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版社的辦公室里彌漫著年底特有的忙碌氣息。打印機吞吐紙張的聲音此起彼伏，編輯們抱著厚厚的書稿穿梭在工位之間，連空氣里都飄著股油墨和速溶咖啡混合的味道。
林硯的工位在靠窗的位置，陽光透過百葉窗的縫隙，在她正在批改的稿子上投下斑駁的光影。稿紙上是個新人作者的名字，字跡略顯青澀，卻透著股難得的真誠。林硯的紅筆在上面圈圈點點，偶爾停下來，指尖在鍵盤上敲出幾行批注，神情專注得仿佛整個世界只剩下眼前的文字。
“硯姐，你看新聞了嗎？陸時硯那部電影……徹底撲了。”實習(xí)生小張抱著文件路過，壓低聲音說，語氣里帶著點八卦的興奮，“票房連成本的零頭都沒到，豆瓣評分3.8，評論區(qū)全是罵他演技油膩、情節(jié)懸浮的?！?/p>
林硯頭也沒抬，筆尖在“男主救贖女主”的段落旁畫了個叉：“知道了?！?/p>
“還有還有，”小張湊近了些，聲音壓得更低，“有人扒出他當(dāng)時為了搶男主，不僅推了張導(dǎo)的戲，還暗地里給競爭對手使絆子，現(xiàn)在圈里好多人都在踩他。還有粉絲翻出他以前說的‘愛情比事業(yè)重要’，現(xiàn)在全變成了嘲諷……”
“小張。”林硯終于停下筆，抬眼看向她，眼神平靜，“你手里的校對稿，今天能給我嗎？”
“啊？能！能！”小張這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打擾了工作，吐了吐舌頭，抱著文件快步溜走了。
林硯重新低下頭，目光落在新人作者的稿子上。這段寫的是男主角在底層掙扎時，依然會把省下的饅頭分給流浪貓，字里行間沒有刻意的煽情，卻透著股笨拙的溫柔。她在旁邊批注：“此處細節(jié)動人，保留?！?/p>
辦公室的玻璃門被推開時，她正給新人作者回郵件，建議對方補充一段童年回憶來豐富人物弧光。
門口的冷風(fēng)卷著幾片落葉灌進來，帶著股深秋的蕭瑟。林硯眼角的余光瞥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動作頓了頓，卻沒抬頭。
是陸時硯。
他穿著件洗得有些發(fā)白的黑色羽絨服，頭發(fā)亂糟糟的，沒戴墨鏡，也沒帶助理，整個人瘦了一大圈，眼下的烏青重得像被人打了一拳，曾經(jīng)那雙顧盼生輝的桃花眼，此刻只剩下渾濁的紅血絲，像蒙塵的玻璃珠。
他站在門口，看著里面忙碌的人群，顯得格格不入。曾經(jīng)走到哪里都是焦點的頂流影帝，如今像個誤入繁華的落魄者，連前臺小姑娘都愣了幾秒才認出他。
“林……林編輯在嗎？”他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像是很久沒好好說話。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過來，忙碌的辦公室突然安靜了半秒，隨即又響起竊竊私語的嗡嗡聲。
林硯終于保存了郵件，關(guān)掉頁面，抬起頭。她的目光在陸時硯身上停留了兩秒，像在看一個普通的訪客，然后站起身：“有事？”
沒有嘲諷，沒有冷漠，甚至沒有多余的情緒，就像在問“今天天氣怎么樣”一樣平淡。
陸時硯被這過分的平靜刺得心臟一縮，他踉蹌著走上前，羽絨服的拉鏈沒拉好，露出里面皺巴巴的襯衫領(lǐng)口。他在林硯面前站定，雙手緊張地攥著衣角，指節(jié)泛白：“阿硯……我能跟你單獨說幾句話嗎？”
林硯看了眼墻上的掛鐘：“我十分鐘后要開選題會，有事就說吧?！?/p>
周圍的竊竊私語更響了，有人偷偷拿出手機，鏡頭對著這邊又趕緊放下。
陸時硯的臉漲得通紅，窘迫和難堪像潮水一樣淹沒了他。他深吸一口氣，像是用盡了全身力氣，聲音帶著哽咽：“阿硯，我知道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電影撲了，公司也在跟我談解約，以前的朋友都躲著我……”
