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下大堂，光可鑒人的大理石地面映照著奢華的水晶吊燈。這里是“即刻生活”的總部，
代表著效率、秩序和冰冷的商業(yè)規(guī)則。而此刻，這份秩序被三個格格不入的身影打破了。
林國棟和王桂芬，還有他們心尖上的寶貝兒子林耀，就站在巨大的公司LOGO前，
被兩名穿著筆挺制服的保安禮貌而堅決地攔著。五年時光，足以改變很多。
林國棟：曾經(jīng)那個紅光滿面、氣勢洶洶拍打兒子肩膀的男人，如今佝僂著背，
頭發(fā)花白了大半，稀疏地貼在頭皮上。臉上深刻的皺紋里嵌滿了風(fēng)霜和愁苦。
他身上穿著一件洗得發(fā)白、領(lǐng)口磨破的舊夾克，腳上的皮鞋沾滿了泥點，鞋跟磨損得厲害。
他搓著手，臉上堆著一種從未在我面前展現(xiàn)過的、近乎卑微的討好笑容，
眼神卻焦躁不安地四處張望，時不時想往前沖，又被保安攔住。
王桂芬：精心燙過的卷發(fā)變得干枯毛躁，胡亂地挽在腦后。
曾經(jīng)在弟弟生日宴上容光煥發(fā)的臉，如今刻滿了生活的艱辛和愁苦，眼袋深重，
嘴唇干裂起皮。她緊緊抓著林耀的手臂，身上那件過時的、起球的毛衣袖口已經(jīng)磨出了線頭。
她的眼神里充滿了惶恐、急切和一種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渴望。林耀：變化最大的是他。
那個曾經(jīng)驕縱得意、在生日宴上炫耀金鎖和手機的小霸王，此刻像一只被拔光了毛的鵪鶉。
他低著頭，縮著脖子，眼神躲閃，不敢看任何人。
身上穿著一件廉價的、印著某超市l(wèi)ogo的藍(lán)色工作服，袖子挽起，
露出的小臂上有幾道新鮮的擦傷。曾經(jīng)意氣風(fēng)發(fā)的臉上，只剩下被社會毒打后的麻木和畏縮。
他整個人籠罩在一種頹喪、卑微的氣息里，再不見半分驕縱?！巴?！同志你行行好！
讓我們進(jìn)去吧！我們真是林默的爸媽！親爸媽?。 蓖豕鸱业穆曇魩е耷?，
急切地對保安解釋，手指神經(jīng)質(zhì)地絞著衣角，“你看報紙！那上面登的就是我兒子！
親兒子??！我們找了他五年！五年?。∥覀冎厘e了！真的知道錯了！”她的眼淚說來就來，
順著刻滿皺紋的臉頰滑落，顯得格外凄楚。林國棟也跟著幫腔，聲音嘶啞，
帶著一種強裝出來的底氣，卻又掩飾不住的心虛和急切：“對！對！我是他老子！
他敢不見我？反了他了！你告訴他，他老子來了！讓他趕緊下來接我們！”他試圖挺直腰板，
但長期生活的重壓早已壓彎了他的脊梁，那點色厲內(nèi)荏的強硬，
在保安冷靜專業(yè)的目光下顯得格外可笑。林耀始終低著頭，沉默不語，
手指緊張地?fù)钢ぷ鞣南聰[。他偶爾飛快地抬眼偷瞄一下周圍奢華的環(huán)境，
目光掠過那些衣著光鮮、步履匆匆的白領(lǐng)精英，
眼神里充滿了難以掩飾的自卑和一絲隱秘的怨毒。巨大的公司LOGO，光潔如鏡的地面，
空氣中彌漫的昂貴香氛……這一切都無聲地嘲笑著他的落魄，
也刺激著他對那個“走了狗屎運”的哥哥的嫉恨。保安面無表情，只是盡責(zé)地?fù)踉谒麄兠媲埃?/p>
像兩尊沉默的雕塑：“對不起，沒有預(yù)約，林總不見任何人。請你們離開，
不要影響公司正常秩序?！薄澳阍趺茨苓@樣？我們是他爹媽！”林國棟急了，嗓門陡然拔高，
唾沫星子飛濺，臉漲得通紅，“養(yǎng)他那么大，現(xiàn)在發(fā)達(dá)了就不認(rèn)爹娘了？
天底下哪有這樣的道理！白眼狼！真是白眼狼！”他激動地?fù)]舞著手臂，
引來大堂里其他人側(cè)目。那熟悉的咆哮，即使隔了五年，
依舊帶著令人作嘔的、試圖用“孝道”綁架的腐朽氣味。王桂芬哭得更兇了，
干脆一屁股坐倒在地上，拍著大腿哭嚎起來：“我的兒??！你怎么這么狠心啊！
爸媽知道錯了！真的知道錯了！當(dāng)年是我們不對，委屈你了！可我們是你親爹親媽??！
血濃于水??！你不能不管我們??！你弟弟……你弟弟他……他快活不下去了?。?/p>
”她哭得涕淚橫流，聲音凄厲，仿佛承受了天大的冤屈。那“血濃于水”幾個字，
此刻聽起來，諷刺得令人心寒。林耀被母親的哭嚎弄得更加窘迫，下意識地想往后退縮，
卻被王桂芬死死抓住胳膊。他臉上的肌肉抽搐著，屈辱和難堪讓他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jìn)去。
就在這時，專用電梯的方向傳來“?！钡囊宦曒p響。金屬門無聲地向兩側(cè)滑開。我走了出來。
一身熨帖的深色高定西裝，勾勒出挺拔的身形。五年商海沉浮、生死邊緣掙扎淬煉出的氣場，
無聲地彌漫開來。步伐沉穩(wěn)，面容沉靜，眼神深邃，像一片深不見底的寒潭。
身后跟著兩名助理和一名安保主管。大堂里瞬間安靜下來。所有的目光，
帶著好奇、探究、敬畏，齊刷刷地聚焦過來。前臺員工立刻恭敬地站直了身體。
林國棟和王桂芬的哭嚎聲戛然而止，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雞。他們猛地抬頭，
渾濁的眼睛死死地盯住我，里面充滿了難以置信、狂喜、貪婪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
林耀更是渾身一顫，頭埋得更低了，幾乎要縮進(jìn)工作服的領(lǐng)子里，身體控制不住地微微發(fā)抖。
“兒……兒子！是默兒！是我的默兒！”王桂芬第一個反應(yīng)過來，爆發(fā)出驚天動地的哭喊，
連滾帶爬地從地上掙扎起來，踉蹌著就要撲過來，眼淚鼻涕糊了一臉，“媽想死你了！
媽就知道你不會不要我們的！媽錯了！媽給你磕頭了！”她作勢真的要往下跪。
林國棟也反應(yīng)過來，臉上瞬間堆滿了夸張的、帶著諂媚的笑容，搓著手，
急切地往前湊：“小默！爸的好兒子！爸就知道你有出息！爸這些年……爸想你?。?/p>
”他試圖伸手來拍我的肩膀，帶著一種試圖找回“父親”權(quán)威的僵硬姿態(tài)。
安保主管和助理立刻上前一步，不動聲色地?fù)踉诹宋液退麄冎g，形成一道人墻。我沒有動。
甚至沒有看王桂芬夸張的下跪表演，也沒有理會林國棟伸過來的手。
我的目光平靜地掠過他們激動扭曲的臉，掠過林耀那恨不得消失的卑微身影，
最后落在了安保主管身上?！霸趺椿厥拢俊蔽业穆曇舨桓?，清晰地回蕩在安靜的大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