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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選章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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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絲斜斜地織在車窗上,水流順著玻璃的紋路蜿蜒而下,在拐角處匯成細小的溪流。

整座城市的輪廓被暈染成一幅洇開墨色的水墨畫,霓虹燈的光暈在雨幕里散成模糊的光斑。

我攥著那張邊角卷曲的船票,指腹反復摩挲著邊緣磨損的齒痕,

紙纖維在掌心留下細碎的觸感,像在撫摸一段正在風化的時光。

檢票口的電子屏每三秒閃爍一次刺眼的紅光,

“末班車已發(fā)車” 幾個白色宋體字嵌在紅色背景里,像燒紅的烙鐵燙在視網(wǎng)膜上,

引得眼眶一陣陣發(fā)酸。候車椅上的塑料坐墊泛著潮濕的冷意,我坐下時,

褲腿接觸椅面的地方立刻洇出深色的痕跡。三年前的這個季節(jié),也是這樣一場黏膩的梅雨季。

圖書館的中央空調壞了三天,維修師傅說壓縮機受潮需要更換,

潮濕的空氣里浮著舊書特有的霉味,混雜著窗外香樟樹的氣息。

我在三樓靠窗的位置翻完《百年孤獨》的最后一頁,合上書時,書脊發(fā)出輕微的脆響。

頭頂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抬眼就看見她踮著腳夠最高層的《雪國》,

淺藍色連衣裙的裙擺掃過書架第三層垂下的綠蘿,葉片上的水珠簌簌落在她裸露的小臂上,

帶起一陣細碎的晃動。陽光穿過雨霧斜斜切進來,在她揚起的脖頸處投下一小片光亮,

能看清她脖頸上的細小絨毛?!靶枰獛兔??” 我站起身時,

木椅腿在地板上蹭出刺耳的聲響,打破了閱覽室里近乎凝固的安靜。她轉過身的瞬間,

發(fā)梢抖落的水珠恰好墜在鎖骨凹陷處,像枚被陽光鍍了層金邊的珍珠。

后來她總在畫室休息的間隙提起,那天我襯衫口袋露出的派克鋼筆帽,

在陰雨天里反射的光晃了她的眼,

讓她想起小學三年級弄丟的那支英雄牌鋼筆 —— 筆帽上刻著的小梅花,

是她外公去世前親手鑿的,當時外公的手抖得厲害,花了三個下午才完工。

我們的關系像雨后墻根的青苔,在無人注意的角落悄悄蔓延。每個周五傍晚七點十五分,

她都會抱著銀色筆記本電腦出現(xiàn)在我打工的咖啡館。

那臺電腦是她用高中時獲的繪畫比賽獎金買的,邊角磕出了好幾處缺口。

推門時風鈴發(fā)出固定頻率的響聲,她會先朝吧臺看一眼,然后徑直走向靠窗的老位置。

陽光透過百葉窗的縫隙,在她攤開的速寫本上投下寬窄不一的光斑,隨著太陽西斜慢慢移動。

我在打奶泡的間隙,會用馬克筆在杯套上畫只歪歪扭扭的小貓,有時是站在屋頂?shù)模?/p>

有時是追著尾巴的。她發(fā)現(xiàn)時總會用指尖戳戳貓耳朵,

嘴角揚起的弧度剛好能露出那顆小虎牙,我握著蒸汽棒的手就會不自覺地放緩速度,

直到牛奶在鋼杯里泛起細密的泡沫,像她畫里那些朦朧的背景色。

七月初的暴雨來得猝不及防。我們剛看完莫奈特展的最后一幅《日本橋》,

美術館的廣播就開始播報橙色預警,提示游客留在室內躲避?;乩壤锏娜藵u漸散去,

