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繳費窗口的鋼化玻璃映出我扭曲的臉。"還差八萬。"護士的指甲敲在票據(jù)上,
"最遲后天。"我攥著診斷書蹲在醫(yī)院走廊。胃癌晚期四個字被手汗暈開,
像母親嘔在床單上的血漬。雨下得突然。巷子里的青苔爬上我鞋尖時,
那盞銹蝕的黃銅燈籠突然亮了。"時光當(dāng)鋪"的木匾在風(fēng)里吱呀作響,
門縫漏出的光像截斷的膠片。"典當(dāng)記憶?"金絲眼鏡后的眼睛沒眨,"比如這個。
"他指尖點向我太陽穴,十歲那年的棉花糖甜味突然在舌尖炸開。我后退撞翻青銅擺件。
"你怎么——""游樂園的旋轉(zhuǎn)木馬,藍色那匹。"鐘先生擦著鏡片,"你母親抱著你,
她圍巾上的梔子花香。"我喉嚨發(fā)緊。那天母親賣了結(jié)婚戒指。"三萬。
"他推開泛黃的契約,"抽走記憶就像拔牙,不疼。""太少了!""快樂本來就不值錢。
"鋼筆在硯臺蘸了蘸,"或許你可以擋掉蘇雨晴。"我抄起硯臺砸過去。
墨汁潑在墻上變成那年音樂教室的暴雨,她踮腳替我擦頭發(fā)時校徽硌著我鎖骨。"五萬。
"鐘先生舔掉虎口的墨漬,"加上你認出母親的權(quán)利。"契約突然重得拿不住。
病床上母親空洞的眼睛閃過——她今早對著我喊護工的名字。"簽字!"鋼筆尖戳破紙面。
旋轉(zhuǎn)木馬的音樂聲越來越遠,母親舉著棉花糖的手正在褪色。我簽完最后一筆,
聽見記憶被撕下的聲音。像小時候弄丟氣球,抬頭只剩一小塊虛無的藍。
第2章我站在病房門口,手里攥著剛交完醫(yī)藥費的收據(jù)。母親靠在床頭,
眼神空洞地望向窗外,好像我只是個走錯房間的陌生人?!皨專屹I了粥。
”我把保溫桶放在床頭柜上,蓋子掀開,熱氣騰上來。她皺了皺眉,往后縮了縮:“你是誰?
”我喉嚨發(fā)緊,像是被人掐住。明明昨天她還記得我,現(xiàn)在卻連我的臉都認不出來。
我翻開手機相冊,找到那張游樂園的照片——母親摟著我,笑得燦爛。可照片里的人,
我卻覺得陌生?!斑@是……我們?”我喃喃自語。母親瞥了一眼,搖頭:“那是我兒子,
不是你。”我猛地合上手機,胸口悶得發(fā)疼?!赀€在下,我沖回那條巷子。
時光當(dāng)鋪的招牌亮著,像是早就等著我。門一推,鐘先生正坐在柜臺后面,
慢條斯理地擦著眼鏡。他抬頭,嘴角一扯:“這么快就回來了?”“你騙我!
”我一把拍在柜臺上,震得鋼筆滾落,“你說只是典當(dāng)記憶,沒說她會忘了我!
”他撿起鋼筆,輕輕放回原位,眼神像在看一個不懂事的孩子:“記憶是雙向的,林先生。
你忘了她,她自然也會忘了你?!蔽乙Ьo牙:“怎么贖回?”鐘先生笑了,
從抽屜里抽出一張泛黃的單票,推到我面前。
背面寫著一行小字:**“贖回條件:以同等價值的記憶交換。
”**“什么叫‘同等價值’?”我盯著他?!翱鞓窊Q快樂,痛苦換痛苦。
”他指尖點了點桌面,“你丟掉的是最珍貴的回憶,想拿回來,
就得用另一段同樣珍貴的記憶來換?!蔽页聊艘粫海骸拔疫€有別的選擇嗎?
”他搖頭:“規(guī)則就是規(guī)則。”“好?!蔽疑钗豢跉猓拔覔Q。
”鐘先生瞇起眼:“你確定?這次可沒有反悔的機會。”“少廢話?!蔽依湫?,“你要什么?
