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加班夜的一碗面晚上十點半，林小滿拖著灌了鉛的腿打開出租屋的門。
玄關的感應燈閃了兩下，暖黃的光漫過積灰的鞋柜，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長?？蛷d里，
白天匆忙疊起的毯子歪在沙發(fā)角，茶幾上還放著早上沒喝完的半杯豆?jié){，
已經(jīng)凝成了一層豆皮。她踢掉高跟鞋，赤腳踩在涼絲絲的地板上，長長地吁了口氣。
手機在口袋里震動，是部門群的消息，總監(jiān)說客戶又改了需求，明天早上必須出第三版方案。
“行吧。”林小滿對著空氣嘟囔，彎腰把散落在地上的文件撿起來，堆在餐桌上。
窗外的寫字樓亮著零星的燈，像困在玻璃盒子里的星星。她突然覺得有點好笑，
自己畢業(yè)三年，每天擠一小時地鐵上班，對著電腦改無數(shù)版文案，
下班回家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廚房的燈亮著，灶臺上還放著早上煮面條剩下的半把青菜。
林小滿打開冰箱，除了幾瓶酸奶和一袋速凍餃子，空空如也。她認命地拿出青菜和面條，
決定再煮一碗陽春面。水開的間隙，她刷著短視頻。首頁推送了一個直播，
主播正在家里拼圖，沒說話，只有背景音樂在流淌，彈幕里有人慢慢聊著天。
林小滿看著看著，心里突然冒出一個念頭：要不，我也開個直播？她沒什么才藝，長相普通，
聲音也是丟在人堆里就找不著的那種。但此刻，她特別想找個地方說說話，
哪怕只是對著空氣。手機支架早就買了，本來是想拍做飯視頻發(fā)朋友圈的，
結(jié)果一次也沒用過。林小滿把手機架在廚房的置物架上，鏡頭正對著灶臺。她深吸一口氣，
點了“開始直播”。屏幕上跳出“直播間已創(chuàng)建”的提示，像投入湖面的一顆石子，
蕩開一圈微不可察的漣漪。林小滿對著鏡頭扯了扯嘴角，有點尷尬：“那個……大家好啊，
我剛下班，準備煮碗面?！敝辈ラg里只有她自己的影子，觀眾數(shù)顯示“0”。水開了，
她把面條丟進去，白霧騰起來，模糊了鏡頭。“今天加班到現(xiàn)在，客戶改了八版方案，
最后說還是第一版好?！彼贿厰噭用鏃l，一邊自言自語，“你們說，
這是不是故意折騰人?。俊鼻嗖讼洛伒乃查g，發(fā)出“滋啦”的聲響。就在這時，
屏幕上飄過一條彈幕：“同是天涯淪落人，我剛改完第十版?！绷中M愣住了，隨即笑起來，
眼睛彎成了月牙：“真的嗎？那太慘了。來，干了這碗面，明天繼續(xù)戰(zhàn)斗！
”她舉起手里的鍋鏟，對著鏡頭比劃了一下。觀眾數(shù)變成了“1”，
那個ID叫“小太陽”的用戶發(fā)了個笑臉表情?！澳阋策€沒吃飯嗎？”林小滿問，
把煮好的面條盛進碗里，撒了點蔥花。熱氣模糊了她的眼鏡片，她摘下眼鏡擦了擦，
露出有點紅的眼睛——大概是揉多了。“剛吃了泡面，看你煮面有點香?！毙√柣貜?。
“那我分你一口啊。”林小滿對著鏡頭舉了舉碗，吸溜了一口面條，“嗯，還挺好吃的，
就是有點淡?！彼爻灾妫紶柼ь^看看鏡頭，和小太陽有一搭沒一搭地聊。
小太陽說他是大學生，今晚趕論文，剛交上去。林小滿說她大學時也總熬夜，
第二天頂著黑眼圈去上課。不知不覺，四十分鐘過去了，碗里的面吃完了，湯也喝了大半。
“我差不多要收拾一下，準備改方案了?！绷中M對著鏡頭揮揮手，“謝謝你陪我說話啊，
