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練槍場的青石上已結(jié)了層薄霜。童淵背著雙手站在場中,目光掃過劉和與趙云,沉聲道:“今日教你們‘定槍式’。”
他取過兩桿木槍,扔給兩人:“握槍要如握虎,既要有鉗制之力,又要留三分活絡(luò)?!?說著握住劉和的手腕,將他的手指一一擺到正確位置,“食指扣前,拇指壓后,掌心空出,像托著團氣?!?/p>
劉和只覺手腕被一股沉穩(wěn)的力道帶著,木槍忽然變得聽話起來,原本發(fā)顫的手臂竟穩(wěn)了些。童淵松開手時,他慌忙屏住呼吸,生怕稍一動就壞了姿勢。
“云兒,你演示一遍?!?童淵轉(zhuǎn)向趙云。
趙云應(yīng)聲出槍,木槍在他手中如臂使指,槍尖穩(wěn)穩(wěn)停在三尺外的竹靶上,紋絲不動。晨光順著槍桿流淌,在他白袍上鍍了層金邊。
“看到了?” 童淵看向劉和,“槍是手的延伸,心不靜,槍就不穩(wěn)。你太急,像要把槍桿捏碎似的?!?他用竹杖輕敲劉和的手背,“松一分,再松一分。”
劉和試著放松手指,木槍卻晃得更厲害了,額頭的汗瞬間冒了出來。趙云在旁看得認真,忽然低聲道:“想象槍尖拴著根線,線的另一頭系在對面的竹梢上?!?/p>
劉和依言望去,恰好一陣風過,竹梢輕輕搖晃。他盯著那點晃動,恍惚間竟覺得槍尖真的跟著晃了晃,手臂的僵硬感莫名消了些。
“這就對了?!?童淵捋著胡須,“槍隨心動,心隨境轉(zhuǎn)。你看云兒,他的槍里有竹子的韌,有山風的靈,你缺的就是這份融于天地的靜氣?!?/p>
接下來的一個時辰,劉和就保持著定槍式站著。腿麻了,就偷偷換個重心;手酸了,就咬著牙不松勁。童淵偶爾過來調(diào)整他的姿勢,多數(shù)時候只是背著手看趙云練槍。
趙云練的是 “百鳥朝鳳槍”,木槍在他手中翻飛,槍影層層疊疊,真如百鳥繞著竹靶盤旋。有幾次槍風掃過,離劉和不過寸許,他卻連眼睛都沒眨一下,仿佛周遭的一切都入不了他的眼。
“看到他的槍路了?” 童淵忽然問劉和。
劉和一愣,忙點頭:“看到了,很快,很……” 他想說 “很厲害”,卻覺得詞窮。
“是準?!?童淵接口道,“百鳥朝鳳,看著花哨,實則每一槍都盯著獵物的咽喉。你學(xué)槍不是為了殺人,卻得知道殺人的訣竅 —— 護人之前,先得會傷人。”
劉和心中一動,忽然想起黑風峪那些死去的弟兄。他握緊木槍,指節(jié)泛白:“晚輩明白?!?/p>
午時休息時,趙云遞給劉和一個竹筒:“里面是蜂蜜水,解乏。”
劉和接過來喝了一大口,甜意順著喉嚨淌下去,心里暖烘烘的。他看著趙云被汗水浸濕的白袍,忽然笑道:“子龍,剛才你那槍要是再快點,怕是能把竹靶戳穿?!?/p>
趙云嘴角微揚:“先生說,過剛易折?!?他看向還在整理竹靶的童淵,“我初學(xué)這槍時,總想著快,被先生用竹杖打了三個月手心。”
劉和聽得咋舌,又覺得心里踏實 —— 原來這般厲害的槍法,也是挨打練出來的。
下午學(xué)的是劈槍。童淵站在兩人中間,演示如何借腰力帶動手臂,木槍劈下時帶起的風,竟把地上的落葉卷得飛了起來?!傲母?,經(jīng)腿、過腰、達臂、至槍尖,是條線,不是散沙?!?/p>
劉和學(xué)著發(fā)力,木槍卻 “哐當” 一聲砸在地上。他慌忙撿起,臉頰發(fā)燙,卻見童淵正看著他,眼神里沒有責備,只有平靜:“再來?!?/p>
就這樣過了一個月劉和的進步快得讓童淵有些意外,定槍式已能穩(wěn)穩(wěn)站滿一個時辰,劈槍時腰腹發(fā)力的弧度,竟有了幾分趙云初學(xué)時的影子。
這天清晨練槍,童淵演示完 “靈蛇出洞” 的變招,趙云不過三兩遍就掌握了精髓,劉和卻對著竹靶琢磨了半晌。正當童淵以為他要放棄時,那桿木槍忽然像活過來似的,槍尖貼著靶面滑出道刁鉆的弧線,擦著靶心偏上三寸的位置掠過 —— 正是方才趙云沒刺中的那個細微凸起。
“好!” 童淵難得低贊一聲,竹杖在掌心敲了敲,“這招的巧勁,你倒是比云兒當年悟得快?!?/p>
趙云收槍看過來,眼中帶著真切的笑意:“公子對槍路的預(yù)判,確有過人之處。”
劉和嘿嘿一笑,手心卻在冒汗 —— 為了練這招,他昨夜對著月光在地上畫了不下百遍槍影。
午后的陽光正好,劉和扛著弓箭往后山走,趙云背著箭囊跟在后面?!跋壬f今日歇晌,正好打只山雞回來?!?他晃了晃手里的弓弦,“前幾日腌的梅子該入味了,烤雞時刷上些,保管你們愛吃?!?/p>
趙云挑眉:“公子還會這些?”
