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還未散盡，陳府門前已經(jīng)停了兩輛黑漆馬車。
車輪上沾著新鮮的泥漿，顯然天未亮就已備好。
陳青站在臺階上，懷中抱著一個小小的包袱——里面除了幾件換洗衣物，就只有母親留給他的那塊青玉和這些年偷偷攢下的散碎銀兩。
“青少爺，請上車吧?！敝芨Ｕ驹诘谝惠v馬車旁，嘴角掛著似笑非笑的弧度。
他身后那輛馬車上，幾個壯漢正在固定幾個沉甸甸的木箱——那里面裝著一萬兩銀子，陳守誠給他買命的錢。
陳青沉默地登上馬車，車廂里彌漫著一股霉味和皮革混合的氣息。
他選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透過紗簾能看到府門前幾個探頭探腦的丫鬟。
她們交頭接耳，不時投來憐憫的目光——仿佛在送別一個將死之人。
周福隨后上車，在陳青對面落座。
老管家今日換了一身褐色短打，腰間掛著一塊烏木令牌，那是陳府大管家的信物。
馬車啟動時，他閉目養(yǎng)神，連一個眼神都懶得施舍給陳青，仿佛對面坐著的已經(jīng)是一具尸體。
車輪碾過青石板路，發(fā)出沉悶的聲響。
陳青盯著窗外漸行漸遠(yuǎn)的陳府大門，心中一片冰涼。
這座他生活了十四年的宅院，從未給過他溫暖，此刻卻成了他最后的安全港灣。
“噠噠”的馬蹄聲漸漸加速，青州府的街景在窗外飛速后退。
路過集市時，早起的商販們紛紛避讓，有幾個膽大的伸長脖子想看看馬車?yán)镒l，卻被隨行的陳家護衛(wèi)瞪得縮了回去。
“看什么看！陳家的馬車也敢窺探？”一個護衛(wèi)厲聲喝道，手中的馬鞭在空中甩出清脆的響聲。
陳青收回目光，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
這雙手白皙修長，指節(jié)分明，和他現(xiàn)代時的手幾乎一模一樣。
只是現(xiàn)在這雙手上布滿了細(xì)小的傷痕——那是他十歲那年，大夫人罰他在雪地里跪了三個時辰留下的凍瘡痕跡。
“青山鎮(zhèn)......”他在心中默念這個地名。
那里一面靠山，山名青石山，是一座延綿不絕的山脈。
如果能逃進山里......陳青的指甲無意識地掐進掌心。
大夫人派人來殺他，最快也得晚上，這是唯一的生機！
馬車突然一個顛簸，打斷了陳青的思緒。
窗外已經(jīng)看不到青州府的城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片農(nóng)田和零星的農(nóng)舍。
遠(yuǎn)處的青石山脈如同一條巨龍匍匐在地平線上，山頂還殘留著未化的積雪，在陽光下閃著冷冽的光。
“咳咳......”周福突然咳嗽兩聲，掏出一個青瓷小瓶抿了一口。
陳青敏銳地注意到老管家蠟黃的臉色和額頭上細(xì)密的汗珠——這個老東西身體似乎不太好。
正午時分，馬車駛?cè)肓饲嗌芥?zhèn)的地界。
鎮(zhèn)口的界碑上"青山鎮(zhèn)"三個大字已經(jīng)風(fēng)化得有些模糊。
兩輛帶著陳家標(biāo)志的馬車一前一后進入鎮(zhèn)子，路上的行人紛紛避讓，有幾個膽大的湊在一起竊竊私語。
“咦，這馬車是陳家主家專用，莫非是哪個陳家大人物來了？”一個挑著擔(dān)子的貨郎伸長脖子張望。
“噓！不要亂說話，小心被聽去，扒了你的皮！”旁邊的同伴急忙拉了他一把。