只剩下我們兩個靠在冰涼的大理石柱上。柱面貼著的導覽圖邊角卷起,

露出后面淺灰色的石材紋理。她忽然指著《睡蓮》中那抹紫藍色的筆觸說:“你看,

這像不像去年你在錢塘江拍的晚霞?” 我愣了愣才想起,去年秋分那天加班到凌晨,

在江邊拍過一張泛著紫光的晚霞,隨手發(fā)在朋友圈配了句 “今夜月色真美”。

她當時只點了個贊,原來早就把那片顏色記在了心里。雨聲敲打著玻璃穹頂,

形成天然的混響,我們肩并肩站著,能聽見彼此手表秒針重合的滴答聲,

像在為這場突如其來的獨處倒數(shù)。她的表是塊廉價的電子表,走時偶爾會快上幾分鐘,

我的機械表則總是慢半拍,此刻卻奇異地同步跳動著。她二十一歲生日那天,

我攥著兩張肖邦夜曲專場的門票,在她宿舍樓下的香樟樹下等到午夜。

蚊子在耳邊組成合唱團,汗?jié)竦?T 恤貼在背上勾勒出脊椎的形狀,卻絲毫感覺不到黏膩。

香樟樹的果實掉在地上,被來往的行人踩出紫色的汁液,散發(fā)出淡淡的樟腦味。

當她抱著畫板回來時,帆布包上沾著的油彩蹭在牛仔褲上,形成不規(guī)則的色塊。

我緊張得差點把票根捏出褶皺,指尖的汗?jié)n在票面上洇出小小的圓點?!靶ぐ畹囊骨?,

” 我撓著頭解釋,指尖觸到發(fā)燙的耳垂,“上次在畫冊里看到你標注喜歡降 E 大調。

” 她盯著票面上的金色音符看了很久,忽然踮起腳尖在我左臉頰印下一個吻,

帶著松節(jié)油和鉛筆灰混合的味道。那一刻,我聽見香樟樹葉在風中沙沙作響,

像是在為這個吻伴奏,遠處宿舍樓的燈光次第熄滅,只剩下我們頭頂那盞忽明忽暗的路燈。

我們在老城區(qū)的巷弄里探險,用手機電筒照著斑駁的門牌號,猜測每扇木門背后的故事。

37 號門楣上刻著模糊的五角星,

應該是上世紀五十年代的印記;19 號的銅環(huán)上纏著褪色的紅綢,或許是剛辦過喜事。

在凌晨四點的西湖邊裹著同一件外套看日出,她把凍紅的手指塞進我衛(wèi)衣口袋,

指甲無意識地摳著我腰間的贅肉,留下幾道淺淺的白痕。湖面飄著早起的漁船,

馬達聲在空曠的晨霧里傳得很遠。在 24 小時書店的角落依偎著讀書,

她的發(fā)絲掉進我攤開的《局外人》里,成了天然的書簽,書頁上還留著她畫的小胡子涂鴉。

她教我辨認莫奈和雷諾阿的筆觸時,會握著我的手在速寫本上示范,

筆尖劃過紙張的力度剛好能讓我感受到她虎口的溫度,

食指第一關節(jié)處有塊常年握筆磨出的繭子。我?guī)ヂ爴u滾現(xiàn)場時,

會提前把耳塞剪成合適的大小,塞進她總是忘記帶東西的耳朵里,舞臺燈光晃過她興奮的臉,

睫毛上沾著的亮片像星星。她的畫里漸漸多了個穿白襯衫的身影,而我的相機相冊里,

存滿了各種角度的她 —— 陽光下瞇起的眼睛會擠出細紋,畫板前抿緊的嘴唇會泛起白皮,

笑起來時那顆小虎牙總會硌到下唇,留下淺淺的印記。變故發(fā)生在那個飄著桂花雨的九月。

她父親的公司突然宣布破產(chǎn),供應商的催款電話打到了她的手機上,

聽筒里的怒吼聲讓她手抖得差點握不住手機。家里的銀行卡被凍結的那天,

她正在畫室畫我們約定好的畢業(yè)旅行插畫,畫里的潿洲島沙灘上,

兩個小人影手牽著手走向落日。原本計劃好的潿洲島之行被無限期擱置,她開始接各種兼職,

從設計奶茶店的燈箱廣告到畫兒童繪本,昔日靈動的眼睛里漸漸蒙上了青黑色的陰影。

我把攢了三個月的工資換成現(xiàn)金,偷偷塞進她那只掉了漆的畫具箱,箱子的鎖扣早就壞了,

只能用根紅繩系著。卻在第二天清晨發(fā)現(xiàn)錢被原封不動地放在我的書桌上,

