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開眼，天花板是粗糙的石頭鑿出來的。不是我家那個掉了一小塊墻皮的白頂。
空氣里有股子霉味，混著點青草和牲口棚的怪味。我猛地坐起來。硬板床硌得屁股疼。
身上蓋的是塊灰撲撲、摸起來像麻袋片的布。這是哪兒？我記得昨晚加班到凌晨三點，
趴在鍵盤上睡著了。再睜眼，就這？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一個扎著兩條麻花辮，
臉蛋紅撲撲的姑娘探進頭，眼睛亮得驚人?！鞍パ?！你醒啦！”她聲音脆生生的，
帶著點口音?！爸x天謝地！都躺兩天了，可算醒了！餓不餓？我給你端糊糊去？
”我腦子一團漿糊?！皟商?？這是哪？”“杏花坳??！”姑娘快步走進來，
放下手里一個豁了口的粗陶碗，里面是灰綠色的糊狀物，冒著熱氣?！拔沂前⑼痢?/p>
村東頭老韋家的，你暈在村口老槐樹底下，是我爹把你背回來的?！彼郎惤c，壓低聲音，
神神秘秘的?！澳愦蚰膬簛淼难?？穿得怪模怪樣的。
”她指了指我身上皺巴巴的OL襯衫和一步裙。杏花坳？老韋家？
我低頭看看自己這身格格不入的打扮。一個荒謬的念頭砸進我腦子里。該不會……穿了？
“現(xiàn)在……是什么時候？”我嗓子有點干?！柏S收祭剛過呀！”阿土眨巴著眼，“對了，
正好趕上大事兒！”她突然興奮起來，一拍大腿?！鞍パ?！差點忘了！
三年一度的‘神賜之輝’選拔，后天就在咱們清河鎮(zhèn)開選啦！十里八鄉(xiāng)的姑娘都往那兒趕呢！
”“神賜之輝？”這名字聽著就一股子封建迷信味兒?！熬褪沁x美大賽！”阿土眼睛更亮了，
帶著純粹的向往，“要是能選上，就能進神殿服侍神使大人！吃香的喝辣的，
穿最漂亮的綢子！全家都能跟著沾光！”她說著，眼神落到我臉上，仔細打量了一下，
突然“咦”了一聲?！澳恪L得真白凈，跟我們這兒風吹日曬的不一樣。臉盤也小，
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的……”她猛地抓住我的胳膊，力氣不小?！澳阋踩ピ囋嚢桑?/p>
萬一選上了呢？反正你也沒地方去！”選美？在異世界搞選美大賽？我腦子里嗡嗡的。
看看阿土紅撲撲的健康膚色，還有她粗糙但有力的手。再看看自己這熬夜熬出來的蒼白臉，
細胳膊細腿?！拔遥坎恍胁恍??！蔽蚁乱庾R搖頭。這身體的原主估計也是個弱雞社畜，
體力值負數(shù)。“去嘛去嘛！”阿土不依不饒，帶著鄉(xiāng)下姑娘特有的淳樸熱情和執(zhí)拗，
“就當去看個熱鬧！管飯呢！聽說初選過了就給發(fā)白面餅子！”白面餅子。
肚子適時地咕嚕叫了一聲。那碗灰綠色的糊糊味道實在可疑。生存壓力瞬間壓倒了荒謬感。
“管飯？”“管！”“那……行吧?！鼻搴渔?zhèn)比杏花坳熱鬧十倍。黃土路兩邊擠滿了人，
大多穿著灰撲撲的粗布衣裳。女人、孩子、老人，個個伸長脖子，像被無形的手提著。
空氣里彌漫著汗味、塵土味，還有一股劣質(zhì)香粉的甜膩味。鎮(zhèn)子中心用木頭搭了個高臺，
鋪著洗褪了色的紅布。臺子周圍站著一圈穿著統(tǒng)一深藍短褂、腰間挎著短棍的安保人員。
眼神很兇，生人勿近。阿土拉著我，泥鰍一樣在人堆里鉆。
她熟門熟路地把我推到一條歪歪扭扭的長隊末尾?！斑?，報名的都在這兒排著！
我去那邊給你領(lǐng)號牌！”她塞給我一個硬邦邦、摻著麩皮的黑饃饃，轉(zhuǎn)身就扎進了人堆。
