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中沒有油污和霉味，只有一股淡淡的、安神的洋甘菊與白茶混合的香氣。
蘇瑤躺在一張柔軟得不可思議的大床上，身上蓋著一床輕如云朵的米白色開司米薄毯。房間的主色調(diào)是柔和的奶油色與淺灰粉，高級而不甜膩。巨大的落地窗前，半透明的紗簾被晚風(fēng)輕輕吹起，窗外是這座城市最璀璨的夜景，萬家燈火如同散落的星辰，安靜地陪伴著。
這個房間里的一切，從墻上掛著的印象派畫作，到書架上擺放的原版童話書，再到衣帽間里掛滿的、從嬰兒到少女各個時期的嶄新衣物，無一不在訴說著一個等待了十六年的事實——這間房，一直在等待它的主人歸來。
只是它的主人，此刻雙目緊閉，臉色蒼白，安靜地躺在床上，像一個破碎后被小心翼翼拼湊起來的瓷娃娃。
沈澈坐在床邊的椅子上，一動不動。
他高大的身軀微微前傾，小心翼翼地握著蘇瑤的一只手。那只手瘦得皮包骨頭，手背上還有被冰水浸泡后留下的紅痕。他用溫?zé)岬恼菩陌?，仿佛想用自己的體溫，將她十六年來所受的寒冷一點點驅(qū)散。
房間里只開了幾盞柔和的壁燈，光線昏黃，將他臉上的輪廓勾勒得愈發(fā)深邃。那雙在外面足以令商界震顫的眼眸，此刻只專注地凝視著床上的人，里面翻涌著外人無法讀懂的、沉重如山的情緒。
沈嶼站在床的另一側(cè)。
他已經(jīng)脫下了外套，只穿著一件白色的襯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一截干凈利落的小臂。作為世界頂級的神經(jīng)外科專家，他的手比最精密的儀器還要穩(wěn)定，但此刻，當(dāng)他輕輕掀開被子一角，為蘇瑤檢查身上的傷勢時，指尖卻抑制不住地微微顫抖。
他先是檢查了她臉上的紅腫，和膝蓋上跪地時留下的青紫淤痕。這些是新傷，觸目驚心，卻在他的預(yù)料之內(nèi)。
然而，當(dāng)他解開她身上那件臨時換上的絲質(zhì)睡衣的幾顆紐扣，光線照亮她瘦弱的肩膀和鎖骨時，他和沈澈的呼吸，同時一滯。
在新傷之下，是層層疊疊的舊傷。
有早已愈合、留下淡淡白痕的細長疤痕，像是被細小的枝條或皮帶尾端抽打所致。有硬幣大小、顏色暗沉的圓形疤痕，像是被煙頭燙傷的痕跡。還有一些分布不均的、顏色發(fā)黃發(fā)青的陳舊性瘀傷，證明著長期的、不間斷的暴力。
這些傷痕，像一張密密麻麻的網(wǎng)，記錄著她過去十六年的人生，是如何在暗無天日的虐待中一天天熬過來的。
“……畜生。”
沈嶼從牙縫里擠出這兩個字，平日里溫潤的嗓音此刻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他眼中的怒火幾乎要凝為實質(zhì)，將這個房間點燃。他迅速為蘇瑤重新蓋好被子，動作輕柔得仿佛在對待一件稀世珍寶。
沈澈沒有說話，但他握著蘇瑤的手，不自覺地收緊了力道。骨節(jié)因為過度用力而根根泛白。
十六年。
他們晚了整整十六年。
在這五千八百多個日夜里，他們的親生妹妹，沈家捧在手心都怕化了的小公主，就是在這樣的地獄里掙扎求生。
“大哥，”沈嶼的聲音很低，充滿了自責(zé)與痛恨，“外傷我已經(jīng)處理了，不會有后遺癥。但她長期營養(yǎng)不良，貧血嚴(yán)重，身上多處軟組織挫傷，還有心理上的創(chuàng)傷……這些，需要時間?！?/p>
沈澈緩緩抬起頭，看向自己的弟弟，他的眼神平靜得可怕?！皶r間，我們有。但蘇家，沒有了。”
他俯下身，用指腹輕輕拂過蘇瑤額前的碎發(fā)，動作溫柔得與他剛才那句話里的森然寒意判若兩人。
“瑤瑤，”他低聲說，像一個遲到了十六年的約定，“大哥在，以后再也不會有人能傷害你?！?/p>
……
與此同時，半山腰的蘇家別墅，則像是真正的地獄。
破碎的大門像一張咧開的巨口，嘲笑著屋內(nèi)的狼狽。蘇建成、劉梅一家癱坐在客廳里，如同四只驚弓之鳥，魂不附體。
剛才那群黑衣保鏢雖然已經(jīng)隨沈澈離去，但那種泰山壓頂般的威懾力，卻還盤踞在別墅的每一個角落。
“爸……那個人，到底是誰？”二哥蘇宇的聲音還在發(fā)抖，他掏出手機，手指哆哆嗦嗦地在屏幕上劃著，試圖上網(wǎng)搜索那個男人的信息。
“我怎么知道！”蘇建成吼了一聲，但聲音里沒有了往日的威風(fēng)，只剩下恐懼。他剛才動用了自己所有的人脈去打聽，但那些平日里稱兄道弟的朋友，一聽到他對那輛沒有牌照的黑色轎車的描述，就立刻掛斷了電話，仿佛那是什么禁忌。
“會不會是……是蘇瑤在外面認(rèn)識的什么不三不四的人？找來報復(fù)我們的？”劉梅抱著一絲幻想，顫聲說道。
“不三不四的人？”大哥蘇明哲慘笑一聲，“媽，你見過哪個不三不四的人，能一腳踹開這種實木大門？能帶那么一隊保鏢？”
就在這時，蘇宇的手機“啪嗒”一聲掉在了地上。
“找到了……我找到了……”他臉色慘白如紙，嘴唇哆嗦著，指著手機屏幕，像是看到了鬼，“創(chuàng)……創(chuàng)世紀(jì)集團……沈澈……”
創(chuàng)世紀(jì)集團！
這五個字如同一道天雷，狠狠地劈在了蘇家所有人的天靈蓋上。
那是華國乃至整個世界的商業(yè)帝國，一個跺跺腳就能讓金融市場發(fā)生地震的龐然大物。而沈澈這個名字，更是如雷貫耳。
蘇建成連滾帶爬地?fù)溥^去，撿起地上的手機。屏幕上，是一篇財經(jīng)新聞的頭條，上面有沈澈出席一場國際峰會的照片。照片上的男人，與剛才那個闖進他們家的惡魔，一模一樣。
報道上寫著：【創(chuàng)世紀(jì)集團董事長沈敬言之子沈澈總裁，首次代表集團……】
沈敬言！那個站在世界財富金字塔最頂端的男人！
這個詞讓蘇家人在極度的恐懼中，又生出了一絲荒謬的、無法理解的困惑。
他們想破了腦袋也想不明白，為什么？
為什么創(chuàng)世紀(jì)集團的太子爺，會為了他們家一個無足輕重、連狗都不如的養(yǎng)女蘇瑤，大動干戈？
他們之間，到底有什么關(guān)系？蘇瑤那個賤人，怎么可能攀上這樣的人物？
這無法解釋的“為什么”，比單純的恐懼更讓人煎熬。它像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扼住了蘇家所有人的喉嚨，讓他們在無盡的黑暗中，等待著那遲早會到來的、毀滅性的審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