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楠喘著粗氣，從袖子里掏出一個信封，遞給馮玉蘭。
“小姨，這里面是八百塊錢。我媽說了，你這趟回來肯定是遇見啥急事了。她跟大姨湊了五百，又讓我找姥姥要了三百。大姨還說，要是不夠她就把豬賣了。
我媽說，都是一家人，沒啥不好意思開口的。事情再難，也能幫襯著過去！”
馮玉蘭心中一震。
還是被最懂她的二姐看出來了嗎？
舍不得接那個信封，里面的錢，都混著姊妹們的汗水。
亞楠見狀，直接把裝著錢的信封，塞進(jìn)馮玉蘭口袋。
“小姨！都是自家人，就別客氣了。去姥姥那里拿錢的時候，俺姥還說了，不管你幾歲，你永遠(yuǎn)是俺姥的孩子！”
馮玉蘭眼眶酸酸的。
從小父親去的早，老娘怕她們幾個女娃娃受委屈，怎么也不肯再嫁。于是老娘一個人，拾野菜，種麥苗，獨(dú)自拉扯大四個子女。
小時候，老娘是家里的頂梁柱。
如今她老了，身子佝僂了，卻依然愿意為她撐起一片天！
馮玉蘭在大巴車上，用手隔著口袋，反復(fù)撫摸這個來之不易的信封。
里面裝的，都是家人對她沉甸甸的愛。
心中暗暗發(fā)誓，來日做生意賺了大錢，必定加倍報答她們！
下午來到餛飩攤，馮玉蘭干活更有勁兒了。
她一邊包餛飩，一邊熱情招呼過往的行人。
“餓不餓呀？要不要吃碗蘭姐餛飩！”
“餛飩3毛一碗，走過路過不要錯過啊！”
一些常吃的老顧客，聽到馮玉蘭賣力吆喝，便停在攤前，打包兩碗當(dāng)晚飯。
馮玉蘭這邊煮好餛飩，分進(jìn)一個個小碗，沒注意到身后來了個奇怪的老婆婆。
老婆婆看著有七八十，拄著拐杖。
銀白的頭發(fā)被風(fēng)吹亂了，擋住一半臉。
穿的看不出來什么異樣，但是她眼神直愣愣的，盯著碗中的餛飩。
李學(xué)勤注意到了，他上前問。
“阿婆，要不要吃碗餛飩呀？”
老婆婆眼神呆滯，沒有反應(yīng)。
然而，就在李學(xué)勤轉(zhuǎn)身給客人結(jié)賬的功夫，老婆婆端起一碗餛飩就跑。
馮玉蘭被嚇了一大跳，讓李學(xué)勤趕緊追上去，看看是啥情況。
老婆婆倒沒跑遠(yuǎn)，蹲在十米開外的樹下。
她捧著碗送到嘴邊，想吃碗里的餛飩，但是紫菜湯太燙了，吃不到。
“燙…燙……”
李學(xué)勤也跟著蹲下來，低聲詢問老婆婆。
“阿婆，你是想吃餛飩嗎？那邊有勺子，我?guī)阕谀浅院貌缓茫俊?/p>
“沒有……錢?！?/p>
老婆婆眼里露出恐懼，瘋狂搖頭。
“不要錢的，阿勤有錢，請你吃。阿婆起來，我們?nèi)ツ蒙鬃雍煤贸??！?/p>
李學(xué)勤輕輕扶起老婆婆。
或許是他的聲音太過溫柔，老婆婆對他產(chǎn)生了信任。開始慢慢從地上站起來，只是手指緊抓著碗，不肯松開。
李學(xué)勤一手撿起她的拐棍，一手?jǐn)v扶著她，慢慢走到餛飩攤子。
拿了勺子給老婆婆。
“阿婆，像這樣舀起來，吹一吹，就不燙了?！?/p>
李學(xué)勤做示范，喂給老婆婆第一個餛飩。
老婆婆像個三歲小孩一樣，按照李學(xué)勤教的，動作笨拙地舀起餛飩，輕輕吹氣。
果然吃到了好吃的餛飩，她開心地在座位上對李學(xué)勤手舞足蹈。
“餛飩，好吃。苒苒，你也吃。”
馮玉蘭看了覺得怪異。
記得，臨終前，精神失常的李學(xué)勤就是這個樣子。
眼神，動作，一模一樣。
“阿勤，這個老婆婆是不是這里出什么問題了？”
