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欣苒的腳步踩在鋪著厚實羊絨地毯的旋轉(zhuǎn)樓梯上，幾乎沒發(fā)出一點聲音。她低著頭，視線落在自己微顫的腳尖，心臟在胸腔里擂鼓般敲打，震得耳膜嗡嗡作響。剛才顧嶼那個笑容帶來的沖擊力太大，讓她到現(xiàn)在還暈乎乎的，像踩在云端。
二樓的空間比樓下更為私密。走廊的燈光是暖黃色的，柔和地灑在深色胡桃木地板上，墻壁上掛著幾幅抽象畫，線條簡潔卻充滿張力?？諝饫飶浡环N干凈清冽的味道，混合著一點點雪松的冷調(diào)，是獨屬于顧嶼的氣息，此刻卻讓她莫名安心了一些。
顧嶼就站在走廊盡頭一扇虛掩的門邊等她。他沒有催促，只是靜靜地看著她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挪上來，那眼神專注而沉靜，像在欣賞一幅珍貴的畫作。
終于走到他面前，林欣苒停下腳步，手指下意識地絞緊了衣角，依舊不敢抬頭看他。剛才那聲“聽話”的余韻還在她腦子里盤旋，讓她臉頰的熱度怎么也退不下去。
“這里?！鳖檸Z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柔和。他側(cè)身，輕輕推開了那扇虛掩的門。
門內(nèi)透出更加明亮柔和的光線。林欣苒下意識地抬眼望去。
這是一個……書房？但又不太像?？臻g很大，一面墻是頂天立地的書柜，塞滿了各種厚薄不一的書籍，另一面則是巨大的落地窗，此刻窗簾半開，能看到窗外璀璨的城市夜景。房間中央是一張寬大舒適的沙發(fā)和一張低矮的、線條流暢的茶幾。地上鋪著觸感極好的長絨地毯，角落里甚至還散落著幾個看起來就非常柔軟的抱枕。
最引人注目的是沙發(fā)旁邊，靠近落地窗的地方，擺放著一個……展示柜？上面被一張淡青色布蒙著，看不清里面的物件。
整個空間沒有一絲冷硬感，反而充滿了慵懶、舒適和一種……孩童氣息？這和林欣苒想象中顧嶼那種一絲不茍、冰冷高效的風(fēng)格完全不同。
“這是……”她忍不住開口，聲音帶著點好奇和驚訝。
“我的……休息室?！鳖檸Z似乎斟酌了一下用詞，語氣很自然，“有時候?qū)W習(xí)累了，或者想一個人待著，會來這里?！彼D了頓，目光落在她臉上，“比樓下……自在點?！?/p>
林欣苒的心像是被羽毛輕輕拂過。他是在解釋？在告訴她，帶她來這里，是因為這里讓他覺得更放松、更“自在”？這算不算一種……分享？
“哦……”她小聲應(yīng)著，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被那個展示柜吸引，“那個是……？”
顧嶼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眼神閃爍了一下，似乎有些……不自在？他輕輕咳了一聲：“嗯，偶爾……喜歡開點盲盒?！?/p>
林欣苒的好奇心被勾起來了。顧嶼喜歡那種玩意兒的嗎？這簡直比看到他笑還讓她驚訝！她下意識地就往展示柜那邊挪了一小步，想看得更清楚些。
“別……”顧嶼的聲音突然響起，帶著點急促，又似乎有些尷尬。
林欣苒被他突然的聲音嚇了一跳，立刻頓住腳步，有些無措地看著他：“……對不起，我……”
顧嶼看著她像受驚小鹿般的眼神，剛才那一瞬間的緊張又化作了無奈和……一絲柔軟。他嘆了口氣，走到展示柜旁，沒有掀開蒙布，只是用手指了指旁邊的沙發(fā)。
