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黑暗如同粘稠的沼澤,包裹著楚硯殘存的意識。他感覺自己一直在下墜,沉向一片冰冷、死寂、毫無生機的灰燼之海。只有無邊無際的痛楚和麻木,如同永恒的監(jiān)牢。
不知過了多久,一縷微涼的、帶著塵埃和霉腐味的氣息鉆入鼻腔。
意識像沉船后的漂流者,艱難地攀爬上意識的淺灘。
眼皮如同掛著千斤墜,每一次試圖睜開都耗盡力氣。光線很暗,只有一絲冰冷的光從破窗的縫隙透入,勉強勾勒出小屋簡陋的輪廓。他正躺在自己那張冰冷堅硬的木板床上。
回來了。
每一寸肌膚、每一塊骨骼、每一條神經都在發(fā)出無聲的哀嚎。像一具被砸碎后又勉強拼湊起來的瓷器,布滿了密密麻麻的裂痕。胸口的繃帶早已被染透凝固成暗褐色,散發(fā)著刺鼻的血腥和藥膏混合的怪異味道。手臂、后背、腿上被沙袋撞出的青紫腫塊高高隆起,碰上去如同燒紅的烙鐵。稍微動一下手指,整條手臂便傳來如同被無數鋼針穿刺的劇痛。連呼吸都是一種奢侈的負擔,每一次肺部擴張都牽扯著胸腔深處撕裂般的鈍痛。
楚硯默默體會著這具殘破身體的狀態(tài)。痛苦,虛弱,瀕臨崩潰的邊緣。
但…
與昨天在鐵樁陣那瀕臨徹底解體又被強行拉回的感覺不同。這一次的虛弱下,似乎多了一絲極其微弱、卻又無比清晰的東西——一股如同深埋冰層下的、帶著金屬冰冷質感的堅韌,隱隱纏繞在骨骼和經絡之上。就像經歷了千錘百煉、反復折疊淬火的鋼鐵,雖千瘡百孔,但最核心的剛韌卻并未被摧毀。
是昨天那場煉獄般的淬打留下的?
意識沉入體內那一片灰燼之地。
核心深處,那片在鐵樁陣風暴中奮力守護住他一線生機的淡金色源質,此刻如同耗盡了所有燈油的枯燈,只剩下幾縷微弱得幾乎要消散的殘燼,黯淡無光。它靜靜地懸浮在沉寂的死灰之上,孱弱,卻頑固地存在著。
然而,這片灰燼之地本身,似乎發(fā)生了一種極其微妙的變化。如果說之前是一片絕對死寂、毫無生機的荒漠,那么此刻,雖然依舊枯敗,卻像是經歷了一場無聲的暴雨沖刷,留下了一些細微的、難以言喻的“紋路”。那些“紋路”深處,一絲極難察覺的渴求,如同沉睡巨獸即將蘇醒前的饑餓喘息,正悄然擴散開來!
饑餓!
冰冷的、純粹的、源于吞噬本能的饑餓!
目標明確無比——
礦道!廢棄舊礦道!那在鐵樁陣邊緣,在他意志被極限壓榨到白熾狀態(tài)時、穿透而來發(fā)出致命呼喚的方向!
這股饑餓感并非來自腸胃,而是源自灰燼之地的最深處!它替代了肉體的痛苦,成為一種更加核心、更加急迫的驅動力!它如同一個無形的錨點,牢牢鎖定了礦道深處某個未知的存在,讓楚硯的靈魂都在為之戰(zhàn)栗!仿佛只有吞噬掉那里潛藏的東西,才能填補這份源自本源的虧空!
楚硯的呼吸微微急促起來。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刻意壓低的說話聲。
“…確定在里面?還活著?”
“嗯…昨天半死不活被抬回來…這會兒可能還在挺尸呢…莫閻王下手是真狠…”
“哼,廢脈就是廢脈,再硬氣也抗不了多久…族老們的意思很清楚,必須盯著他…萬一他真是什么災星源頭,想不開跑出去再惹禍端,我們整個楚家都得完蛋!”
