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二十六年冬,舊上海的雨總帶著股鐵銹味。
黃浦江碼頭的霓虹燈被雨霧揉成一片曖昧的橘紅,照得濕漉漉的青石板上,暗紅血跡蜿蜒如蛇。沈知珩抬手抹去眉骨的雨水,銀質(zhì)袖扣在軍裝上泛著冷光,剛從租界交涉回來的他,顯然沒料到會在這里遭遇伏擊。
“少帥!左翼安全!” 副官的吼聲混著槍聲炸開,沈知珩反手扣動扳機,子彈穿透雨幕的瞬間,眼角余光瞥見集裝箱后倒下去的身影。
不是刺客。
那人穿著洗得發(fā)白的月白長衫,后背洇開的血漬比霓虹燈更刺眼,墜落時還死死攥著腰間的布包。沈知珩皺眉踢開腳邊的刺客尸體,雨水順著他緊繃的下頜線滴落,在看清對方側(cè)臉時,指尖莫名一頓。
是張戲子扮相的臉,眉骨清俊,哪怕唇色慘白如紙,眼尾那顆朱砂痣仍艷得驚人。沈知珩見過這張臉,三日前在 “玉茗班” 的戲臺上,他唱《長生殿》的三郎,水袖翻飛時臺下掌聲雷動。
“少帥,這人……”
“帶回去?!?沈知珩打斷副官,目光落在那人松開的布包上 —— 半張被血浸透的信紙露了出來,邊角印著的軍閥密信專用火漆,像根刺扎進他眼里。三年前親信背叛的劇痛突然翻涌上來,他踩碎地上的槍殼,聲音冷得像冰,“活要見人,死…… 也得把信留下?!?/p>
軍用轎車碾過水洼,濺起的泥漿糊住了后窗。沈知珩坐在前排,后視鏡里,那戲子蜷縮在后座,呼吸微弱得像風(fēng)中殘燭,可緊抿的唇線卻透著股不肯折的韌勁。他忽然想起戲臺上,這人唱到 “七月七日長生殿” 時,眼尾朱砂痣被燈光映得發(fā)燙,哪有半分此刻的狼狽?
車過外白渡橋時,戲子忽然嗆咳起來,染血的手指死死摳住座椅皮革。沈知珩指尖無意識收緊,副官在副駕低聲道:“少帥,這地界魚龍混雜,保不齊是張會長派來的刺客,故意裝成戲子……”
“查。” 沈知珩只吐出一個字,目光重新落回窗外。雨更大了,把租界的洋樓輪廓洗得模糊,他想起三年前那個雪夜,也是這樣的背叛,讓他從此再不信任何人。
公館鐵門緩緩打開,沈知珩踏著血水走進玄關(guān),聽見身后傳來輕微的呻吟。他回頭,正撞見那戲子費力睜眼,一雙濕漉漉的杏眼在燈光下亮得驚人,像受驚的鹿,卻偏要倔強地迎上他的目光。
“你是誰?” 沈知珩居高臨下地問,軍靴碾過地磚的聲響在寂靜中格外清晰。
對方?jīng)]答,只是喉間滾出破碎的氣音,鮮血順著唇角滑落,在下巴積成小小的血珠。沈知珩彎腰去撿那掉在車座的布包,指尖剛觸到信紙,就被對方突然伸出的手攥住 —— 那只手纖細卻有力,掌心全是繭子,想必是常年練戲留下的。
“信…… 不是我的……” 戲子的聲音嘶啞得像砂紙摩擦,每說一個字都帶著血沫,“放我走……”
沈知珩猛地抽回手,軍裝上被蹭上的血點像朵妖異的花。他冷笑一聲,將布包扔給副官:“帶下去,找醫(yī)生。記住,一只蒼蠅也別讓他接觸。”
轉(zhuǎn)身上樓時,他聽見身后重物落地的悶響,想必是那戲子暈了過去。沈知珩腳步未停,冰冷的樓梯扶手硌得掌心發(fā)疼,三年前的槍聲仿佛又在耳邊炸開 —— 背叛者的血,也是這樣紅得刺目。
雨還在下,敲得公館玻璃噼啪作響。沈知珩站在二樓書房,望著樓下房間透出的昏黃燈光,指尖在密信火漆印的殘片上反復(fù)摩挲。
這戲子叫什么?方才在碼頭,他好像聽見同行的戲班學(xué)徒喊了聲…… 蘇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