“沒什么不能看的，只是……有點不好意思?！彼忉尩溃曇艋謴?fù)了平緩，“坐吧，別站著?！?/p>
林欣苒乖乖地走到沙發(fā)邊坐下。沙發(fā)果然如想象般柔軟舒適，幾乎將她整個人都包裹進(jìn)去。她悄悄打量著這個空間，書柜里的書種類繁雜，有厚重的金融法律，也有小說傳記，甚至還有幾本……全英文讀物？茶幾上放著一瓶喝過的汽水，旁邊是一本……漫畫？
這一切都讓她對顧嶼的印象再次刷新。他不是只有冰冷和強(qiáng)勢，他也有這樣私密的、帶著點個人喜好的角落，他也會看漫畫，也會在累了的時候躺在這樣的沙發(fā)里休息。
顧嶼在她旁邊的單人沙發(fā)坐下，兩人之間隔著一點距離。他沒有說話，只是拿起茶幾上那瓶汽水喝了一口，動作隨意而自然。房間里很安靜，只有窗外隱約傳來的城市背景音，以及兩人淺淺的呼吸聲。
這種安靜并不尷尬，反而有種奇異的安寧感在流淌。林欣苒緊繃的神經(jīng)一點點放松下來，身體陷在柔軟的沙發(fā)里，剛才的慌亂和不知所措漸漸平息。
她偷偷抬眼去看顧嶼。他微微向后靠著沙發(fā)背，閉著眼睛，濃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側(cè)臉的線條在柔和的燈光下顯得不那么冷硬，反而透出一種難得的放松和……疲憊？
林欣苒的心尖微微一顫。原來他也會累。這個認(rèn)知讓她心里涌起一股陌生的、帶著點疼惜的情緒。
“累了嗎？”她輕聲問，聲音在安靜的房間里顯得格外清晰。
顧嶼睜開眼，深邃的目光看向她，里面沒有被打擾的不悅，反而帶著一絲暖意：“還好。”他頓了頓，看著她在巨大沙發(fā)里顯得格外嬌小的身影，又問，“你呢？還緊張嗎？”
林欣苒沒想到他會這么直接地問，臉又有點熱，但這次她沒有躲避他的目光，而是誠實地、小小地點了點頭，然后又飛快地?fù)u了搖頭：“……有一點，但……好多了?！彼a(bǔ)充道，聲音小小的，“這里……很舒服。”
顧嶼的唇角幾不可查地向上彎了一下，那點細(xì)微的弧度，卻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林欣苒心里再次漾開一圈漣漪。他沒再說什么，只是重新閉上了眼睛，仿佛默許了這份寧靜的共處。
林欣苒也學(xué)著他的樣子，放松身體，靠在沙發(fā)背上。她不再四處打量，目光落在窗外璀璨的萬家燈火上，感受著身下沙發(fā)的柔軟，鼻尖縈繞著清冽又安心的氣息。第一次，在這個她曾經(jīng)無比抗拒和害怕的男人身邊，她感到了一種奇異的、令人心安的平靜。那顆一直懸著的心，似乎也找到了一個可以暫時?？康母蹫常p輕地、安穩(wěn)地落了下來。
雨勢漸漸收斂，最終化作窗外屋檐上斷斷續(xù)續(xù)的滴答聲，敲打著被雨水洗刷得格外鮮亮的庭院綠葉。室內(nèi)溫暖的光線映照下，濕漉漉的窗玻璃上，殘留的水痕蜿蜒滑落，留下道道清亮的痕跡。
林欣苒站在寬敞明亮的玄關(guān)，腳邊放著她的帆布包。她微微側(cè)身，臉上漾開一個真誠又帶著點歉意的笑容，對著身后雍容溫婉的顧阿姨再次婉拒：“顧阿姨，真的不用麻煩了。您太客氣了！就是…天快黑了，太晚回去我爸媽可能會緊張和擔(dān)心?！?她的聲音清亮柔和，帶著少女的乖巧，理由也讓人無從反駁。
顧阿姨眼底掠過一絲了然和淡淡的惋惜，但依舊保持著優(yōu)雅的笑意，拍了拍她的手背：“好孩子，是該早點回家，別讓父母擔(dān)心。路上小心啊，下次再來阿姨這兒玩，阿姨下次給你做我的拿手好菜。”