附帶一張用炭筆寫的紙條:“等我靠畫筆站穩(wěn)腳跟,就換我來養(yǎng)你。

” 字跡的邊緣有些模糊,像是被眼淚暈染過,在紙頁上留下微微發(fā)皺的痕跡。感恩節(jié)那天,

我們在常去的那家火鍋店沉默地涮著肉。鍋底的紅油翻滾著,把肥牛卷燙成漂亮的波浪形。

窗外的梧桐葉落了滿地,環(huán)衛(wèi)工的掃帚掃過地面,發(fā)出干燥的摩擦聲,

堆起的樹葉里藏著幾只覓食的麻雀?!拔疑暾埩税屠韪叩让佬g學院,” 她突然開口,

筷子上的毛肚掉進沸騰的紅油鍋里,濺起的油星落在她手背上,留下幾個細小的紅點,

“下個月去面試?!?我握著玻璃杯的手猛地收緊,冰涼的水汽順著指縫鉆進袖口,

在皮膚上洇出一片濕痕。杯子里的酸梅湯只剩下底,冰塊早已融化得無影無蹤?!昂芎冒。?/p>

” 我努力擠出笑容,感覺臉頰的肌肉在僵硬地抽搐,

“你不是一直想去盧浮宮臨摹《蒙娜麗莎》嗎?” 她低下頭用紙巾擦著手背,

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出一片扇形的陰影,“可能要去很久,簽證是五年期的。

” 紙巾擦過皮膚的聲音在嘈雜的店里顯得格外清晰。送她去機場的那天,天空藍得刺眼。

空氣能見度極高,能看清遠處蕭山機場的航班起降。她穿著我用第一筆稿費買的米色風衣,

領口處的紐扣是我挑的貝殼樣式,陽光下泛著柔和的光澤。

行李箱上貼滿了我們一起收集的旅行貼紙 —— 有西湖的三潭印月,有鼓浪嶼的日光巖,

還有蘇州園林的漏窗?!暗任一貋?,” 她抱著我時,下巴磕在我鎖骨上,

聲音帶著明顯的哽咽,呼吸在我頸窩處留下溫熱的水汽,“最多兩年,我一定回來。

” 我點頭時,喉結在脖頸里上下滾動,像有顆石頭堵在那里,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安檢口的紅燈亮起又熄滅,她轉身的瞬間,我看到她肩膀劇烈地顫抖了一下,

風衣的下擺被氣流掀起來,露出里面那條我送的藍白格子襯裙,是她最喜歡的款式。那一刻,

我忽然有種預感,這或許是我們最后一次見面,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

最初的日子里,我們每天視頻通話到深夜。她宿舍的網(wǎng)絡信號不好,

畫面總是斷斷續(xù)續(xù)地卡頓,她的臉在屏幕上時而清晰時而模糊。

她會舉著手機在蒙馬特高地轉圈,讓我看夕陽如何給圣心大教堂鍍上金邊,

遠處的巴黎市區(qū)像撒了把碎鉆。我會在加班的間隙拍下錢塘江漲潮的瞬間,

讓她聽潮水拍打堤壩的轟鳴,混雜著岸邊觀潮人的驚嘆聲。但時差像無形的墻,

漸漸隔開了我們的生物鐘。她開始說起我聽不懂的新古典主義流派,

提到那些拗口的畫家名字時,眼睛里閃爍著我陌生的光芒。

我談論著設計稿被甲方退回的無奈,抱怨打印機卡紙的頻率比出圖還高,

視頻兩端的沉默越來越長,長到能聽見彼此房間里的時鐘在不同時區(qū)跳動。

有次她發(fā)來一張在塞納河邊拍的照片,她撤回的很快,

但我看到背景里有個金發(fā)男孩幫她扶著畫板,藍色的眼睛在陽光下亮得像寶石。

我盯著屏幕看了很久,直到手機自動黑屏,映出自己胡子拉碴的臉,

眼角還沾著沒擦干凈的眼屎。春節(jié)前夕,她突然打來電話,聲音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

