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嶺的瘴霧在身后收攏，像一口吞盡殘影的巨口。蕭無塵踩上第一級石階時(shí)，腳底黏著的黑泥“啪”地裂開，露出半片星隕碎片的殘光。他沒低頭看，只把斷臂往羊皮襖里縮了縮，另一只手摸了摸腰間——那半枚青銅殘印正貼著皮肉發(fā)燙，像是剛從誰的心口剜下來。
阿箬跟在他半步后，面紗被山風(fēng)掀起一角，沙金紋在日光下微微一跳。
天衍書院的山門高聳如碑，兩尊石獸蹲在兩側(cè)，眼窩里嵌著測靈玉珠，光華流轉(zhuǎn)?？忌懦砷L隊(duì)，命紋映空，金紅紫青各色交疊，像一場不肯落地的焰火。
“下一個(gè)！”執(zhí)事坐在案后，眼皮都沒抬。
蕭無塵往前一站，粗布衣角滴著南嶺的濕泥，灰臉皸裂，瘦得像根風(fēng)干的柴。執(zhí)事掃了一眼他裸露的手背，眉頭一皺：“灰?guī)r紋？滾去挖你的星隕碎片吧，書院不收廢脈?！?/p>
話音未落，身后傳來一聲嗤笑。
“我就說嘛，”一個(gè)錦袍少年踱步上前，腰間玉牌金光流轉(zhuǎn)，映得他眉梢都鍍了層油，“這年頭連乞丐都敢來考書院？”他抬腳踹向蕭無塵膝蓋，“跪穩(wěn)了，別臟了石階?！?/p>
蕭無塵沒動(dòng)，膝蓋只是彎了半寸。他低頭看著自己那雙裂口的草鞋，忽然咧嘴一笑：“你這玉牌，養(yǎng)得挺肥啊?！?/p>
錦袍少年一愣：“你說什么？”
話未落，蕭無塵袖中殘印猛地一震。
金線自掌心滲出，細(xì)若游絲，順著地面爬向?qū)Ψ接衽?。那玉牌金光驟然一滯，像是被咬了一口。少年悶哼后退，命紋光華凝了一瞬，竟如斷流般卡在喉頭。
而蕭無塵掌心的灰?guī)r紋，蛛網(wǎng)般的裂痕中，一絲金線悄然游走，將斷未斷地彌合了一寸。
“周硯師兄？”旁邊考生驚呼，“你命紋怎么——”
“閉嘴！”周硯臉色鐵青，死死盯著蕭無塵，“你動(dòng)了什么手腳？”
蕭無塵拍了拍衣袖，把殘印重新藏好：“我啥也沒干，就是站這兒，等登記?！?/p>
他抬起臉，灰眼映著天光，笑得像個(gè)傻子。
“難道你玉牌……漏氣了？”
圍觀哄笑頓起。
周硯氣得指尖發(fā)抖，正要發(fā)作，執(zhí)事卻突然改了口：“行了，進(jìn)去吧?；?guī)r紋雖低，好歹也是命紋，測過再說。”
蕭無塵點(diǎn)頭哈腰，拖著瘸腿往里走，阿箬靜立原地，指尖輕撫沙金紋，目光追著他背影，直到被一道石柱擋住。
測紋場設(shè)在廣場中央，九塊測靈碑環(huán)列，碑面光滑如鏡。考生逐一上前，命紋顯相，光華沖天。金階者碑裂三道，銀階裂兩道，銅階一道，灰?guī)r紋則連裂痕都難現(xiàn)。
輪到蕭無塵時(shí)，場邊已聚了不少人。
“就是他？踹了周硯師兄的玉牌？”
“看著像餓死的，命紋能有啥光？”
蕭無塵走到碑前，伸手按上。
石碑先是黯淡無光，只泛出一層死灰。眾人哄笑剛起，碑面突然“咔”地一響，裂痕自掌印處蔓延，蛛網(wǎng)般爬滿整塊石面?；夜馍钐?，金線游走，如織網(wǎng)補(bǔ)天，竟將裂痕一寸寸縫合。
“這……”一名白袍長老瞇眼走近，袖中玉簡微微震顫，浮現(xiàn)半道殘印紋路，與碑上金線如出一轍。
他低語：“命紋本相……怎會有修補(bǔ)之跡？”
話音未落，玉簡驟然發(fā)燙，一道神識傳入耳中：“帶那少年，來秘庫?！?/p>
長老袖袍一抖，玉簡收回，目光深沉。
蕭無塵已抽手后退，臉色微白。殘印在袖中滾燙，識海里灰?guī)r紋的本相清晰浮現(xiàn)——裂痕未愈，但金線已如根須扎入命紋深處，緩緩滋養(yǎng)。
“原來……”他心頭一震，“它也能補(bǔ)我？”
“蕭無塵！”長老出聲，“你命紋異動(dòng)，需入內(nèi)殿復(fù)測，隨我來。”
人群嘩然。
周硯擠上前：“復(fù)測？分明是作弊！他定是用了邪器！”
長老不看他，只對蕭無塵道：“走吧?！?/p>
蕭無塵沒動(dòng)，回頭望向場外。
阿箬站在石柱陰影下，沙金紋微閃，地面細(xì)沙悄然聚攏成環(huán)。一名執(zhí)事抬袖一揮，氣浪掃過，沙環(huán)炸散。
“啞女，勿擾天機(jī)。”執(zhí)事冷聲道。
蕭無塵咧嘴一笑，沖她眨了眨眼：“等我出來，記得留半壇酸菜?！?/p>
阿箬沒動(dòng)，只指尖輕掐掌心，沙金紋一閃而逝。
蕭無塵轉(zhuǎn)身，跟著長老踏上長階。
長廊幽深，兩壁嵌著靈石，光如冷霧。腳步聲被石道吸盡，唯有殘印在袖中發(fā)燙，金線順著經(jīng)脈游走，丹田深處竟泛起一絲暖意。
“原來……補(bǔ)別人，也能補(bǔ)自己。”他低頭，掌心灰紋裂痕中，金線如活蛇游動(dòng)，將一道深裂緩緩縫合。
長老在前引路，袍角拂過石壁，留下淡淡香痕。那香不似尋常安神，反倒帶著一絲鐵銹味，像是陳年血跡混著星隕粉末燒過。
蕭無塵沒聞，只覺殘印震動(dòng)愈急。
長廊盡頭，一道青銅門緊閉，門上刻著半枚殘印紋路，與他腰間之物輪廓相合，只差一線。
長老停步，抬手結(jié)印。
門縫中滲出暗光，殘印驟然發(fā)燙，金線自掌心噴涌，直沖門上紋路。
“你——”長老猛然回頭。
蕭無塵卻已抬手，指尖金線纏上青銅門，輕輕一勾。
“咔?！?/p>
門開一線，冷風(fēng)撲面。
殘印嗡鳴，識海轟然炸開——灰?guī)r紋本相浮現(xiàn)，金線如織，命紋裂痕寸寸彌合，靈基深處傳來松動(dòng)之聲，似有根骨在悄然重塑。
長老盯著他，眼神變了。
蕭無塵收回手，咧嘴一笑：“這門……好像認(rèn)我？”
長老沉默片刻，側(cè)身讓路：“進(jìn)去吧?！?/p>
蕭無塵邁步，殘印貼著掌心，金線順脈而走，丹田暖意漸盛。
他剛踏過門檻，身后青銅門“轟”然閉合。
殘印最后一震，金線縮回命紋深處，裂痕中，一道新金痕緩緩凝實(shí)。
他低頭，掌心灰紋裂開一道新縫，血珠滲出，滴在門檻上，暈開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