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車在公館門前急剎時,沈知珩幾乎是抱著蘇妄跳下車的。
醫(yī)生早已在客廳等候,看到蘇妄渾身是血、氣息奄奄的樣子,臉色瞬間凝重起來。沈知珩把人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看著醫(yī)生剪開染血的中衣,露出后背那道猙獰的傷口 —— 鞭痕、刀傷、潰爛的皮肉混在一起,觸目驚心。
“少帥,必須立刻清創(chuàng)縫合,但是……” 醫(yī)生猶豫著開口,“蘇先生失血太多,又發(fā)著高燒,恐怕……”
“沒有恐怕!” 沈知珩打斷他,聲音嘶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用最好的藥,就算把上海的藥材都搬來,也要把他救活!”
他守在手術室外,背靠著冰冷的墻壁,聽著里面偶爾傳來的器械碰撞聲,心臟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著。副官匆匆跑來,遞上一份供詞:“少帥,張會長全招了,這是他和林副官勾結的證據(jù),還有當年蘇家滅門的真相……”
沈知珩接過供詞,指尖因為用力而發(fā)顫。上面的字跡潦草而丑陋,卻清晰地記錄著張會長如何覬覦蘇家產業(yè)、如何買通官員制造冤案、如何讓林副官潛伏在自己身邊…… 每一個字都像在嘲笑他的愚蠢。
“把張會長和他的黨羽全部抓起來,家產充公。” 沈知珩的聲音冷得像冰,“林副官呢?”
“已經關在地下室了,他…… 他說想見您最后一面。”
“不必了?!?沈知珩將供詞揉成一團,扔進旁邊的火盆,“按軍法處置,就地槍決?!?/p>
副官愣了一下,還是應聲退下??蛷d里只剩下沈知珩一人,火光跳躍著映在他冷硬的側臉,三年前被背叛的傷口和此刻的悔恨交織在一起,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他想起蘇妄擋刀時的眼神,想起他說 “信我” 時的懇切,原來最該被信任的人,被他傷得最深。
手術進行了三個時辰,當天邊泛起魚肚白時,醫(yī)生終于走了出來,疲憊地擦著汗:“少帥,保住了,但蘇先生還在昏迷,能不能醒過來,要看今晚?!?/p>
沈知珩沖進房間,蘇妄安靜地躺在床上,臉色依舊蒼白,嘴唇卻有了一絲血色。醫(yī)生給他換上了干凈的白色中衣,傷口被仔細包扎過,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淡淡的陰影,竟有種易碎的溫柔。
沈知珩坐在床邊,輕輕握住蘇妄冰涼的手。那只手曾經握著長槍、水袖,也曾經擋在他身前,此刻卻軟得像沒有骨頭。他想起戲本里蘇妄記錄的細節(jié) —— 原來當年他在街頭救下的那個小乞丐,就是蘇妄;原來蘇妄一直記得他給的那半塊餅,記得他說 “以后我護你”。
“對不起……” 沈知珩的聲音輕得像嘆息,帶著濃重的鼻音,“是我忘了,是我不好……”
他守了蘇妄一整天,喂水、擦身、換退燒藥,笨拙卻認真。傍晚時,蘇妄的手指忽然動了動,沈知珩猛地湊過去,看見他緩緩睜開了眼睛 —— 那雙杏眼失去了往日的倔強,只剩下茫然和虛弱,像迷路的孩子。
“水……” 蘇妄的聲音嘶啞得幾乎聽不見。
沈知珩慌忙倒了溫水,用棉簽一點點沾濕他的嘴唇。蘇妄的目光慢慢聚焦,看清是他,眼神瞬間冷了下去,想抽回手,卻沒力氣。
“別碰我?!?蘇妄的聲音帶著疏離,“沈少帥救我回來,是還想審我嗎?還是覺得我這顆棋子還有用?”
沈知珩的心像被針扎了一下,疼得他喉結滾動:“蘇妄,對不起,之前是我誤會了你,張會長和林副官都已經……”
“我不在乎?!?蘇妄閉上眼睛,長長的睫毛顫抖著,“他們是他們,你是你。沈知珩,你信過我嗎?哪怕只有一瞬間?”
沈知珩張了張嘴,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他想說 “信”,可那些傷人的話、那些懷疑的眼神,都在無聲地反駁。蘇妄說得對,他從未真正信過他,是他親手把他推向了深淵。
“你走吧?!?蘇妄的聲音輕得像羽毛,“我累了,想歇歇?!?/p>
沈知珩看著他蒼白的臉,看著他眼尾那顆依舊艷色的朱砂痣,心里像被掏空了一塊。他知道此刻任何解釋都蒼白無力,只能站起身,輕輕掖好被角:“我就在外面,有事叫我?!?/p>
走出房間時,沈知珩靠在墻上,第一次嘗到了絕望的滋味。他贏了張會長,贏了陰謀,卻好像輸?shù)袅烁匾臇|西 —— 那個曾經在戲臺上眼尾帶笑、在雨里倔強撿銀元的戲子,好像再也不會對他敞開心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