馮玉蘭用手指繞著太陽穴轉(zhuǎn)圈，偷偷問李學(xué)勤。
“媽，我也不知道。只是覺得她怪可憐的，需要人照看?！?/p>
李學(xué)勤沒深想，繼續(xù)忙著手上的活。老婆婆年齡高了，一個人在外面不安全。
太陽下山，天色漸漸暗下來，附近的小吃攤都撤走了。
這時餛飩攤沒什么客人，老婆婆還坐在那沒走，聚精會神地盯著地上的螞蟻。
馮玉蘭走過去跟她搭話。
“老姐姐，你還記得自己家住哪嗎？”
“住，住螞蟻窩?！?/p>
看來這個問題難度太大了。
“呃，你記得自己叫什么名字嗎？”
“我叫，上，官琴?！?/p>
“好，尚關(guān)勤姐姐。我就叫你尚姐姐吧，我家老三也叫阿勤呢?！?/p>
“是上…上官……琴?！?/p>
老婆婆口齒不清，又重復(fù)一遍。
“我記住了！尚姐姐，我的名字叫馮玉蘭，叫我玉蘭就行?！?/p>
馮玉蘭耐心跟她溝通。
老過一次，知道人到了七八十，那真是脆弱的跟個小孩似的。一舉一動沒人看著，真的不行。
眼前這個老姐姐，讓馮玉蘭想起，自己生病在床不能動的樣子。哪里放心叫她一個人走呢！還是陪著她等家人找來吧。
“尚姐姐，你還餓不餓？還想吃東西嗎？”
“不餓…口渴……”
老婆婆指了指自己的嘴巴。
馮玉蘭心中一動。
換做以前的馮玉蘭，日子困難，最不愛管外人的閑事。
可這個老婆婆此刻的處境，跟她從前是多么相似??！哪里能忍心不管不問？
這可能就是命運(yùn)吧！
馮玉蘭立馬拿出幾毛錢，讓李學(xué)勤去馬路對面買兩杯綠豆粥來，消暑又解渴。
這時候，一個頭發(fā)大波浪，穿著時髦，背著名牌包的年輕女孩，慌慌張張跑了過來。
“奶奶，我終于找到你了！”
女孩聲音帶著哭腔，一把抱住老婆婆“尚關(guān)勤”。
“大嬸，謝謝你啊。這是我奶奶，我逛商場時跟她走丟了，我爸都急死了?，F(xiàn)在我得趕緊帶我奶奶回家了?！?/p>
女孩拿起拐杖，扶起老婆婆就要走。
“站??！你說她是你奶奶，有什么證據(jù)？別是人販子。你說說她叫什么名字？”
馮玉蘭警惕性高，拉住老婆婆，不讓她跟女孩走。
“她姓上官，單名一個琴。奶奶，您仔細(xì)看看我，我是孫女苒苒??！”
女孩急的用手抓起大波浪，握成雙馬尾的樣子，讓老婆婆辨認(rèn)。
“苒苒，是苒苒。奶奶去買，餛飩了。走，回家?！?/p>
確認(rèn)完名字，馮玉蘭覺得沒什么問題?？蠢咸J(rèn)出來孫女，這下可以放心讓她們走了。
“你說你也真是的。你奶奶年紀(jì)這么大，你怎么能讓她一個人跑丟，這多危險??！要不是她摸到我們的餛飩攤，這一下午你上哪找去！”
馮玉蘭沒忍住責(zé)怪女孩，這事危險，實(shí)在是有些氣人。
“大嬸，您批評的對。我奶奶有阿爾茲海默癥，也就是俗稱的老年癡呆。我真沒想到，她還記得我愛吃餛飩，要一個人去買。您是個好心人，您的大恩大德，我今天記下了！”
慕容苒苒已經(jīng)泣不成聲，馮玉蘭也不忍再說什么難聽的話。
正好李學(xué)勤買了粥來，馮玉蘭遞給女孩。
“行了，什么恩什么德的，人沒事就好。我跟老姐姐也是投緣，她方才口渴，這綠豆粥你拿上給她路上喝?！?/p>
“謝謝，真的太感謝你們了?！?/p>
女孩拎上綠豆粥，扶著老婆婆上了一輛黑色轎車。
“阿勤，這轎車什么時候停這兒的？”
馮玉蘭一臉疑惑。
李學(xué)勤跟她面面相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