我捏著那個能當磚頭用的饃饃，環(huán)顧四周。排隊的姑娘們，年紀從十三四到二十出頭都有。
大部分和阿土一樣，皮膚粗糙，帶著常年勞作的痕跡，眼神里有好奇，有緊張，
更多的是對那“白面餅子”和“神殿服侍”的渴望。也有幾個穿著明顯好一些的細布衣裳，
頭上還插著銀簪子，下巴抬得老高，用眼角余光掃著其他人。
其中一個穿著水紅色衫子的姑娘，被兩個像是丫鬟的人圍著，正拿著個小銅鏡左照右照。
她旁邊一個穿鵝黃的，小聲奉承著：“莉蓮姐，這次‘神賜之輝’肯定是你拔頭籌！
咱們鎮(zhèn)還有誰比得上你？”叫莉蓮的姑娘哼了一聲，沒接話，眼神里的得意藏不住。
“下一個！名字！住哪！”一個尖細不耐煩的聲音打斷我的觀察。前面一張破桌子，
坐著個山羊胡子的干瘦老頭，拿著支毛筆，面前攤著本冊子。到我了。“韋驚蟄。
”我報出醒來時阿土她爹隨口給我安的名字，說是按撿到我的節(jié)氣取的，“杏花坳。
”老頭抬眼，渾濁的眼珠在我臉上溜了一圈，尤其在我不合時宜的襯衫上停了一下，撇撇嘴。
“拿好！丙字七十八號！去那邊棚子等著叫號！”他丟過來一塊粗糙的木牌。所謂的棚子，
就是個四面漏風的草棚子。擠滿了拿著號牌的姑娘?？諝饣鞚帷Ｎ艺伊藗€角落蹲下，
啃那個硬饃饃，牙都快硌掉了。不知過了多久，外面突然傳來一陣更大的喧嘩，
夾雜著幾聲壓抑的尖叫。棚子口的簾子被猛地掀開。兩個深藍短褂的安保人員板著臉進來。
“都出來！初選開始了！”初選場地就在那高臺后面一片空地上。擺了幾排長條凳。
一個穿著暗金色長袍、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的中年女人站在前面。她顴骨很高，
嘴唇薄得像刀片，眼神掃過來，冷冰冰的，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審視。
旁邊站著個同樣穿金袍的年輕男人，手里捧著個本子，面無表情。高袍女人開口了，
聲音不大，卻奇異地壓住了場中的嘈雜?！澳苷镜竭@里，是你們的福分。”“神殿仁慈，
給予爾等改變命運的機會?！薄坝涀?，神使大人要看的，是你們的‘根骨’與‘靈性’。
”她頓了一下，目光像冰錐子。“第一關(guān)，‘靜心’?！彼赃吺沽藗€眼色。
幾個安保人員立刻抬上來十幾個……陶盆？每個盆里都裝著大半盆渾濁的泥漿水。緊接著，
又有人抱來一捆捆帶著尖刺的荊棘條，散發(fā)著植物特有的辛辣氣味。“所有人，脫鞋，
站進去?！备吲叟嗣畹??！鞍雮€時辰內(nèi)，保持儀態(tài)，靜立不動。動一下，或發(fā)出痛哼，
即刻淘汰?！比巳核查g炸了鍋?！笆裁?？站泥水里？”“那刺……扎進腳板可咋辦？
”“這……這不是折磨人嗎？”“我不干了！這選的哪門子美？
”幾個膽子小的姑娘當場就哭了，轉(zhuǎn)身想跑，立刻被旁邊的安保人員用短棍攔住去路，
兇神惡煞地呵斥：“拿了號牌，就得按規(guī)矩來！擾亂秩序，想挨鞭子嗎？
”我低頭看著那盆渾濁的泥水，里面還漂浮著可疑的雜質(zhì)。再看看那些長滿尖刺的荊棘條。
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竄上來。這特么是選美？這是選特種兵吧？不，是選抖M！
那個叫莉蓮的紅衣姑娘，臉也白了，咬著嘴唇，眼神驚疑不定。
她旁邊鵝黃衫子的姑娘小聲說：“莉蓮姐，這……這怎么行？你的腳……”“閉嘴！