“明白…輪班盯著…一只蒼蠅也別想飛出去…”
是楚家執(zhí)法堂的弟子。聲音冷漠,如同在談論一件物品的去留。
流言的風暴未曾平息,楚家的防備也未曾松懈。他被困在這方寸之地,如同囚籠中的困獸。身體的虛弱和無處不在的監(jiān)視,幾乎斷絕了任何逃離的可能。
饑餓的本能,與現實的囚籠,如同兩座無形的大山,狠狠擠壓著他殘破的軀殼和緊繃的意志。
時間在沉默和痛苦中緩慢流逝。楚硯如同一具沒有生命的雕像,躺在床上,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證明他還活著。夜幕,如同巨大的黑幕,悄無聲息地吞噬了最后一點天光。屋內徹底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夜深了。
楚硯毫無睡意。那源自灰燼深處的冰冷饑餓感,在絕對的黑暗和寂靜中,被放大了無數倍!如同滾燙的巖漿在他靈魂深處沸騰、鼓噪!催促著他!召喚著他!目標清晰得如同黑暗中的燈塔——礦道!
不能等!
必須去!
否則…身體會先于意志徹底垮掉!那源質殘燼已不足以支撐這身體的修復和那饑餓的消耗!
意志開始前所未有的集中。身體每一處的劇痛被強行壓下,感官被提升到極限,如同黑暗中潛伏的蝙蝠。
他側耳傾聽。
門外。一個粗重的呼吸聲,帶著疲憊和困意,守在院門附近,時而有節(jié)奏地停頓,偶爾夾雜著一兩聲輕微的鼾聲。間隔大約十幾息會有一次巡邏的腳步(另一個執(zhí)法弟子)沿著院墻走動半圈,規(guī)律而固定。
機會!
楚硯艱難地、如同生銹的機器般緩緩坐起。每一個動作都牽扯著全身的傷口,冷汗瞬間濕透了他單薄的內衫。他咬緊牙關,不讓自己發(fā)出一絲聲音。
沒有點燈。黑暗中,他憑著記憶摸索著。找到那件同樣單薄、沾著血污泥濘的灰布外套。手指顫抖著,用布條纏緊胸口的傷處,勉強加固,試圖阻止可能的滲血暴露。他從床下角落里一個破瓦罐的底部,摸出一個小小的油紙包——里面是趙虎給的那幾顆“血參丸”剩下的最后一顆,以及林星兒家給的半瓶金瘡藥粉末。他沒有猶豫,將那顆珍貴的藥丸塞進嘴里干咽下去,一股微弱的暖流夾雜著苦澀順著食道流下,聊勝于無。又將大部分藥粉灑在重新收緊的繃帶上。
藥力化開,帶來一絲微不足道的支撐力。
時間不多了。巡邏弟子的腳步靠近了。
楚硯如同暗夜的影子,貼著冰冷斑駁的墻壁,挪到最角落那扇破敗的后窗前。木栓早已腐朽。他小心翼翼地、如同撫摸薄冰般,將那扇破窗無聲無息地抬起一道僅容他瘦弱身體通過的縫隙。
寒風瞬間涌入,如同冰冷的刀子割在皮膚上。楚硯身體激靈靈一顫。他回頭看了一眼自己這如同冰窖般的小屋,目光沒有留戀,只有一片冰冷的決然。
身體如同沒有重量的羽毛,或者說像一具被饑餓驅動的行尸。他側身,利用腰部最不易牽動傷處的力量,如同游魚般滑出了窗戶。落地時一個趔趄,差點摔倒,他單手死死撐住冰冷潮濕的地面,才沒有發(fā)出聲響。
屋內沉寂如死。
門外不遠,粗重的鼾聲帶著節(jié)奏。
楚硯融入了墻根濃厚的、帶著腐爛落葉和糞便氣息的陰影之中。他沒有走大路,而是憑借著以前躲避族中頑童追打時探索出來的、早已荒廢的窄巷與排水溝壑的路徑,在廢棄房屋的夾縫和傾倒的圍墻間艱難穿梭。
每一步都如同踩在燒紅的炭火上,胸口的每一次起伏都是對意志的極致考驗。源質枯竭,藥丸的微弱藥力也在迅速消耗。他的臉在黑暗中白得如同鬼魅,嘴唇被死死咬住,嘗到了濃郁的鐵銹味(自己的血)。唯一支撐他的,是那如同跗骨之蛆的冰冷饑餓感!是灰燼之地深處那幾近貪婪的、指向礦道的無聲呼喚!