“略懂略懂?!?劉和搭箭拉弓,目光鎖定松樹上的錦雞,“以前在幽州,跟著獵戶學(xué)過兩手?!?話音未落,箭矢已破空而去,正中山雞翅膀。
兩人拾了柴火在溪邊支起烤架,山雞被油脂浸得金黃,梅子醬刷上去滋滋作響,酸甜的香氣順著風飄出老遠。童淵拄著竹杖過來時,正見劉和給趙云遞烤得焦脆的雞腿,兩人頭湊在一處說話,陽光透過樹葉落在他們身上,倒像一對相處多年的兄弟。
“先生嘗嘗?!?劉和遞過一只烤雞翅,竹簽上還串著兩顆紅果。
童淵咬了一口,梅子的酸混著雞肉的香在舌尖散開,他瞇起眼:“你這手藝,倒比槍法更像樣?!?/p>
劉和趁機打開話匣子,說起幽州城外那個會做糖畫的老漢,如何用一勺糖畫出威風凜凜的戰(zhàn)馬;講起父親帳下的謀士,如何用幾粒石子擺出精妙的陣法?!澳侵\士總說,打仗跟做糖畫一樣,看著是隨心所欲,實則每一筆都得算計著來。” 他啃著雞翅,眼睛亮晶晶的,“就像子龍的槍法,看著靈動,其實每一招都藏著后招,對不對?”
趙云正往火堆里添柴,聞言動作頓了頓,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童淵看了劉和一眼,忽然道:“你父親帳下,有這般見識的謀士有幾人?”
“不多,也就兩三位。” 劉和掰著手指算,“不過父親總說,天下能人多的是,就看有沒有本事聚到一處?!?他看向趙云,笑得坦蕩,“比如子龍將軍這樣的,若是肯出山,怕是能讓多少諸侯搶破頭?!?/p>
趙云低頭笑了笑,沒接話,卻把烤得最好的那塊雞胸肉夾到了劉和碗里。
夜里圍坐在篝火旁,劉和又講起西域的故事。說那里的商人用駱駝馱著寶石穿越沙漠,說波斯的舞姬能在刀尖上跳舞?!白钇娴氖撬麄兊膹澋?,” 他用樹枝在地上畫著弧度,“不像咱們的槍講究直來直去,那刀能繞著盾牌轉(zhuǎn),專砍敵人手腕。”
趙云聽得入神,忽然問:“那遇上這樣的刀,槍法該如何應(yīng)對?”
“這就要看子龍將軍的了?!?劉和拋給他一個狡黠的笑,“不過我猜,以將軍的七探盤蛇槍,定能纏住那彎刀,讓它轉(zhuǎn)不起來?!?/p>
童淵在旁捻著胡須,看著劉和眉飛色舞的樣子,又看了看趙云眼中閃爍的光芒,忽然覺得這竹林山的夜晚,比往常熱鬧了許多。他想起劉和初來時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樣,再看如今這少年侃侃而談的自信,忽然明白 —— 這孩子哪里是在講故事,分明是在用天下大勢當誘餌,一點點勾著云兒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