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利店的冷柜發(fā)出嗡嗡聲時,陳野正在數(shù)第三遍硬幣 七枚一元,三枚五角,加起來八塊五,
剛好夠買最角落那罐臨期金槍魚罐頭。玻璃門被推開,風鈴叮叮當當?shù)捻懼?/p>
進來的人裹著件洗得發(fā)白的牛仔外套,頭發(fā)上還沾著雪粒子,徑直走到冷柜前,
指尖在陳野盯著的那排罐頭上游移?!斑@個還有三天過期了?!标愐巴蝗婚_口,
聲音在空蕩的店里顯得格外突兀。對方轉(zhuǎn)過頭,睫毛上的雪化成水珠,
順著高挺的鼻梁滑下來。“我知道?!彼闷鹉枪藿饦岕~,又撈了一瓶礦泉水,“一起算。
”收銀臺的掃碼器發(fā)出“滴”的輕響。陳野低頭找零,看見對方手背上有道新鮮的劃痕,
像被什么東西刮過。“用創(chuàng)可貼嗎?”他從柜臺下摸出片粉色的,上面印著小熊圖案,
是上個月買零食湊單送的。對方挑眉接過,指尖碰到陳野的掌心時頓了頓,
像觸電似的縮了回去?!爸x了?!彼D(zhuǎn)身要走,又回頭指了指罐頭,“這個配白粥好吃。
”陳野看著他推門出去,牛仔外套的下擺掃過門檻,帶進來一陣冷風。冷柜還在嗡鳴,
他摸出那罐被留下的豆豉鯪魚,保質(zhì)期只剩十二小時了。接下來的半個月,
那人每天都在凌晨三點零七分走進來,買一罐臨期罐頭。有時是午餐肉,有時是黃桃,
永遠配一瓶礦泉水。陳野漸漸知道他叫林硯,住對面拆遷區(qū)的臨時板房,白天在汽修廠打工。
“今天進了新的?!标愐鞍岩还弈⒐焦揞^推到他面前,標簽上的紅色“臨期”印章格外醒目,
“昨天剩的被我自己吃了,配泡面還行?!绷殖幍氖种冈诠揞^上敲了敲,突然笑了。
“你總吃這些?”他的笑很淡,卻讓眼角的疤柔和了些,陳野猜那是被扳手劃的。
“夜班管飯,就是不太好吃?!标愐暗皖^擦收銀臺,聞到林硯身上有股機油混著雪的味道,
不算好聞,卻讓人覺得踏實。除夕夜的便利店格外冷清。陳野煮了包泡面,剛掰開筷子,
就看見林硯站在玻璃門外,牛仔外套上落滿了雪,像棵被凍住的樹?!皼]關(guān)門?
”林硯進來拍掉身上的雪,手里拎著個保溫桶,“我房東阿姨給的餃子,豬肉白菜餡。
”保溫桶打開時冒出白汽,混著便利店的暖氣,在冷柜上凝成水珠。陳野咬著餃子,
聽林硯說汽修廠老板欠薪跑路,板房的暖氣壞了三天,明天得去勞務(wù)市場蹲活?!斑@個給你。
”林硯從口袋里摸出個東西,塞進陳野手里。是枚用鐵絲彎成的星星,邊角被磨得很光滑,
“昨天修自行車時擰的,不算值錢?!标愐斑F絲星星,指尖被硌得有點疼。
冷柜的嗡鳴突然停了,店里靜得能聽見餃子在碗里冷卻的輕響。大年初三那天,林硯沒再來。
陳野盯著冷柜里的罐頭數(shù)到第七遍時,突然抓起件外套沖了出去。
拆遷區(qū)的板房在風雪里搖搖欲墜,他在最角落那間找到林硯時,對方正裹著棉被縮在墻角,
額頭燙得嚇人?!鞍l(fā)什么傻?!标愐鞍讶送成贤希殖幍呐W型馓撞溥^他的脖頸,
帶著冰碴的冷,“便利店有行軍床,比這破板房暖和?!绷殖幵诒憷甑男熊姶采咸闪巳臁?/p>