他像一道被世界遺忘的幽魂,在流風城沉睡的黑暗脈絡中蠕動前行。避開偶爾響起的巡邏梆子聲,躲過幾只野狗警惕的狂吠。不知過了多久,當最后一道標志著城區(qū)邊緣的低矮斷墻被拋在身后時,前方,那片連綿起伏、如同巨獸蟄伏的黑色山影,在慘淡星月的微光下顯現出猙獰的輪廓。
西山的夜風變得更加刺骨,帶著山林的濕冷和某種…難以言喻的腐朽氣息。
那饑餓感陡然變得無比尖銳!如同無數只手從礦道深處伸出,要將他拖拽進去!
近了!更近了!
穿過一片被夜風吹拂得如同鬼手般搖曳的枯敗樹叢,沿著一條幾乎被茂密雜草和傾倒礦車殘骸掩埋的小徑,楚硯終于看到了——那個張著漆黑大口的廢棄礦道入口!
與其說是入口,不如說是一個被暴力撕裂的傷口。
巨大的山巖從中裂開一道不規(guī)則的縫隙,邊緣犬牙交錯,仿佛被某種狂暴的力量硬生生撕開。碎裂的石塊和腐朽的支撐木凌亂地堆積在洞口內外。一股陰冷的、帶著濃重鐵銹味混合著某種粘稠腥臭氣息的風,如同實質的冷舌,持續(xù)不斷地從黑暗深處吹拂出來。
楚硯剛一靠近洞口,體內的灰燼之地如同瞬間被點燃的火藥桶!
轟——!
冰冷的饑餓感瞬間化為恐怖的咆哮!一股狂暴的吸力從他身體每一個細胞深處爆發(fā)出來!比那天面對蝕脈者時還要強烈十倍、百倍!
礦道深處那彌漫的腐朽氣息,仿佛一下子從縹緲的“誘餌”變成了實質的饗宴,正瘋狂地向他涌來!涌入他體內的灰燼之地!如同干涸億萬年的沙漠突然遇到了洶涌的洪流!
不!
更像是一把冰冷的鎖,終于遇到了那個命中注定的鑰匙孔!要不顧一切地強行插入,哪怕將承載它的容器徹底撐爆!
“唔——!”楚硯發(fā)出一聲壓抑不住的低沉痛哼!這股源于自身的恐怖吸力,比他承受的所有外部攻擊加起來都要可怕!那是源自生命本源最深處的索??!它瘋狂地拉扯、撕扯著他本就殘破的肉體,試圖榨干每一絲殘存的精氣!
身體仿佛要徹底解體!
靈魂都要被這饑渴的黑洞拖走!
但他沒有退路!
更強烈的、如同來自遠古的召喚,如同無數怨靈匯聚的冰冷低語,從那深邃的黑暗礦道深處席卷而來!帶著無盡的誘惑與瘋狂的囈語,在他腦海深處炸開!
“來…來…”
“力量…無盡的力量…”
“毀滅…新生…”
“饑餓…飽食…”
混亂、粘稠、仿佛成千上萬只蒼蠅在腦海中振翅轟鳴!要將他殘存的理智徹底淹沒!眼前的景象開始扭曲!漆黑的礦洞仿佛蠕動起來,幻化成巨大無朋的兇獸之口!
楚硯猛地甩頭,狠狠咬破了自己的舌尖!
劇痛和濃郁的血腥味讓他獲得了一絲極其短暫的清醒!
他死死地盯著那片如同地獄入口的漆黑洞口,身體因為抵抗那恐怖的雙重壓力(自身吸力與污染低語)而劇烈顫抖著,如同風中殘燭。但他的腳步,卻如同被無形的力量推動著,邁出了第一步!
