼,壓低聲音,像是怕被聽見:“那廠子三十年前出過事,一個女工從二樓窗口掉下來沒了,聽說死前穿的就是白襯衫,還是個沒結婚的姑娘呢?!彼D了頓,往林悅身邊湊了湊,聲音更小了,“后來總有人說,凌晨或半夜路過,能看見二樓有白影子晃,有人說是那女工的冤魂沒走,在等真相呢……前幾年還有人想拆這廠子,結果推土機剛開進去就壞了,后來就沒人敢動了?!?/p>

女工?白襯衫?林悅的腦子“嗡”地一響,昨天在公司茶水間聽老同事閑聊,說紅星家具廠當年是本地大廠,老板很摳門,總克扣工資,后來因為“一樁命案”倒閉了,當時沒在意,現(xiàn)在想來,阿姨說的會不會就是同一件事?

“阿姨,那女工叫什么名字?”林悅追問,聲音都有些發(fā)顫,膝蓋的疼痛好像都減輕了,只剩下心里的寒意。

阿姨搖搖頭:“記不清了,只聽說姓‘李’,挺年輕的姑娘,眼睛大大的,總愛穿白襯衫?!彼龂@了口氣,“當時她弟弟才十幾歲,來廠里鬧了好幾天,哭著說他姐姐是被人推下去的,不是意外,可沒人信他……”

“姓李”兩個字像針一樣扎進林悅心里。她突然想起昨天蘇瑤幫她整理舊資料時,掉出來一張泛黃的報紙碎片,上面印著“紅星家具廠事故”,角落里有個模糊的名字,好像就是“李……娟”?當時蘇瑤慌忙撿起來說“沒用的廢紙”,順手扔進了垃圾桶,現(xiàn)在想來,她當時的表情有點太緊張了。

這時,手機突然震動,是蘇瑤發(fā)來的消息:“悅悅,睡了嗎?晚安好夢么么噠”文字后面跟著個可愛的貓咪表情包,尾巴翹得高高的,可林悅盯著那笑臉,卻覺得比舊工廠的白影還要冷。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心,剛才摔倒時蹭破了皮,血珠滲出來,在掌心暈開小小的紅痕——而那道白影站過的窗口,此刻似乎有什么東西閃了一下,像月光照在玻璃上的反光,又像……一雙流淚的眼睛。

林悅深吸一口氣,忍著膝蓋的疼往主路走。路過工廠門口時又忍不住回頭,夜色更濃了,廠房二樓的窗口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見??伤傆X得,有什么東西在背后跟著她,那若有若無的玉蘭花香又飄了過來,這一次更清晰了,像有人在她耳邊輕輕呼氣,帶著一絲涼意。

走到地鐵站入口時,林悅摸了摸口袋想拿交通卡,突然發(fā)現(xiàn)口袋里多了一片東西——是半片干枯的玉蘭花瓣,邊緣帶著點暗紅色的痕跡,像被什么東西染過,質地脆生生的,一碰就掉渣。她的心跳漏了一拍,這花瓣什么時候進了口袋?剛才摔倒時明明沒碰到任何花草,巷子里只有雜草和藤蔓。

林悅小心翼翼地把花瓣塞進錢包夾層,抬頭時,地鐵站的燈光照亮了她的臉,她忽然覺得,那道舊廠的白影,或許不是來嚇她的。就像這片突然出現(xiàn)的花瓣,更像一個警告,或者……一個求助。

手機又震動了一下,還是蘇瑤:“你咋不回消息呀?是不是路上出事了?我好擔心~”后面加了個哭哭的表情。林悅盯著屏幕,指尖懸在“回復”鍵上,遲遲沒按下去。晚風卷著落葉飄過腳邊,她第一次覺得,身邊最讓人不安的,或許不是舊廠的白影,而是那個總笑著說“我擔心你”的人。

地鐵進站的提示音響起,林悅握緊錢包里的花瓣,快步走進站臺,身后的夜色里,舊工廠的方向傳來一聲極輕的嘆息,像風吹過玉蘭花瓣的聲音。


更新時間:2025-08-09 09:13: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