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屋。
一盞十五瓦的節(jié)能燈,將昏黃的光投在陸哲面前的催款通知單上。那串鮮紅的數(shù)字,像一條毒蛇,盤踞在紙上,每一個筆畫都透著冰冷的惡意。
五十萬。
對現(xiàn)在的他而言,這是一個足以將他碾碎的天文數(shù)字。
他將通知單揉成一團,扔進腳邊的垃圾桶。垃圾桶里,已經(jīng)堆滿了同樣的紙團。
臥室的門縫里,傳來一陣壓抑的、斷斷續(xù)續(xù)的咳嗽聲。
每一聲,都像一把小錘,敲在陸哲的心上。
母親的病不能再拖了。
可手術(shù)費,連同父親失蹤前欠下的高利貸,兩座大山,壓得他喘不過氣。
他拿起手機,屏幕亮起,又暗下。
通訊記錄里空空蕩蕩。
投出去上百份簡歷,沒有一份回音。
這個世界仿佛一個密不透風的鐵盒,而他,就是被困在盒中的螻蟻,無論朝哪個方向沖撞,都只換來一次又一次的頭破血流。
他站起身,走到窗邊。
窗外是典型的城中村景象。密密麻麻的握手樓,切割出狹窄的天空。樓下小巷里,餐館的油煙味、劣質(zhì)香水的味道,還有隱約的爭吵聲,一同涌了上來。
這就是他的世界。
一個畢業(yè)即失業(yè)的大學生,一個重病的母親,一個消失無蹤的賭鬼父親。
陸哲攥緊了拳頭,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
他不怕吃苦,不怕累。
他怕的是沒有希望。
就在這時,鐵門被人擂得砰砰作響。
那不是敲門,是砸。
每一次撞擊,都讓整扇門連同門框一起震動。
陸哲的身體瞬間僵住。
來了。
他深呼吸,試圖平復狂跳的心臟,然后走過去,拉開了門。
門外站著三個人。
為首的是個光頭,脖子上戴著一條粗劣的仿金鏈子,三角眼,看人的時候帶著一股審視貨物的輕蔑。
他叫李三,是這片區(qū)域放貸的頭子。
“小哲,在家啊?!?/p>
李三咧嘴一笑,露出滿口被煙熏黃的牙齒。他沒等陸哲回應,就自顧自地側(cè)身擠了進來,身后的兩個跟班也順勢跟入,順手關(guān)上了門。
狹小的客廳,因為這三個人的闖入,頓時變得擁擠不堪。
一股汗臭與煙草混合的刺鼻氣味,沖淡了屋里原有的藥味。
“三哥。”
陸哲的聲音有些干澀。
“這個月,能不能再寬限幾天?我一找到工作,馬上就還錢?!?/p>
“工作?”
李三像是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他環(huán)顧這間家徒四壁的出租屋,目光最后落在墻上那張泛黃的大學畢業(yè)照上。
“大學生,現(xiàn)在遍地都是。你拿什么還?”
他伸出三根粗壯的手指。
“三個月了。本金加利息,一共五十八萬。我給你抹個零,五十五萬,今天必須拿出來。”
“我……我現(xiàn)在真的沒錢?!?/p>
陸哲的拳頭在身側(cè)攥得更緊。
“我爸他……”
“別跟我提你那個廢物爹?!?/p>
李三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他上前一步,用手指戳著陸哲的胸口。
“欠債還錢,天經(jīng)地義。他跑了,這筆賬就得你來還。”
他身后的一個瘦高個,百無聊賴地走到桌邊,隨手拿起桌上一個相框。
相框里是陸哲一家三口以前的照片。
那時母親還很健康,父親也沒有爛賭,照片上的他笑得無憂無慮。
“別碰!”
陸哲幾乎是吼出來的。
他猛地撥開李三的手,一步跨過去,想搶回相框。
瘦高個沒料到他敢反抗,手一抖,相框脫手飛出,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啪的一聲摔在水泥地上。
玻璃碎裂的聲音,異常刺耳。
整個房間的空氣,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陸哲低頭,看著地上支離破碎的相框,照片上母親的笑臉被一道裂痕分割開。
他身體里的某根弦,斷了。
他抬起頭,雙眼赤紅,像一頭被逼入絕境的野獸,猛地朝那個瘦高個撲了過去。
“我殺了你!”
迎接他的,是李三勢大力沉的一腳。
這一腳正中他的腹部。
劇痛讓陸哲瞬間弓成了一只蝦米,胃里翻江倒海,連一絲聲音都發(fā)不出來。
“給臉不要臉的東西?!?/p>
李三啐了一口,對著身后的兩個跟班歪了歪頭。
“讓他長長記性?!?/p>
拳腳,如同雨點般落下。
一拳打在他的后背,讓他整個人向前撲倒。
一腳踢在他的肋下,劇痛讓他幾乎昏厥。
他蜷縮在地上,雙手下意識地護住頭部。每一次重擊,都讓他的骨頭仿佛要散架。鐵銹般的血腥味,在他嘴里彌漫開來。
混亂中,他脖子上掛著的一根紅繩被扯斷了。
一枚古樸的、看起來毫不起眼的玉佩,從他領口滑落,掉在地上,滾到了一旁。
那是他從小戴到大的東西,據(jù)說是父親從老家一個舊貨攤上淘來的。
此刻,沒有人注意到它。
李三的皮鞋,重重地踩在陸哲的手背上,用力碾壓。
“?。 ?/p>
陸哲發(fā)出一聲痛苦的悶哼,十指連心的劇痛,讓他渾身抽搐。
“錢,有沒有?”