他的眼淚突然涌了出來，毫無預(yù)兆，順著臉頰滾落，砸在锃亮的地板上：“我現(xiàn)在什么都沒有了……我才明白，我當(dāng)年丟掉的是什么。阿硯，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我們重新開始，像以前一樣……”
他的話沒說完，因為林硯已經(jīng)轉(zhuǎn)身回到了工位，拿起那本新人作者的稿子，指尖在“饅頭喂貓”的段落上輕輕敲了敲。
“陸老師，”她的聲音透過空氣傳來，清晰而冷靜，“我的時間不多。”
陸時硯的哭聲戛然而止，他看著林硯的背影，看著她專注于稿件的側(cè)臉，突然覺得自己像個跳梁小丑。他所有的狼狽，所有的悔恨，在她面前都輕得像羽毛，掀不起一絲波瀾。
“我給不了你機會?！绷殖幗K于轉(zhuǎn)過身，手里還拿著那本稿子，“我的機會，要留給值得的人。”
她揚了揚手里的稿子，封面上是新人作者的名字：“比如這位，他的稿子寫得不算完美，但比你的眼淚真誠得多?！?/p>
陸時硯怔怔地看著她，看著她眼里那片清澈的、沒有一絲雜質(zhì)的平靜，突然明白了什么。
他以為她的冷漠是因為恨，是因為還在意?？刹皇堑摹?/p>
她只是真的不在乎了。
就像扔掉一件過期的牛奶，不是因為憤怒，只是因為它已經(jīng)變質(zhì)，不值得再占用冰箱的空間。
“我的稿子，按你的要求改完了，出版社會正常推進。”林硯把稿子放回桌上，聲音平穩(wěn)無波，“至于你的人生……”
她抬眼，目光淡淡地掃過他蒼白的臉，像在看一份與己無關(guān)的廢稿。
“請找別人校對吧?！?/p>
這句話像最后一根稻草，徹底壓垮了陸時硯。他張了張嘴，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只能看著林硯轉(zhuǎn)身，拿起桌上的會議記錄本，朝著會議室走去。她的步伐依然是那么利落，背影清瘦卻挺拔，沒有一絲留戀。
陸時硯慢慢地轉(zhuǎn)過身，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出出版社。玻璃門外的冷風(fēng)灌進他敞開的羽絨服，凍得他打了個寒顫，卻遠不及心里的寒意。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街上的，只看到路邊的大屏幕上還在播放娛樂新聞，畫面里是他不久前意氣風(fēng)發(fā)的樣子，配著“頂流影帝”的字幕，顯得格外諷刺。
辦公室里，林硯剛走進會議室，實習(xí)生小張就湊了過來，臉上帶著猶豫和好奇：“硯姐……剛才那個，真的是陸時硯?。克寄菢恿恕悴挥X得有點可惜嗎？”
林硯拿起筆，在會議記錄本上寫下今天的議題，頭也沒抬：“可惜？”
她筆尖一頓，抬眼看向窗外。陽光正好，灑在對面樓的玻璃幕墻上，反射出耀眼的光。樓下的垃圾桶旁，清潔工正在清理成堆的廢紙，動作麻利。
“過期的東西，”林硯笑了笑，那笑意很淡，卻帶著種通透的釋然，“扔了才不可惜?！?/p>
會議室里的討論開始了，關(guān)于新書的選題，關(guān)于市場的風(fēng)向，聲音熱烈而充滿活力。林硯很快投入其中，她的聲音清晰有力，提出的觀點精準(zhǔn)獨到，眼里閃爍著專注而明亮的光。
至于那個落魄離去的身影，那個曾經(jīng)在她青春里掀起過波瀾的名字，早已像被清理掉的廢紙一樣，消失在了她的世界里。
她的稿子改完了。
她的人生，正翻開新的一頁。
而他的結(jié)局，自始至終，與她無關(guā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