改天再聊。”“好嘞，小滿姐加油！”小太陽發(fā)了個“加油”的表情包。林小滿關了直播，
心里像被什么東西填得暖暖的。她看著手機屏幕上“收獲3個粉絲”的提示——除了小太陽，
不知道什么時候又多了兩個。她突然覺得，明天改方案好像也沒那么難了。
二、線上客廳的煙火氣從那天起，林小滿養(yǎng)成了直播的習慣。她不挑時間，
有時是下班后的晚上，有時是周末的下午。直播內(nèi)容也隨意得很：早上煎糊了的雞蛋，
她舉著鍋鏟對著鏡頭嘆氣；拆快遞時發(fā)現(xiàn)買大了的裙子，她套在身上轉(zhuǎn)圈圈，
問大家“是不是像偷穿媽媽衣服的小孩”；甚至有一次，她對著鏡頭拼了兩小時的樂高，
全程沒怎么說話，只有指尖劃過塑料零件的細微聲響。她的直播間像個線上客廳，
進來的人不多，但總能慢慢聚起幾個熟面孔。小太陽幾乎每天都來，像個常駐的氣氛組，
總能找到話題：“小滿姐今天口紅顏色好看”“這個餅干我也吃過，
有點甜”“剛看到樓下有賣你上次說的那家烤紅薯，要不要幫你云代購？
”有個叫“陳姐”的用戶，總是在她抱怨工作時出現(xiàn)。林小滿說老板偏心，
陳姐回“職場哪有絕對公平，要么忍要么滾，想清楚就行”；林小滿說同事?lián)尮冢?/p>
陳姐回“下次把聊天記錄存好，該是你的別讓”。話有點沖，但林小滿知道是好意，
像她那個總愛念叨的表姐。還有個叫“老K”的用戶，來了快一周，從來沒發(fā)過彈幕，
頭像就是系統(tǒng)默認的灰色小人。林小滿有時會特意看一眼在線列表，看到“老K”的名字，
會笑著說：“老K今天也來了呀，要不要嘗嘗我新烤的蔓越莓餅干？”當然，沒什么回應。
粉絲數(shù)慢慢漲到了兩百多，偶爾有人刷“小鮮花”“小氣球”，一塊錢兩個的那種。
每次收到禮物，林小滿都會停下手里的事，認真地說謝謝，眼睛亮晶晶的。
有一次小太陽刷了個“奶茶”禮物（價值十塊錢），她緊張地說：“別刷別刷，
你還是學生呢，留著買奶茶自己喝。”“沒事，小滿姐，我兼職賺的！
”小太陽發(fā)了個得意的表情。林小滿心里暖烘烘的。她開直播本來就是為了打發(fā)時間，
沒想過賺錢，可這些細碎的善意，像冬日里曬在身上的陽光，不灼熱，卻足夠讓人覺得舒服。
改變發(fā)生在一個周五的晚上。那天林小滿發(fā)了工資，心情好，買了只雞，打算做黃燜雞。
她對著鏡頭展示那只處理干凈的雞：“今天奢侈一把，吃點好的！”剛把雞肉倒進油鍋，
屏幕上突然炸開一個金燦燦的特效——“火箭”，平臺上價值五百塊的禮物。
彈幕瞬間空了一秒，緊接著被“?。。 彼⑵痢Ａ中M嚇得手一抖，
鍋鏟“當啷”一聲掉在地上。她瞪著屏幕上那個熟悉的灰色頭像，
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老……老K？你這是……不小心點到了嗎？”老K沒說話，緊接著，
第二個“火箭”又升了起來?！皠e別別！”林小滿趕緊擺手，“真的不用，我就是做個飯，
不值得這么貴的禮物！你快停下！”小太陽發(fā)彈幕：“臥槽！大哥大氣！
”陳姐：“老K是真人嗎？不是系統(tǒng)bug？”老K還是沒說話，
直到第三個“火箭”消失在屏幕上，他才發(fā)了兩個字：“沒事。”那天的直播，
林小滿全程心不在焉。雞肉燉得有點糊，她也沒嘗出來。彈幕里討論著老K的身份，
有人猜是富二代，有人猜是暗戀她的粉絲。林小滿一邊應付著，一邊偷偷看老K還在不在，
手指在“私信”按鈕上懸了又懸，最終還是沒敢點。直播結(jié)束后，她看著后臺的收益，