走進那片粘稠如同瀝青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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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入礦道入口的瞬間,仿佛穿透了一層冰冷的、粘稠的水膜。外界的星光、微風、蟲鳴瞬間被徹底隔絕。只剩下腳下踩碎碎石砂礫的嘎吱聲,以及自己沉重如風箱的喘息在狹小空間中空洞回響,被扭曲放大,如同無數鬼魅在身邊竊竊私語。
空氣中彌漫的腐朽腥氣濃郁到了令人作嘔的地步。洞壁滲著冰冷的凝水,滴落在地面積存的濁水中,發(fā)出單調而令人心悸的“滴答、滴答”聲。廢棄的礦道不知深入地下幾何,結構在歲月的侵蝕和地質活動下早已扭曲變形,大部分區(qū)域狹窄、低矮,布滿坍塌的碎石堆和斷裂腐朽的木質支撐架。楚硯深一腳淺一腳地跋涉其中,如同在巨獸的腸道里掙扎前行。
視覺幾乎完全失去了作用。絕對的黑暗濃稠得化不開,只有灰燼之地那越來越狂暴的“指引”和礦道深處越來越清晰的詭異低語,如同無形的絲線,牽引著他向某個方向艱難前行。
那股縈繞耳邊的、混雜著無數怨毒、誘惑、瘋狂、絕望的囈語,一刻不停地沖擊著他搖搖欲墜的意志壁壘。
“痛苦嗎…加入我們…永恒的安寧…”
“力量…給你力量…打破這牢籠…”
“餓…好餓…吃了他…吃了一切…”
“廢物…你也配…融入這黑暗吧…”
冰冷粘稠的精神污染如同濕滑的水蛭,試圖鉆進他意識最薄弱的縫隙。每一次抵抗都讓他的精神疲憊感如同大山般疊加。身體的狀態(tài)更是糟糕到了極點,失血、劇痛、極度的疲憊和那源自灰燼之地自身近乎掠奪式的“吸力”,都在瘋狂消耗著他最后的生命力。
支撐他的,唯有那越來越清晰、越來越靠近的饑餓感!如同溺海者看到唯一的燈塔!
“咔噠…”
腳下踢到了一個滾圓的硬物。楚硯猝不及防,身體一個踉蹌,撞在冰冷的洞壁上。胸口的傷處傳來一陣撕裂般的劇痛,他悶哼一聲,勉強扶住洞壁才沒有倒下。
借著灰燼之地感應帶來的微弱“視野”(或者說對污染能量的形狀感知),他低頭“看”向絆倒自己的東西。
那竟是一個……人類的頭骨!
空洞的眼窩殘留著凝固的恐懼,牙齒在黑暗中微微反射著一點詭異的磷光。旁邊散落著一些同樣腐朽的臂骨、腿骨…再往前,白骨森森,鋪滿了狹窄的巷道!
這里,是一片巨大的骸骨沉積之地!不知有多少前代的礦工或探險者,永遠埋葬在了這條通往未知深淵的礦道之中!空氣中彌漫的怨念似乎瞬間濃郁了十倍,粘稠如墨!無數尖嘯的怨毒意念如同實質的冰錐,狠狠刺向楚硯的腦海!
“死!死!死!”
“留下來…陪我們!”
“一起沉淪!永世沉淪!”
楚硯臉色瞬間煞白如紙!識海如同被重錘狠狠砸中,眼前陣陣發(fā)黑,口鼻中涌上濃郁的腥甜!身體搖搖欲墜!瀕臨崩潰!
而就在此時!
前方!深邃礦道轉折的盡頭!
一股如同凝固了千萬載、深沉浩瀚到令人窒息的腐朽氣息,如同沉睡的遠古兇獸緩緩蘇醒!裹挾著億萬骸骨沉積的無邊怨念,形成一片肉眼可見的、濃郁得如同實質血漿般的猩紅霧氣,在黑暗中翻滾、蠕動、咆哮!
那猩紅霧氣翻滾的核心區(qū)域,一股前所未有的、精純、古老、仿佛源自世界誕生之初、卻又被徹底玷污墮落的“腐朽之源”的力量,如同最甘美的毒酒,散發(fā)著讓楚硯體內灰燼之地徹底瘋狂的吸引力!
