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著他。隔著生與死的距離,隔著被徹底撕碎的溫情假象,隔著永遠解不開的真相。
然后,我感覺到自己的嘴角,極其僵硬地……向上扯動了一下。
一個比哭更難看的弧度,凝固在臉上。
他的死亡,是我的救贖。
原來如此。
靈堂里所有的聲音——李紅梅尖利的哭嚎,周成壓抑的怒吼,其他吊唁者震驚的議論——都在那凝固在我嘴角的弧度里,被抽干了空氣,變成了遙遠而模糊的背景噪音。
世界失重般旋轉著,只剩下那張黑白遺像上永恒的笑意,和我指尖死死攥緊的卡。那邊緣反復切割著我的指腹,帶來一種麻木的銳痛。
“呵……”又是一聲,從喉嚨深處擠出來,帶著血沫的腥咸。
這一次,聲音大了一些,怪異得像夜梟的啼鳴。
“薇薇?”周成猛地轉過頭,他剛把臉上還帶著未消的怒氣和驚愕,要撲到遺像前的李紅梅強硬地架開幾步。
他看到我的樣子,瞳孔驟然收縮。
我臉上的表情一定極其可怖,那扭曲的笑容凍結在慘白的底色上,眼神空洞。
他掙脫老張他們的阻攔,幾步沖到我面前,大手用力抓住我的肩膀,試圖搖晃我:“薇薇!你看著我!你別這樣!你別嚇我!”
他的聲音嘶啞,充滿了恐懼,是對眼前這失控場面的恐懼,更是對我此刻狀態(tài)的恐懼。
他的觸碰像點燃了導火索。積蓄在胸腔里的那股冰冷熔巖轟然爆發(fā)!
不是悲傷,不是憤怒,是一種尖銳徹底的——惡心!胃里翻江倒海,喉嚨口被一股腥甜的鐵銹味死死堵住。
“嘔——!”我猛地推開他,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前佝僂,劇烈的干嘔撕扯著喉嚨和胃袋,卻什么也吐不出來,只有灼燒般的酸水和無盡的、生理性的痙攣。
眼淚和鼻涕不受控制地洶涌而出,狼狽地糊了滿臉。
“讓開!都讓開!”周成徹底慌了神,他一把將我半抱起來,幾乎是拖著往外走,聲音帶著從未有過的慌亂,“老張!幫我!”
老張也趕緊上前幫忙。靈堂里一片混亂,李紅梅還在歇斯底里地咒罵著,被其他人強行往外拖拽。
各種目光扎在我搖搖欲墜的神經上。我被周成和老張幾乎是架著,跌跌撞撞地沖出靈堂大門。
深秋傍晚的冷風像刀片,刮透單薄的衣衫,激得我渾身一顫,反而讓翻騰的惡心感稍稍平息了一些。
我掙脫開他們的攙扶,踉蹌著沖到殯儀館院子角落一棵光禿禿的銀杏樹下,扶著粗糙冰冷的樹干,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冷冽的空氣涌入肺葉,帶來刺痛的清醒。
“薇薇,喝口水,緩一緩……”周成追過來,手里還端著那個半灑的紙杯,臉上是混雜著擔憂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難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