五百塊的禮物，平臺抽成后她能拿到兩百多。這筆錢夠她買一周的菜了，
可她心里卻沉甸甸的，像揣了塊石頭?！八麨槭裁匆o我刷這么多??？”林小滿躺在床上，
翻來覆去睡不著。她點開老K的主頁，什么都沒有，動態(tài)是空的，關注列表只有她一個人。
第二天早上，她猶豫了很久，給老K發(fā)了條私信：“昨天的禮物太貴重了，謝謝你，
但真的不用這樣。以后來看看就好啦?！敝钡酵砩现辈?，老K也沒回。他像往常一樣，
在直播開始十分鐘后進入直播間，安靜地待著。林小滿煮著粥，時不時瞟一眼屏幕，
心里有點失落，又有點松了口氣。快下播時，老K突然刷了個“小蛋糕”禮物，
附帶一句彈幕：“粥看起來不錯?！绷中M愣了一下，隨即笑了，對著鏡頭說：“謝謝老K，
下次煮甜粥給你看?！彼?，也許老K只是不善言辭，就像生活里那些默默關心你的人，
不說什么，但總在那里。三、甜蜜的負擔老K的出現(xiàn)像一顆投入池塘的石子，
徹底打破了直播間的平靜。他不再只是沉默地掛著，偶爾會刷禮物，有時是“火箭”，
有時是“飛機”，每次都能讓直播間的人氣瞬間漲起來。平臺大概是檢測到了流量，
開始給林小滿的直播間推流，觀眾數(shù)從幾百漲到了幾千，評論區(qū)也熱鬧起來。
新觀眾帶來了新聲音。有人夸她“真實”“接地氣”，有人喜歡看她做飯，跟著學菜譜。
但也有不和諧的聲音：“長得一般啊，憑什么有人刷火箭？”“怕不是有什么內(nèi)幕吧？
”“主播求關注，刷禮物就回關嗎？”林小滿看到那些話，心里像被針扎了一下。她想解釋，
又不知道從何說起，只能假裝沒看見，繼續(xù)做自己的事。可手里的動作總會慢下來，
說話也變得小心翼翼，生怕哪里做得不好，又被人挑刺。
小太陽總幫她懟回去：“不愛看就走，沒人求著你看”“人家主播沒要禮物，
是大哥自愿刷的，酸什么”。陳姐則私信她：“別往心里去，網(wǎng)上什么人都有，
你播你的就行。”可林小滿控制不住地在意。她開始對著鏡子練習微笑，
直播前會特意換件好看的衣服，甚至學著化淡妝。她記得老K點贊過她做的紅燒肉，
就隔三差五做一次；記得他在她提到喜歡梔子花時停留了很久，
就買了盆梔子花放在鏡頭旁邊。她變得越來越不像自己了。以前直播，
她會盤腿坐在地上拆快遞，會邊吃辣條邊吐槽老板，會因為拼不好樂高而氣鼓鼓地鼓腮幫子。
可現(xiàn)在，她坐得端端正正，說話輕聲細語，連笑都帶著點拘謹。有一次，她直播做手賬，
翻到大學時的照片，順口說：“那時候好胖啊，一百二十多斤呢。
”彈幕里有人開玩笑：“現(xiàn)在也不瘦啊?！绷中M的臉瞬間紅了，手里的貼紙掉在地上。
她蹲下去撿，半天沒站起來。就在這時，屏幕上突然飄過一連串的“火箭”，是老K，
一下刷了十個。金色的特效鋪滿屏幕，把那些不懷好意的彈幕全蓋住了。“別欺負她。
”老K發(fā)了條彈幕，這是他第一次說超過三個字的話。直播間安靜了幾秒，然后炸開了鍋。
“大哥護駕！”“這是真·榜一大哥啊”“主播到底是什么來頭？”林小滿看著屏幕，
眼淚突然涌了上來。她不是感動，是委屈。她不想這樣的，不想靠誰的禮物壓過別人的聲音，
不想活在別人的審視里。“謝謝老K，但真的不用這樣?！彼宋亲?，聲音帶著哭腔，
“我就是個普通人，會胖，會笨，會做不好事情。你們要是覺得沒意思，走就走了，
不用特意說出來的?！闭f完，她沒看彈幕，直接關了直播。她趴在桌子上哭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