貨郎打了個激靈：“我......我又沒胡說八道，就是好奇陳家主家來這窮鄉(xiāng)僻壤的做什么？”
聲音隨著馬車遠(yuǎn)去漸漸消失。
陳青透過紗簾觀察著這個陌生的小鎮(zhèn)——低矮的土墻房屋，泥濘的街道，偶爾有幾間像樣的磚瓦建筑，也都灰撲撲的毫無生氣。
這就是他生命的終點了？不，絕不！
馬車最終停在了一家掛著“陳氏醫(yī)館”牌匾的建筑前。
這醫(yī)館比周圍的房屋氣派許多，青磚黑瓦，門前還立著兩尊石獅子。
只是那牌匾上的金漆已經(jīng)剝落大半，露出底下發(fā)黑的木頭。
周福終于睜開眼，渾濁的眼珠里閃過一絲譏諷：“青少爺，到地方了，請下車吧?！?/p>
他的聲音尖銳沙啞，像是指甲刮過石板，讓陳青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顫。
深吸一口氣，陳青起身下了馬車，正午的陽光刺得他瞇起眼。
醫(yī)館門口已經(jīng)站了幾個人。
為首的是一位五十多歲的精瘦老者，花白胡子，一雙小眼睛炯炯有神。
他身后跟著四個年輕人，看樣子是學(xué)徒。
“李老弟?！?/p>
周福上前拱手，臉上堆起虛偽的笑容：“我奉家主之命，送青少爺來接手醫(yī)館，日后醫(yī)館就交給青少爺打理了?！?/p>
李姓老者淡淡一笑，眼角堆起細(xì)密的皺紋：“哦？既然是老爺吩咐，那我自然會盡心輔佐少爺?！?/p>
說完，他轉(zhuǎn)向陳青，目光中帶著幾分審視：“青少爺，老奴李青芝，倒是和青少爺一樣，名字中帶個青字呢?！?/p>
陳青心中一凜。
這個李青芝看似恭敬，眼神卻冷得像冰。
他必須爭取時間，麻痹這些人。
“李老?！?/p>
他故作輕松地說：“我還年輕，沒有什么輔佐不輔佐的，您經(jīng)驗老道，醫(yī)館還是您做主。醫(yī)館有了利潤，您只要不短了我的花銷就行?！?/p>
“哈哈哈......”
李青芝突然大笑起來，露出幾顆發(fā)黃的牙齒：“青少爺放心，老奴最守規(guī)矩。絕不會少了青少爺?shù)拈_支?！?/p>
他的笑聲戛然而止，眼中閃過一絲陳青讀不懂的情緒——是憐憫？還是嘲弄？
周福似乎很滿意這場表演，抱拳道：“既然青少爺已經(jīng)送到，我就不多耽擱了，還要回去復(fù)命。”
李青芝笑著點頭：“好，我就不留周老哥吃飯了，我送送你?！?/p>
兩人走向馬車，低聲交談了幾句。
陳青站在原地，感覺到四個學(xué)徒好奇的目光在他身上掃來掃去。
其中一個個子矮小的少年眼神尤其古怪，像是.....像是在看一個將死之人。
片刻后，李青芝送走周?；貋恚樕系男θ菀呀?jīng)消失不見。
“小六?！?/p>
他朝那個矮小學(xué)徒招了招手：“帶青少爺去后院寢室?！?/p>
名叫小六的少年應(yīng)了一聲，領(lǐng)著陳青穿過醫(yī)館前廳。
廳內(nèi)彌漫著濃郁的藥草味，幾個藥柜上擺滿了瓶瓶罐罐。
穿過一條陰暗的走廊，后面是一個不大的院子，角落里有一間獨立的小屋。
“青少爺，這就是您的住處?！?/p>
小六推開門，屋內(nèi)陳設(shè)簡單但干凈，一張床，一個衣柜，還有一張書桌。
“午飯時會有人來叫您?！?/p>
陳青點點頭，等小六離開后，立刻關(guān)上門，整個人癱坐在床上。
他的心跳如鼓，手心全是冷汗。
從窗戶能看到院墻外青石山的輪廓——那是他唯一的生路。
他必須在天黑前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