李三俯下身,聲音里帶著一絲殘忍的快意。
陸札咬著牙,血從他的嘴角滲出。他用盡全身力氣,從牙縫里擠出兩個字。
“沒有?!?/p>
“嘴還挺硬?!?/p>
李三抬起了腳,準備朝著他的頭踩下去。
這一腳若是踩實了,后果不堪設想。
陸哲絕望地閉上了眼。
就在這時,臥室的門開了。
一個面色蠟黃、身形消瘦的中年女人,扶著門框,顫巍巍地站在那里。
“別……別打我兒子……”
她的聲音虛弱,卻透著一股拼盡全力的急切。
“求求你們,別打了……”
李三的動作停住了。
他回頭看了一眼陸哲的母親,眉頭皺起。他放貸,是為了求財,不是為了鬧出人命。尤其是在這種快要病死的人面前,總覺得有些晦氣。
他收回腳,厭惡地在地上蹭了蹭。
“小子,算你運氣好?!?/p>
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張新的催款單,扔在陸哲的臉上。
“再給你七天。七天后我要是還見不到錢,下次來的,就不是我們幾個這么好說話的了?!?/p>
“還有,別想著跑。我找得到你那個廢物爹,就一樣找得到你?!?/p>
說完,他朝兩個跟班使了個眼色。
“我們走?!?/p>
三人轉(zhuǎn)身,拉開門,大搖大擺地離去。
沉重的關(guān)門聲,宣告了這場暴行的結(jié)束。
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靜。
只剩下陸哲粗重的喘息,和他母親壓抑的哭泣聲。
“哲兒……哲兒你怎么樣……”
陸母掙扎著想過來扶他。
“媽,我沒事?!?/p>
陸哲撐起身體,每動一下,都牽扯著全身的傷口。他沖著母親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
“一點皮外傷,不礙事?!?/p>
他掙扎著爬起來,一步一步挪到母親身邊,扶著她回到床上躺好。
“媽,你好好休息,錢的事……我會想辦法的?!?/p>
他不知道自己說出這句話時,心里有多么空洞。
辦法?
他還有什么辦法?
賣血?還是去賣腎?
安撫好母親,陸哲拖著傷痕累累的身體回到客廳。
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撿起地上破碎的相框,用衣袖拂去上面的灰塵和玻璃渣。
照片上,那道裂痕依舊刺眼。
他跪坐在地上,再也支撐不住。
一種無邊無際的絕望,像潮水般將他淹沒。
他將臉埋進掌心,肩膀無聲地聳動。
一滴溫熱的液體,從他指縫間滑落,滴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不是淚。
是血。
剛才被李三踩踏時,他的手背被地上的碎玻璃劃破了。
血,還在不斷地滲出。
他挪動了一下身體,手掌無意中按到了一個冰涼的物事。
是那枚掉落的玉佩。
他撿起玉佩,準備重新穿上繩子。
就在這時,他手背傷口滲出的鮮血,正好一滴一滴,落在了玉佩的表面。
那枚灰撲撲的玉佩,在接觸到他血液的瞬間,仿佛活了過來。
一圈溫潤的、肉眼幾乎無法察見的微光,從玉佩內(nèi)部一閃而逝。
緊接著,一股暖流從玉佩中涌出,順著他的掌心,瞬間流遍全身。
所過之處,那些火辣辣的疼痛,那些青紫的淤傷,竟然在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消退、愈合。
陸哲愣住了。
他攤開手掌。
原本還在流血的傷口,已經(jīng)停止了流血,只留下一道淺淺的紅痕。
而他手中的玉佩,也不再是之前那副灰撲撲的模樣。它通體變得溫潤晶瑩,仿佛洗去了千年的塵埃,內(nèi)部似乎有流光在隱隱轉(zhuǎn)動。
這……這是怎么回事?
他把玉佩翻來覆去地看,除了變得好看了一些,似乎也沒有別的變化。
幻覺嗎?
可身上疼痛的消失,是如此真實。
他握緊了玉佩,將它貼在自己的額頭上,試圖感受那股神奇的暖流。
就在他這么做的瞬間。
一個聲音,毫無征兆地,直接在他的腦海最深處響起。
那聲音分不清男女,聽不出任何情緒,像是一段被預設好的程序,冰冷、清晰、不容置疑。
“滄瀾界坐標已鎖定,是否進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