”莉蓮低斥一聲，強作鎮(zhèn)定，但微微發(fā)抖的手暴露了她的恐懼。
高袍女人對場中的騷動視若無睹，冷漠地重復：“脫鞋，進去。開始計時。
”安保人員開始粗暴地推搡離盆近的姑娘。尖叫聲、哭泣聲更響了。跑是跑不掉了。
看看那些安保手里的短棍，還有他們冷漠的臉。硬剛就是找死。我深吸一口氣。
刺鼻的泥腥味和荊棘的辛辣味沖進鼻腔。拼了。管飯不能白管。好歹混個白面餅子。
我蹲下身，飛快地脫掉腳上那雙在辦公室穿的低跟皮鞋。襪子也扯掉。
冰冷的、黏糊糊的泥水瞬間包裹住我的腳踝。一股難以形容的滑膩和冰涼從腳底直沖頭頂。
緊接著，安保人員毫不留情地把荊棘條鋪滿了盆底。尖銳的刺痛猛地扎進腳底板！
“嘶——”我差點當場跳起來。死死咬住后槽牙，把痛呼咽了回去。穩(wěn)住。一定要穩(wěn)住。
淘汰就沒飯吃了！我強迫自己站直身體，目視前方，盡量忽略腳下傳來的、一陣陣鉆心的疼。
像無數(shù)根針在扎。泥水的冰冷和刺痛的灼熱交織在一起，折磨著神經(jīng)。
周圍一片壓抑的抽氣聲和啜泣聲。不斷有姑娘受不了，稍微一動，或者忍不住痛哼出聲。
“丙字四十一號！淘汰！”“丁字十二號！淘汰！”那個捧本子的金袍年輕人冷漠地記錄著，
聲音沒有任何起伏。被淘汰的姑娘，有的當場崩潰大哭，被安保直接拖走。有的臉色慘白，
失魂落魄地自己離開。莉蓮站在離我不遠的一個盆里。她精心打扮的臉蛋扭曲著，
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身體篩糠一樣抖，
全靠旁邊那個鵝黃衫子的姑娘偷偷扶著她胳膊肘才勉強沒倒。
她腳上那雙精致的繡花鞋早就扔在一邊，細皮嫩肉的腳踩在荊棘上，估計夠嗆。
時間過得異常緩慢。每一秒都是煎熬。腳底板已經(jīng)疼得麻木了，但每一次微小的重心調(diào)整，
都會帶來新一輪尖銳的刺痛。冷汗順著我的鬢角往下流。胃里那個硬饃饃像塊石頭一樣墜著。
腦子卻異常清醒。這絕對不是正常的選美。這像是某種篩選。
篩選能忍受痛苦、意志力強的人？神殿要這樣的人服侍？圖什么？“時辰到！
”高袍女人的聲音如同天籟。我感覺自己像從水里撈出來一樣，后背全濕透了。
腳已經(jīng)沒知覺了。我?guī)缀跏峭现?，邁出那個該死的泥盆。踩到堅實的地面，
腳底傳來一片火辣辣的麻木刺痛。場中還站著的姑娘，只剩下一半不到。個個臉色慘白，
搖搖欲墜。莉蓮被那個鵝黃衫子的姑娘半抱著才沒癱下去，嘴唇都咬破了。
高袍女人掃視著我們這群幸存者，薄唇似乎勾起一絲極淡的、難以察覺的弧度?！昂芎?。
”“休息一刻鐘。準備第二關(guān)，‘識香’?！彼^的“識香”，
就是在一個密閉的、煙霧繚繞的房間里，分辨幾種極其刺鼻的“香”。
有股子像燒焦羽毛混著劣質(zhì)香水的味道。有股子像腐爛的魚內(nèi)臟。還有一種，
像放餿了的泔水。熏得人頭暈眼花，直犯惡心。規(guī)則是，把每種“香”對應的名字寫下來。
名字都是些拗口又古怪的詞。我全靠憋氣硬撐，
憑著記憶里那股最惡心的味道胡亂蒙了幾個詞。估計蒙對的不多。莉蓮出來的時候吐了，
妝都花了，臉色蠟黃。又刷下去一批人。然后是第三關(guān)，“辨色”。
在一個光線昏暗的屋子里，看幾十塊顏色極其相近的布料。
深藍、藏青、墨藍、靛藍……灰白、米白、象牙白、月白……看得人眼睛發(fā)花，頭暈目眩。
要在極短時間內(nèi)指出哪兩塊顏色“最不配”。這題純粹是刁難人。顏色差異微乎其微，
配不配全憑上面一張嘴。莉蓮出來時，眼神都是直的，估計快崩潰了。又淘汰了一小半。