”他推過來一張新契約:“你十六歲那年的記憶——初戀?!蔽沂种敢唤LK雨晴。
——電視里還在播她的鋼琴演奏會,鏡頭掃過觀眾席,掌聲如潮。我盯著屏幕,
心臟像是被人攥住。“怎么?”鐘先生歪頭,“舍不得?”我抓起鋼筆,筆尖懸在紙上,
遲遲落不下去?!蔼q豫了?”他笑得更深,“看來這段記憶,比我想象的還要值錢。
”我猛地抬頭:“你早就知道是她?”他聳肩:“生意人,總得做點功課。”我咬牙,
筆尖終于落下。最后一筆寫完的瞬間,耳邊“咔嚓”一聲,像是有什么東西被剪斷了。
鐘先生滿意地收起契約,遞給我一張新的單票:“交易成立?!蔽肄D(zhuǎn)身就走,
門在身后重重關(guān)上?!t(yī)院走廊的電視突然換了頻道。
蘇雨晴的演奏會被緊急插播的新聞打斷——**“著名鋼琴家蘇雨晴突發(fā)失憶,
無法繼續(xù)演出?!?*我僵在原地,手機震動。一條陌生號碼發(fā)來的短信:**“林小滿,
我們認識嗎?”**第3章手機屏幕的光刺得我眼睛發(fā)疼。那條短信像把刀,
直接捅進我肋骨下面最軟的那塊肉。"林小滿,我們認識嗎?"我盯著這八個字,
手指懸在鍵盤上發(fā)抖。后臺通道的應(yīng)急燈把影子拉得很長,
遠處傳來工作人員喊"擔(dān)架"的聲音。保安攔住我:"先生,蘇老師不見客。
""告訴她——"我聲音啞得自己都嚇一跳,"告訴她游樂園的藍色氣球。
"保安的對講機突然炸響:"讓那個男的進來!"化妝間的門虛掩著。蘇雨晴背對著我,
手指按在琴鍵上沒出聲。鏡子里她的眼神像看陌生人。"你偷了我的記憶。"她說。
我喉嚨發(fā)緊:"我買了票。""用我的命買的?"她突然砸下和弦,震得譜架搖晃,
"新聞?wù)f我突發(fā)失憶的時候,你數(shù)錢數(shù)得開心嗎?"我走近兩步,聞到她發(fā)梢的茉莉味。
和十六歲那年校慶后臺一樣。"我不知道會這樣。""騙子。"她指甲掐進琴凳皮革,
"鐘先生給我看了當(dāng)票,你親手簽的字。"窗外救護車紅燈掃過她鎖骨,那里本該有顆小痣。
我最后一次吻它的時候,她說要當(dāng)鋼琴家。"我媽快死了。"我摸出皺巴巴的醫(yī)院收據(jù),
"她連我是誰都——""所以我就活該被抹掉?"她抓起琴譜砸過來,紙張刮過我下巴,
"你憑什么決定哪段記憶更重要?"譜子落在地上,露出扉頁上我的字跡:**給雨晴,
畢業(yè)快樂。**現(xiàn)在看起來像別人的筆跡。我彎腰去撿,
她突然抓住我手腕:"你記得我們第一次吵架嗎?""不記得。""在音樂教室。
"她手指冰涼,"你說我彈琴像在敲釘子。"我想抽手,她攥得更緊:"那天你偷親我,
粉筆灰沾了滿臉。"記憶像壞掉的燈泡閃了閃。有支鋼筆滾到地上,墨水染黑了她白襪子。
"后來呢?""你跑了。"她松開我,"現(xiàn)在輪到我了。"門摔上的聲音驚醒了頂燈,
嗡嗡響得像那年夏天的蟬。我摸到口袋里兩張當(dāng)票,一張贖回了母親,一張典當(dāng)了愛情。
第4章我站在蘇雨晴公寓樓下抽完第三根煙,手機振動?!镐浺魩д业搅??!顾南⒑喍?,
像把鈍刀。我掐滅煙頭,抬頭看見她窗口的燈亮著,窗簾沒拉,
影子投在玻璃上——她在彈琴,手指起落,沒有聲音。門禁沒鎖。我推開門時,
老式錄音機正在嘶嘶轉(zhuǎn)動。"——雨晴,畢業(yè)快樂。"錄音里的我聲音發(fā)緊,
"以后你開演奏會。"現(xiàn)實中的蘇雨晴背對著我,手指懸在琴鍵上方。"你保證過的。
"她說。錄音帶還在轉(zhuǎn),背景音里有教室的喧鬧,有誰在喊"老師來了",
有紙飛機掠過電風(fēng)扇的聲響。然后是我壓低的聲音:"等我們?nèi)畾q還沒分手,
就去坐摩天輪。"琴凳"吱呀"一聲。蘇雨晴轉(zhuǎn)過身,
眼眶發(fā)紅:"現(xiàn)在你連摩天輪長什么樣都忘了吧?"我喉嚨發(fā)緊。"鐘先生沒告訴你?