“嗯！謝謝阿姨！” 林欣苒用力點點頭，心里暖暖的。
“阿嶼，你送送欣苒。” 她轉(zhuǎn)向一直沉默站在一旁的顧嶼。
顧嶼沒什么表情地點點頭，算是應(yīng)下。
換上自己的鞋子，推開那扇沉重的雙開大門，雨后清冽濕潤的空氣瞬間涌入鼻腔，帶著泥土和草木的芬芳，沁人心脾。夕陽的余暉穿透尚未散盡的薄薄云層，在天邊暈染開一片柔和的橙紅與金粉，將庭院里沾著水珠的花草映照得閃閃發(fā)光。
林欣苒深深吸了一口這清新的空氣，感覺緊繃的神經(jīng)都舒緩了不少。她正準(zhǔn)備邁步走下臺階，身后卻傳來顧嶼低沉平靜的聲音，清晰地落入她耳中：
“林欣苒?！?/p>
林欣苒的腳步猛地頓住，像是被那清冽的“琴音”定在了原地，有些疑惑地轉(zhuǎn)過身。
“明天開始，在這補(bǔ)習(xí)吧?！?/p>
不是詢問，不是商量，而是帶著他一貫風(fēng)格的陳述句。語氣平淡無波，仿佛在說明天天氣如何。
林欣苒的心跳，在那一瞬間，漏跳了一拍！清澈的眼眸帶著一絲猝不及防的訝然望向門邊的男人。
他站在門口的光影交界處，高大的身影被夕陽拉長，投在濕潤的地面上。臉上沒什么多余的表情，依舊是那副清冷疏離的模樣，但那雙深邃的眼眸卻正看著她，里面清晰地映著她微怔的臉龐。
在這補(bǔ)習(xí)？
拒絕的話幾乎要脫口而出。太冒昧了，太不合適了，也太……危險了。她應(yīng)該立刻搖頭，像拒絕晚餐邀請一樣干脆利落。
然而……
拒絕的念頭只在她腦海中一閃而過，就被一股更洶涌、更真實的渴望瞬間淹沒。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二樓——那個剛剛讓她感到無比放松和安心的空間，那個有著溫暖燈光、柔軟沙發(fā)和……他安靜陪伴的地方。
圖書館的角落人來人往，學(xué)校的自習(xí)室總有各種干擾。而這里……這里像是一個與世隔絕的港灣，一個只屬于知識的、溫暖的繭房。更重要的是，她內(nèi)心深處，有一個微小的聲音在說：她想再來這里。
顧嶼看著她臉上變幻的神色——從驚訝到困惑，再到一絲不易察覺的亮光閃過——靜靜地等待著，沒有催促。
她迎著他沉靜等待的目光，輕輕地點了下頭，聲音如同檐角落下的最后一滴晶瑩水珠，清脆而篤定地回應(yīng)：
“好?！?/p>
這個干脆的回答，似乎也讓顧嶼微微頓了一下。他眼底深處飛快地掠過一絲極淡的，難以捕捉的波動。他幾不可查地點了下頭，算是回應(yīng)。
林欣苒不再停留，轉(zhuǎn)身走下臺階。雨后微涼的空氣拂過她微微發(fā)燙的臉頰。走到門口時，她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
門廊下，顧嶼依舊站在那里，高大挺拔的身影被夕陽拉得很長。他靜靜地看著她離開的方向，光影在他臉上交織，看不清表情。
林欣苒的心，像被那一眼輕輕燙了一下。她迅速轉(zhuǎn)回頭，抱著書包，幾乎是有些慌亂地邁出了那道沉重的鐵門。
明天……在這里補(bǔ)習(xí)。這個念頭，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在她心湖深處，漾開了一圈圈名為“期待”的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