折騰到太陽偏西。三關(guān)下來，最初黑壓壓一片的姑娘，只剩下稀稀拉拉二三十個。
個個像霜打的茄子，眼神渙散，走路打飄。我也快散架了。腳底板疼，眼睛花，鼻子失靈，
腦子嗡嗡響。高袍女人再次出現(xiàn)?！肮材銈?，通過初選?！薄懊魅粘綍r，在此地集合，
進行終選?！薄艾F(xiàn)在，去領(lǐng)你們的‘恩賞’?！彼噶酥概赃呉粋€棚子。棚子口排起了小隊。
輪到我了。里面坐著的還是那個山羊胡老頭。他眼皮都沒抬，遞過來一個油紙包?！斑觯?/p>
拿著?！蔽掖蜷_一看。兩個拳頭大小、烤得焦黃的白面餅子。散發(fā)著樸實誘人的麥香。
這就是“恩賞”。這就是差點把命搭進去換來的“白面餅子”。我拿著餅子，
找了個墻根坐下。也顧不上臟了。狠狠咬了一口。麥香在嘴里彌漫開，帶著點粗糙的口感。
有點噎，但實實在在。胃里終于有了點暖意?；钸^來了?！拔??！币粋€聲音在旁邊響起。
我抬頭。是莉蓮。她也領(lǐng)到了餅子，但沒吃，拿在手里，臉色依舊難看。
她身邊那個鵝黃衫子的姑娘不見了?！靶踊ㄛ甑模俊彼痈吲R下地看著我，眼神復雜，
有殘留的傲氣，也有掩飾不住的疲憊和……一絲探究?！班??！蔽矣忠Я艘豢陲炞?。
“你……”她猶豫了一下，在我旁邊不遠處也坐了下來，沒挨太近，保持著距離。
“你剛才……怎么忍住的？”她聲音壓得很低，眼神瞟向我沾滿泥巴、隱約能看到血痕的腳。
“餓?！蔽已院喴赓W。她愣了一下，似乎沒想到是這個答案。低頭看看自己手里雪白的餅子，
又看看我狼吞虎咽的樣子。她沉默了一會兒?！拔医欣蛏?。鎮(zhèn)東頭李記布莊的。
”她語氣稍微緩和了一點，沒了之前的盛氣凌人。“韋驚蟄。”“你……明天還要來？
”她問?！肮茱??！蔽已氏伦詈笠豢陲炞?，噎得直伸脖子。莉蓮的眼神更復雜了，
像是看傻子，又像是有點別的什么?！澳阋詾榻K選會容易？”她冷笑一聲，帶著點后怕，
“今天這三關(guān)，往年聽都沒聽過！邪門得很！”她湊近點，聲音壓得更低。
“我爹托人打聽過，往年選美，也就是看看模樣身段，
頂多讓唱個小曲兒跳個舞……今年這架勢，不對勁。”她眼里閃過一絲恐懼。
“神殿……到底想干什么？”第二天，辰時。高臺下聚集的人更多了。
通過初選的姑娘們被單獨帶到高臺后方一個更大的棚子里。棚子里多了幾張椅子。
昨天那個高袍女人端坐正中。旁邊坐著另外兩個同樣穿暗金色長袍的人，一男一女，
年紀更大些，眼神更沉。山羊胡老頭和那個捧本子的年輕人站在一旁。氣氛比昨天更凝重。
空氣都像是凝固的。高袍女人站起身?！敖K選，現(xiàn)在開始?！薄暗谝豁?，‘真容’。
”她話音剛落。
幾個穿著灰色短褂的婦人端著臉盆、拿著布巾和一種氣味刺鼻的皂角水走了進來。“所有人，
卸妝，凈面。”棚子里瞬間一片死寂。緊接著，是壓抑的吸氣聲和細微的啜泣。
對于這些精心打扮、把希望都寄托在容貌上的姑娘來說，這簡直是公開處刑。尤其是莉蓮。
她的臉唰一下變得慘白，血色褪得干干凈凈。她早上明顯重新精心打扮過，
試圖掩蓋昨天的憔悴，此刻卻要當著所有人的面洗掉？“動作快！”一個灰褂婦人粗聲催促。
姑娘們像待宰的羔羊，在婦人們粗魯?shù)膭幼飨?，被強行按著洗臉?/p>
劣質(zhì)的香粉、胭脂混著皂角水糊了一臉。洗過之后，一張張素凈的臉暴露出來。
有的皮膚粗糙黝黑。有的布滿雀斑。有的帶著稚氣未脫的嬰兒肥。沒了脂粉的修飾，
她們看起來那么普通，甚至有些瑟縮。莉蓮被洗得尤其用力。她閉著眼，身體微微發(fā)抖。