找到了!那就是目標!
饑餓的火焰瞬間燒盡了所有疼痛與恐懼!楚硯眼中驟然爆發(fā)出駭人的、如同燃燒灰燼般的異芒!
就在他即將失去理智撲向那片翻滾著骸骨怨念和核心誘惑的猩紅霧氣的瞬間!
異變陡生!
嗡——!
沉寂了不知多少歲月的骸骨堆深處,竟突兀地閃爍起一點極其微弱、卻無比純凈的淡銀色光芒!
它如同一顆投入無盡污穢黑暗中的星辰!頑強地穿透層層怨念凝結的血紅濃霧!帶著一種冰冷、不屈、甚至隱含神圣意味的奇特意志波動,極其突兀地刺破了令人絕望的黑暗!
那光芒的位置,就在那片巨大骸骨沉積之地的核心區(qū)域!
那純凈的意志波動,與楚硯體內灰燼之地瘋狂饑餓的欲望形成了極致的矛盾反差!
灰燼之地對這突現的純凈光芒毫無興趣,反而變得更加狂暴,如同被挑釁!瘋狂的吸力撕扯著楚硯的軀殼,催促他撲向猩紅深處那腐朽墮落的“源泉”!
但楚硯的意識卻被那一點驟然出現的純凈銀光狠狠刺了一下!如同沉淪夢中之人被冰涼的水滴濺醒!
危險!
本能!或者說那點被喚醒了短暫清醒的求生意志在尖嘯!那片猩紅濃霧中潛藏著難以言喻的大恐怖!一旦被灰燼的饑渴完全吞噬,撲進去,他自身也將徹底化為那黑暗腐朽的一部分!
跑!!
一個念頭如同炸雷在腦中轟鳴!
用盡最后一絲意志力死死壓制住源自灰燼之地的狂暴吸力!楚硯猛地轉身!用盡殘存的所有力量,朝著來時的方向、骸骨少一些的狹窄縫隙亡命沖去!
“吼——?。?!”
似乎是察覺到了“獵物”的逃離,那礦道深處的猩紅濃霧驟然劇烈地翻滾沸騰起來!一股充滿無盡惡意的、如同億萬怨靈同時尖嘯的精神沖擊波,瞬間跨越空間,狠狠砸在楚硯的后背!
噗——!
如同被無形的巨錘擊中!
楚硯眼前徹底一黑!再也無法維持任何動作!一口滾燙的、夾雜著內臟碎片的污血狂噴而出!身體如同斷線的破敗木偶,被那股巨大的沖擊力狠狠掀飛,撞在了一側布滿銳利棱角的冰冷巖壁上!脊柱發(fā)出令人牙酸的碎裂聲!
意識瞬間被拖入無邊痛苦的黑暗深淵!
就在他身體軟倒,即將徹底被那滔天的怨念洪流和灰燼失控的吞噬本能撕成碎片的最后一剎那——
那骸骨堆中驟然爆發(fā)的純凈銀光,竟如同有意識般,瞬間化作一道凝練的、僅有發(fā)絲粗細的銀色光流,無視了空間的距離,無視了怨念的阻隔,精準無比地疾射而至,如同擁有生命般,“噗”地一聲,穿透了楚硯眉心!
嗡——!
無法形容的感覺!
沒有劇痛!沒有攻擊性!
仿佛一滴純凈的、凝固了億萬載歲月的冰冷月光,瞬間融入了楚硯即將崩潰的識海深處!一股龐大到浩瀚、卻又冰冷如宇宙真空的記憶與訊息洪流,毫無預兆地在他瀕臨潰散的意識中轟然炸開!
混亂!駁雜!卻又帶著一絲永恒不變的、如同恒星般冰冷的意志內核!