陳野給他喂罐頭,用微波爐加熱到溫熱,再拌進白粥里,就像林硯教他的那樣。
林硯燒得迷迷糊糊時,會攥著陳野的手腕呢喃,說小時候總偷家里的罐頭藏在床底,
后來爸媽離婚,那些罐頭過期了也沒人吃?!皠e總吃臨期的?!标愐敖o林硯換額頭的毛巾,
聽見自己的聲音有點發(fā)緊,“等你好起來,我請你吃新鮮的?!绷殖幮α?,
眼睛亮得像雪地里的星星?!昂冒?。”他伸手碰了碰陳野的臉頰,“那你得先學會做飯。
”雪停那天,林硯收拾好東西準備搬走。勞務(wù)市場的老板給他找了新活,包吃住,
在城郊的物流園?!斑@個拿著?!标愐叭o他個塑料袋,里面是三罐新鮮的黃桃罐頭,
標簽上的保質(zhì)期還有八個月,“不用等臨期再吃?!绷殖幗舆^袋子,
突然低頭吻了吻他的額頭。像雪落在皮膚上,輕得幾乎沒有重量?!暗任一貋??!彼f,
“帶你去吃現(xiàn)摘的黃桃?!北憷甑娘L鈴又開始叮當作響。陳野站在冷柜前,
摸著口袋里那枚鐵絲星星,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很久沒數(shù)過硬幣了。
新到的罐頭整整齊齊地碼在貨架上,他挑了罐金槍魚,配著剛煮的白粥吃,
味道好像比以前好得多。玻璃門外的積雪在融化,匯成細小的水流,順著臺階往下淌。
陳野想起林硯說的物流園方向,覺得這個春天,大概會來得早一些。
物流園的風總帶著股柴油味,混著倉庫里的紙箱潮氣,撲在臉上時總讓林硯想起便利店的暖。
他蹲在傳送帶旁分揀包裹,指尖被膠帶邊緣割出細小花紋,血珠滲出來時,
突然就摸到了口袋里那三罐黃桃罐頭——陳野塞給他時,塑料袋把手心焐出了汗。
“發(fā)什么呆?”旁邊的老周用胳膊肘撞他,“這批生鮮得趕在中午前送完,不然要賠的。
”林硯“嗯”了一聲,加快手上的動作。掃碼槍“滴”地掃過一個印著便利店標志的紙箱,
他的手指頓了頓——是陳野打工的那家連鎖品牌,從市區(qū)倉庫調(diào)貨過來的。收工已是深夜。
林硯躺在宿舍的鐵架床上,盯著天花板上的霉斑,
摸出手機給陳野發(fā)消息:“今天看見你們店的貨了?!毕⒒氐煤芸欤骸笆遣皇强爝^期的?
”林硯笑出聲,指尖在屏幕上敲:“新鮮的,還印著新日期?!薄澳蔷秃?。
”后面跟著個小熊表情,是陳野常用的那個,“我今天學煮面了,放了雞蛋,沒糊。
”“厲害?!绷殖幓剡^去,突然想起陳野低頭擦收銀臺的樣子,額前的碎發(fā)垂下來,
遮住半只眼睛,“等我休班回去,嘗嘗你的手藝?!薄皠e騙我?!薄安或_你。
”林硯盯著屏幕上的字,覺得鐵架床好像沒那么硬了,“給你帶物流園旁邊的糖糕,
剛出鍋的。”休班那天,林硯五點就爬起來趕早班車。春末的晨光把公路染成金紅色,
他攥著塑料袋里的糖糕,指尖被燙得發(fā)紅也沒松手。到便利店時剛過七點,
卷簾門只拉開一半,陳野正踮著腳往貨架上擺牛奶,白襯衫的后領(lǐng)沾著點灰塵?!霸?。
”林硯的聲音驚得陳野手一抖,半箱牛奶差點砸下來。陳野轉(zhuǎn)過身,頭發(fā)睡得有點亂,
看見他時眼睛突然亮了,像被晨光泡軟的糖:“你怎么來了?不是說下午到嗎?