等她再睜開眼時，雖然底子確實比其他姑娘好一些，皮膚白凈，五官也算清秀。
但沒了那層精心描繪的妝容，加上昨晚明顯沒睡好留下的黑眼圈和憔悴，
那種精心營造的“美貌”光環(huán)消失了。只剩下一個臉色蒼白、神情惶恐的普通少女。
她死死咬著下唇，不敢看任何人，尤其是臺上那幾個金袍人的方向。
高袍女人面無表情地掃視著下面一張張素凈的臉。眼神銳利得像刀子，在每個人臉上刮過。
“丙字七十八號，上前一步?！彼c了我。我心頭一跳，走上前。
她的目光在我臉上停留得格外久。我這張臉，屬于原主的。熬夜加班熬出來的蒼白，
缺乏血色。五官只能算清秀，唯一的優(yōu)點大概是皮膚還算細膩，沒什么瑕疵。放在現(xiàn)代，
扔人堆里都找不著。在這個風吹日曬的異世界，倒顯出幾分不同。高袍女人看了半晌，
沒說話，揮揮手讓我退下。又點了幾個姑娘上前細看。莉蓮也被點了。她走上前時，
腳步都有些虛浮。高袍女人看著她，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莉蓮的臉色更白了。
“真容”完畢。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暗诙棧乃恪?。”高袍女人聲音冰冷。
捧本子的年輕人立刻上前一步，開始念題。題目是極其復雜的糧食兌換計算。
什么一石三斗糙米換七升精米，摻三成陳糧后，按市價折銀，再扣除損耗……數(shù)字龐大，
單位混雜。語速還飛快。聽得人頭皮發(fā)麻。我集中全部精神。感謝996的福報，
高強度數(shù)據(jù)處理和心算能力還沒丟光。在年輕人念完題的瞬間，
我?guī)缀跏菓{著本能報出了一個數(shù)字?！耙话倨呤膬晌邋X七分?！蹦贻p人愣了一下，
低頭看看本子，又抬頭看我，眼神有點驚訝。高袍女人也看了我一眼?！氨制呤颂?，
答對?！蔽宜闪丝跉猓蟊秤质且粚永浜?。莉蓮的臉色已經(jīng)不能用難看來形容了，是灰敗。
她嘴唇翕動了幾下，沒說出答案。其他姑娘更是兩眼茫然。這一關(guān)，又刷下去七八個。
“第三項，‘巧言’?！备吲叟诵肌ｎ}目是：如何在半盞茶時間內(nèi)，
說服一個固執(zhí)的老農(nóng)把家里僅有的過冬糧種借給你。這題看似簡單，實則刁鉆。要糧種，
等于要命根子。時間又短。姑娘們一個個上去。有的苦苦哀求。有的空口許諾。
有的甚至急哭了。都被臺上幾個金袍人冷漠地搖頭否決。輪到莉蓮。她強打精神，走上前。
“老伯，您行行好……”她習慣性地想用那種楚楚可憐的姿態(tài)。但此刻她素面朝天，
憔悴不堪，這姿態(tài)做出來，只顯得僵硬又別扭?！拔摇业抢钣洸记f的掌柜！
您把糧種借我，我保證雙倍……不，三倍還您細糧！還送您家一人一身新衣裳！
”她拋出了利益誘惑。高臺上的金袍人面無表情。
那個年紀最大的金袍女人甚至輕輕搖了搖頭。莉蓮的臉更白了，帶著絕望的難堪。
“丙字七十八號?！备吲叟它c我。我走上前，腦子飛快轉(zhuǎn)。不能求。不能空許諾。
要抓住痛點?！袄喜?，”我開口，聲音盡量放平，直視前方，仿佛那里真有個老農(nóng)。
“今年開春那場倒寒，您家后坡向陽那兩畝地的麥苗，凍死了三成吧？
”（這是昨天在鎮(zhèn)上聽幾個老農(nóng)閑聊抱怨時記下的信息，清河鎮(zhèn)普遍受災。
）“您指望著這點糧種翻本。但您算過嗎？就算全種下去，收成也補不回凍死的虧空。