“我爸爸住院了,” 她哭著說,呼吸聲里帶著明顯的喘息,像是剛跑過很長的路,

“肝硬化晚期,醫(yī)生說只剩三個月?!?我連夜打開訂票軟件,

手指在屏幕上顫抖著輸入信用卡信息,支付頁面跳轉時,心臟幾乎要跳出胸腔。

卻在出發(fā)前一小時收到她的信息:“別來,巴黎在下雪,我不想讓你看到我現(xiàn)在的樣子。

” 那一刻,我第一次痛恨自己的無能 —— 既無法立刻買張機票跨越山海,

也沒有足夠的存款幫她支付高昂的醫(yī)藥費,只能眼睜睜看著手機屏幕暗下去,

映出窗外絢爛的煙花。窗外的煙花在夜空中炸開,映得房間亮如白晝,我卻覺得渾身冰冷,

像掉進了結冰的湖面。三月的某個深夜,我收到一封來自巴黎的郵件。沒有主題,沒有文字,

只有一張掃描的畫。畫的是我們初遇的圖書館,三樓靠窗的位置空著,

陽光透過玻璃在地板上投下長方形的光斑,角落里用鉛筆寫著一行小字:“有些告別,

是為了讓你更好地往前走?!?我坐在電腦前,看著那幅畫直到天亮,

窗外的玉蘭花從含苞到盛放再到凋零,像在演示我們那段倉促結束的青春。

清晨的第一班公交駛過樓下,引擎聲打破了徹夜的寂靜,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保持著同一個姿勢,

脖子已經(jīng)僵硬得轉不動。去年秋天,我在《藝術世界》雜志上看到她的專訪。

雜志是在公司樓下的報刊亭買的,封面有些卷邊。照片里的她穿著剪裁得體的黑色套裝,

頭發(fā)挽成優(yōu)雅的發(fā)髻,露出修長的脖頸,耳垂上戴著小巧的珍珠耳釘。記者問她創(chuàng)作靈感時,

她指著身后那幅《消逝的時光》說:“來自一段沒能完成的旅程。

” 其中一幅畫引起了我的注意 —— 暮色中的塞納河畔,一個女孩背著畫板站在岸邊,

對岸的燈火在水面投下細碎的光芒,像極了那個我們沒能一起去成的西湖月夜。

畫框的角落有個極小的簽名,是她名字的首字母縮寫,旁邊畫著只歪歪扭扭的小貓,

和我當年在杯套上畫的一模一樣。上個月整理舊物時,

我在那本《雪國》的第 37 頁發(fā)現(xiàn)了這張船票。書頁間還夾著一片干枯的楓葉,

是那年秋天在棲霞山撿的。日期是三年前的今天,座位號是靠窗的 A12,

原本計劃好的畢業(yè)旅行,目的地是那個據(jù)說能看到藍眼淚的海島。票根背面,

有她用鉛筆寫的小字:“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 最后兩個字被淚水暈開,

在泛黃的紙上洇出一片淺灰色的云,就像我們終究沒能走完的路。

我用指尖拂過那片暈染的痕跡,紙頁脆弱得仿佛一碰就會碎掉。雨還在下,

沖刷著站臺的廣告牌。電子屏上的車次信息每刷新一次,就有新的目的地被點亮,

紅色的 “晚點” 標識和綠色的 “正點” 標識交替閃爍。

我將船票小心翼翼地折成紙船,船身的褶皺剛好能讓它平穩(wěn)地浮在積水中。

它隨著水流緩緩漂遠,避開一個煙頭和半片撕碎的廣告紙,最終卡在排水口的柵欄上,

被漩渦卷成一團紙漿。就像那段再也回不去的青春,和那個永遠留在記憶里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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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25-08-09 13:1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