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八點(diǎn)半的地鐵，擠得跟沙丁魚罐頭似的。我被人流裹挾著，腳尖勉強(qiáng)點(diǎn)地，整個人像片被狂風(fēng)卷起的破葉子。一抬頭，嚯，好家伙！滿車廂飄著的都是花花綠綠的狀態(tài)條，活脫脫一個大型沉浸式健康監(jiān)測現(xiàn)場。
左邊那個西裝革履、頭發(fā)油得能炒菜的哥們兒，頭頂赫然飄著明晃晃一行大字：“三高警告（高血壓/高血脂/高血糖）：危！建議立即就醫(yī)！”那鮮紅的“?！弊诌€在微微閃爍，生怕他看不見似的。我心里嘀咕，這哥們兒昨晚的夜宵怕不是用油桶直接灌的吧？就這狀態(tài)還敢擠早高峰，心臟真是鈦合金做的。
右邊那位妝容精致的小姐姐，頂著個“中度頸椎?。鹤⒁庾藙荨?，腦袋隨著地鐵晃動一點(diǎn)一點(diǎn)，像小雞啄米，眼皮子沉重地粘在一起又努力分開。我默默嘆了口氣，打工人，打工魂，打工都是頸椎受損人。再往前掃，車廂深處，一個學(xué)生模樣的小年輕，狀態(tài)提示“嚴(yán)重睡眠不足：精力透支”。得，又是一個被內(nèi)卷碾過的可憐娃。
我，林悅悅，一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上班族社畜，唯一不普通的，可能就是自帶這套24小時無死角人體健康掃描系統(tǒng)。打小就這樣，看人先看頭頂那根“血條”，比什么體檢報告都直觀，還帶實(shí)時更新的。副作用就是，看誰都像行走的健康隱患說明書，時不時就得憋住那句沖到嘴邊的“大哥，你肝不行??！”或者“大姐，該查查血糖了！”
好不容易熬到站，隨著洶涌的人潮被“吐”出地鐵口，新鮮的空氣帶著點(diǎn)汽車尾氣的味道灌進(jìn)肺里，還沒來得及伸個懶腰，眼角余光就被地鐵口旁邊那條平時堆滿共享單車的小巷子口給攫住了。
巷口圍著一小圈人，指指點(diǎn)點(diǎn)。人群縫隙里，一抹極其扎眼的月白色衣角露了出來，料子看著像是絲綢，在灰撲撲的城市背景板里亮得晃眼。我心里咯噔一下，這年頭穿古裝出街的coser挺多，但大清早躺巷子口的，還是頭一回見。
好奇心像只小爪子撓著我。我撥開前面兩個探頭探腦的大媽，擠了進(jìn)去。嚯！地上正躺著個人！還是個男的！
他穿著一身樣式古怪的月白長袍，料子看著挺貴氣，但此刻沾滿了污泥和可疑的深色水漬，濕漉漉地貼在身上。長發(fā)散亂，遮住了大半張臉，露出的下巴線條倒是挺好看，就是蒼白得沒一絲血色。人蜷縮著，一動不動。
我下意識地就去看他頭頂。
空的？！
我使勁眨了眨眼，又揉了揉。真的空空如也！別說狀態(tài)條了，連個省略號都沒有！干凈的像剛出廠的新屏幕！這破能力跟了我二十多年，頭一回失靈！或者說，頭一回遇到一個“無信號”的？
“哎喲，這小伙子怎么躺這兒了？”
“該不會是喝多了吧？這身打扮，拍戲的？”
“不像啊，你看這臉白的……別是犯什么病了吧？”
周圍七嘴八舌的議論聲嗡嗡作響。有幾個人掏出手機(jī)，但都猶豫著沒撥號，大概是怕惹麻煩。我蹲下身，試探著伸出手指，湊近他的鼻子下方。
指尖傳來微弱但溫?zé)岬臍庀?。還活著！
我松了口氣，目光掃過他緊蹙的眉頭和緊抿的、毫無血色的唇，心里那點(diǎn)猶豫瞬間被壓了下去。管他是不是coser，總不能真讓他躺這兒吧。我掏出手機(jī)，一邊撥打120，一邊伸手去拍他的肩膀：“喂！醒醒！聽得見嗎？”
指尖剛碰到那冰涼濕透的衣料，地上的人猛地一顫，眼皮倏地掀開！
那雙眼睛……該怎么形容？像是蒙著一層薄霧的古井，深不見底，帶著一種剛脫離噩夢般的茫然和驚悸，直直地撞進(jìn)我眼里。他瞳孔猛地收縮了一下，聚焦在我臉上，那層薄霧似乎被什么東西瞬間驅(qū)散，露出一種難以言喻的清澈和……一絲極其細(xì)微的、類似金屬的反光？
這感覺一閃即逝，快得讓我以為是錯覺。他嘴唇翕動了幾下，發(fā)出幾個破碎的音節(jié)，聲音沙啞得像砂紙磨過：“姑……姑娘……救……命……” 語調(diào)很怪，帶著一種生硬的、不屬于這個時代的咬文嚼字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