”我頓了頓，加重語氣?！凹Z種給我。不是白給。”“我去神殿。神殿有暖房，有最好的地。
我用神殿的地和暖房，專門給您育這糧種！育出的秧苗，分您一半！”“您用這一半秧苗，
種您剩下的好地。剩下一半，神殿按市價跟您收，現(xiàn)錢結(jié)算?！薄澳闼?，
是抱著這點糧種賭一個不確定的收成，還是拿一半秧苗保本，另一半換現(xiàn)錢，
再買點便宜陳糧摻著熬過春荒？”我停下來，看著“老農(nóng)”。棚子里一片安靜。
所有人都看著我。高臺上的幾個金袍人，第一次有了點表情變化?；ハ嘟粨Q了一下眼神。
那個一直板著臉的年輕金袍男人，嘴角似乎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高袍女人沉默了幾秒。
“丙字七十八號，過?！崩蛏徔粗?，眼神徹底變了。震驚，不甘，還有一絲……恐懼。
三輪終選結(jié)束。棚子里只剩下包括我和莉蓮在內(nèi)的九個姑娘。個個精疲力竭，
像打了一場大仗。高袍女人站起身，目光在我們九人臉上緩緩掃過。“隨我來。”她轉(zhuǎn)身，
走向棚子深處一道厚重的布簾。布簾后面，是一條向下的石階。陰暗，潮濕。
一股更濃重的霉味和塵土味撲面而來。墻壁上插著火把，光線搖曳，映得人影幢幢。
氣氛瞬間變得詭異。姑娘們都緊張起來，不由自主地靠攏。莉蓮下意識地抓住了我的胳膊，
指甲掐進我肉里。她抖得很厲害。石階不長。盡頭是一個不大的石室。石室中央，
有一個半人高的石臺。石臺上，放著一個東西。被一塊深紫色的絨布蓋著。
形狀……像個鳥籠子？高袍女人走到石臺旁。另外兩個金袍人也跟了進來，站在她身后。
山羊胡老頭和捧本子的年輕人守在石階口。安保人員則守在門外?！斑@是最后一步。
”高袍女人的聲音在狹小的石室里回蕩，帶著一種奇異的回音?！吧褓n之輝，
需要純凈的靈魂來承接?！彼斐鍪?，緩緩揭開了那塊深紫色的絨布。絨布下，
是一個……頭冠？金屬打造的，造型非常繁復古奧。像是糾纏的藤蔓，
又像某種抽象的火焰紋路。頂端鑲嵌著一顆鴿子蛋大小的、渾濁的暗黃色寶石。光線昏暗，
但那寶石似乎自己散發(fā)著微弱的光芒，一閃一閃，像呼吸。給人一種極其不舒服的感覺。
仿佛有生命?！按四恕`犀冠’。”高袍女人的聲音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狂熱?！八鼤鐒e，
誰擁有最純凈、最堅韌的靈魂，最適合侍奉神使，承接神恩?！薄吧锨皝恚|摸它。
用心感受?！彼哪抗鈷呦蛭覀儯瑤е鵁o形的壓力。石室里一片死寂。
只有火把燃燒的噼啪聲，和那顆暗黃寶石詭異的“呼吸”光芒。
姑娘們都被那詭異的頭冠嚇住了，沒人敢動。莉蓮抓著我胳膊的手冰涼，
抖得像秋風里的葉子?！澳??！备吲叟说氖种?，毫無預兆地指向莉蓮?！叭ァ?/p>
”莉蓮渾身劇震，臉色瞬間慘白如紙?！拔摇摇彼齑蕉哙轮?，說不出完整的話。
“去。”高袍女人的聲音沒有一絲波瀾。莉蓮求助似的看向我，眼神充滿了恐懼。
我移開目光。幫不了她。她像是被無形的線牽著，一步一挪地走向石臺。每一步都無比沉重。
終于，她顫抖著伸出手，指尖快要碰到那冰冷的金屬頭冠邊緣。
就在她的指尖即將觸碰到頭冠的一剎那——嗡！那顆暗黃色的寶石猛地爆發(fā)出強烈的光芒！
不再是微弱的呼吸，而是刺眼的、帶著不祥氣息的黃光！整個石室被映得一片詭異昏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