無數破碎的畫面如同億萬星辰般在意識湮滅的黑暗中飛舞、旋轉:
黑暗的星空下,巨艦燃燒著墜落的尾焰,如同折斷翅膀的巨鳥,砸向一片懸浮在星空中的廣袤玄陸,引發(fā)天地崩裂(星樞墜落)…
穿著奇異銀色甲胄的戰(zhàn)士在燃燒的大地上與扭曲的黑色粘稠怪物(比蝕脈者形態(tài)更加原始的污染體)激烈廝殺,銀色的血液與黑色的污濁潑灑大地(神祇大戰(zhàn)?)…
一座建立在巨大能量節(jié)點之上、閃爍著無數符文光輝的宏偉神殿深處,某個核心樞紐被注入了一種如同液態(tài)黑暗的物質(污染源頭?)…
最后!是無數道破碎的靈魂烙印,夾雜著無盡的悲壯、決絕與難以言說的慘烈守護意志(礦工們慘死前的最后執(zhí)念?)!
所有這些破碎信息的核心,似乎都在指向某個坐標——就在這廢棄礦道更深、更深的地底,那片猩紅濃霧包裹的核心深處,封印著某種…東西!一個能引發(fā)星樞墜落、神祇大戰(zhàn)的“災厄之源”的微末碎片?!
龐大的信息流瞬間淹沒楚硯!
就在意識即將被這恐怖的信息洪流徹底撐爆、化為純粹白癡的極限瞬間!
楚硯體內那一直沉寂死寂、正瘋狂掠奪著周邊污染能量準備失控暴走的灰燼之地核心,仿佛嗅到了某種極其厭惡的天敵氣息!
嗡——!
一種源自宇宙洪荒之前的、冰冷、暴戾、象征著絕對“終結”與“寂滅”的意志,從灰燼之地的最深處悍然蘇醒!它似乎被那點強行闖入的“純凈意志”徹底激怒了!
“滾!!!”
一個冰冷、狂暴、非人般的意念,帶著碾碎星辰的恐怖威勢,在楚硯靈魂深處如同開天辟地的霹靂般炸響!
楚硯識海中那如同沸騰油鍋般的混亂信息洪流,被這恐怖的灰燼意念狠狠碾壓過去!如同沸湯潑雪,瞬間被清理出了一片絕對的虛無!
那點強行融入、正試圖傳遞信息的純凈銀色光芒,如同遭遇了最恐怖的克星!發(fā)出一聲無聲的凄厲哀鳴,瞬間黯淡、碎裂、被那冰冷的終結意志徹底驅逐、碾為齏粉!
但…并非全無影響!
在最后崩潰的剎那,那點銀色光流似乎本能地進行了最后的掙扎抵抗!它將自身殘存的所有純粹意志力和一小部分凝練到極致的純凈能量(仿佛礦工們臨死前凝聚的守護之火),如同烙印般,狠狠印在了楚硯那即將徹底沉淪的灰燼之地表面!
嗤——!
如同滾燙的鐵錠投入冰冷的水中!劇烈的沖突反應在楚硯體內爆發(fā)!
“呃啊啊啊——?。?!”
楚硯的意識被這體內靈魂核心層面的劇烈沖突徹底引爆!身體如同遭受了最殘酷的刑罰,劇烈地抽搐痙攣起來!比鐵樁陣里被沙袋轟擊痛苦萬倍!但他卻沒有再昏迷!
在那劇痛的巔峰!在那灰燼意志驅逐外來印記、外來印記灼燒灰燼外殼的極致沖突邊緣!
楚硯那雙被血污糊住的雙眼,猛地暴睜開來!
黑暗中,他的瞳孔并非人類的光芒,而是閃爍著兩種激烈沖突、糾纏、湮滅的詭異光影——一邊是死寂冰冷的灰燼之色,一邊是瀕臨崩潰的純凈銀輝!
一股難以言喻的氣息,冰冷、死寂、狂暴、駁雜…甚至隱約帶著一絲被強行刻印下的、不甘消逝的純凈守護意志,如同風暴般從他那殘破不堪的軀殼中猛然爆發(fā)開來!
意識清醒!卻又如同被無數混亂瘋狂的信息撕成了碎片!
身體像一座隨時會噴發(fā)的火山!一座同時燃燒著灰燼與銀焰的矛盾熔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