"她冷笑,"記憶典當(dāng)?shù)迷蕉啵`魂就越空。"錄音機突然卡帶,發(fā)出尖銳的噪音。
我伸手去按停止鍵,碰到她冰涼的手指。"我跟蹤他了。"我說。蘇雨晴猛地抬頭。
"每周末午夜,他會去西郊墓地。"我盯著她睫毛投下的陰影,"擦一塊無字碑。
"鋼琴蓋"砰"地砸下來,震得譜架上的照片搖晃——十六歲的我們站在校門口,
她踮腳往我頭上放紙飛機,我手里抓著兩瓶橘子汽水。"你瘋了?"她指甲掐進我手腕,
"那是吃人記憶的怪物!""所以要掀他老底。"我反手握住她,
"你不想知道無字碑下面埋著什么?"錄音機突然恢復(fù)正常,
少年時代的我正在傻笑:"拉鉤上吊一百年——"蘇雨晴一把拽掉電源線。
寂靜像塊黑布兜頭罩下來。"現(xiàn)在去。"她抓起外套,"趁你還沒忘干凈怎么打架。
"——墓地的霧濃得像兌水的牛奶。鐘先生的金絲眼鏡反著月光,
手里帕子擦過石碑時發(fā)出砂紙打磨的聲響。我踹翻花瓶的瞬間,蘇雨晴按亮了手機閃光燈。
"偷窺是壞習(xí)慣。"鐘先生頭都沒回,"尤其是偷窺債主。
"墓碑上漸漸顯出血絲般的字跡——**林小滿之墓**。日期是明天。
蘇雨晴的呼吸噴在我后頸:"什么意思?""違約利息。"鐘先生轉(zhuǎn)過臉,眼鏡鏈叮當(dāng)作響,
"典當(dāng)記憶卻想賴賬的人,會變成新墓碑。"我抄起鐵鍬砸過去:"你他媽早算計好了?
"他輕松避開,皮鞋尖碾碎一株野菊:"你母親痊愈了,初戀也重逢了。
"金絲眼鏡滑到鼻尖,"總得付點代價。"蘇雨晴突然沖過去扯他領(lǐng)口。唐裝扣子崩開,
露出鎖骨下方密密麻麻的黑色紋身——全是名字。最上面那個正在滲血:**林小滿**。
"你吞了多少人的記憶?"她聲音發(fā)抖。鐘先生舔掉濺到唇邊的血:"足夠再活六十年。
"我掄起鐵鍬的手突然僵住——墓碑上的日期往前跳了一天?,F(xiàn)在是我的死期。
第5章醫(yī)院的消毒水味混著鐵銹味。我踹開病房門時,心電監(jiān)護儀正發(fā)出刺耳的警報聲。
"血壓60/40!"護士推開我,"家屬出去!"母親的手從被單滑落,
指間夾著張泛黃的紙片。游樂園門票邊緣卷曲,背面字跡暈開:"給小滿的勇氣"。
我抓住鐘先生的領(lǐng)子把他摜在墻上。金絲眼鏡歪到一邊,露出他左眼猙獰的疤痕。
"你偷了她的求生意志!""生意就是生意。"他舔掉嘴角的血,"你顛當(dāng)了記憶,
她自然忘了為什么要活。"搶救室的燈亮得刺眼。我摸到口袋里的鐵鍬碎片——剛才在墓地,
蘇雨晴用它劃破了鐘先生的手臂。黑血滲進他紋身的名字里,我的死期倒計時停了。
"為什么是無字碑?"我逼近他。鐘先生突然笑了。他扯開衣領(lǐng),
露出心口處唯一褪色的名字——**陳素芬**。"我妻子。肺癌晚期。
"他眼鏡片反射著慘白的燈光,"我典當(dāng)了所有關(guān)于兒子的記憶換她活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