”“想早點吃你的面。”林硯舉起手里的糖糕,塑料袋還冒著熱氣,“還熱著。
”便利店的咖啡機在“咕?!泵芭?,陳野把牛奶箱推到一邊,拉著林硯往后廚鉆。
狹窄的空間里堆著紙箱,他卻熟練地騰出鍋碗,往鍋里倒水時,
耳尖紅得像熟透的櫻桃:“雞蛋只剩兩個了,夠嗎?”“夠。”林硯靠在門框上看他,
看他笨手笨腳地打雞蛋,蛋白濺到袖口也沒察覺,看他往面里撒蔥花時,
指尖抖得像在做什么精細實驗。面端上來時,碗邊還沾著點蛋黃。林硯吹了吹,
叉起一筷子塞進嘴里,熱湯燙得舌尖發(fā)麻,心里卻暖得發(fā)脹?!氨裙揞^好吃?!彼f,
看見陳野的耳朵更紅了?!罢娴??”“真的?!绷殖幇烟歉馔频剿媲?,“你嘗嘗這個,
剛出鍋的?!标愐耙Я艘豢冢撬吃谧旖?,像沾了點雪。林硯伸手替他擦掉,
指尖碰到他的唇時,兩人都僵了。便利店的門“?!钡乇煌崎_,進來個買豆?jié){的老太太,
兩人像被抓包的小孩,猛地彈開,陳野的手肘撞到消毒柜,“哐當”一聲響。老太太走后,
后廚靜得能聽見咖啡機的嗡鳴。陳野低頭攪著碗里的面,筷子把面條纏成一團,
突然說:“我跟店長申請調(diào)班了,以后下午休息?!薄班牛俊薄澳悴皇窍挛缧莅鄦??
”陳野的聲音小得像蚊子哼,“可以……一起吃午飯?!绷殖幍男奶蝗豢炝?,
像被什么東西撞了下。他看著陳野泛紅的側(cè)臉,突然想起那個雪夜,
這人把他從板房拖出來時,說“便利店比破板房暖和”。原來有些溫暖,
早就悄悄從便利店的暖氣,變成了心里的熱?!昂冒 !绷殖幷f,伸手碰了碰陳野的手背,
這次沒像上次那樣縮回去,“我?guī)Р耍阕鲲??!标愐暗氖种割澚祟?,卻沒躲開,
反而輕輕回握了一下。往后的每個休班日,便利店的后廚都飄著煙火氣。
林硯從物流園帶回來的菜還沾著泥土,陳野系著皺巴巴的圍裙,
切菜時總把土豆削成歪歪扭扭的塊。有次炒青菜忘了關(guān)火,油煙報警器“嘀嘀”亂叫,
兩人手忙腳亂地開窗,被嗆得直咳嗽,對視時卻笑出了眼淚?!澳憧茨悖?/p>
”林硯替陳野擦掉臉上的灰,指尖劃過他的臉頰,“像只小花貓?!标愐芭拈_他的手,
卻把臉往他掌心湊了湊,聲音悶悶的:“還不是你催我快點?!毕奶靵淼免Р患胺?。
便利店的冷柜又開始嗡嗡作響,林硯來的那天,陳野正在拆新到的黃桃罐頭。
玻璃罐在燈光下泛著光,他挑了罐遞給林硯:“你看,新鮮的,保質(zhì)期還有一年。
”林硯沒接,反而把他往冰柜后面的陰影里拉。冰柜的冷氣絲絲縷縷地冒出來,
陳野的后背抵著冰涼的金屬,剛想說話,就被林硯吻住了。像含了顆化了一半的糖,
帶著點黃桃的甜,還有點冰柜的涼。陳野的睫毛顫得厲害,卻伸手摟住了林硯的腰,
把人往自己懷里按得更緊——原來喜歡一個人,是連冰柜的寒氣都擋不住的熱。
“上次在板房,”林硯松開他時,呼吸還帶著點抖,額頭抵著他的,“我燒得迷糊,
其實沒說胡話。”陳野的臉燙得像要燒起來,卻聽見自己問:“那你說……說什么了?
”“我說,”林硯笑了,指尖在他后頸輕輕摩挲,“想天天吃你做的面,想跟你一起,
把所有罐頭都吃到新鮮的?!北竦奈锁Q突然變得很遠,陳野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震得耳膜發(fā)疼。他踮起腳,主動吻了吻林硯的唇角,
像回應(yīng)一個藏了很久的秘密:“那我們就……一直吃新鮮的?!蓖饷娴娘L鈴又開始叮當作響,
有顧客推門進來。林硯拉著陳野從冰柜后走出來,兩人的臉頰都紅得厲害,陳野的圍裙歪了,
林硯的領(lǐng)口還沾著點陳野的發(fā)屑?!皻g迎光臨?!标愐暗穆曇粲悬c發(fā)緊,卻在轉(zhuǎn)身拿罐頭時,
悄悄握住了林硯的手。陽光透過玻璃門照進來,落在兩人交握的手上,
也落在貨架上一排排新鮮的罐頭。林硯看著陳野認真掃碼的側(cè)臉,突然覺得,
物流園的柴油味好像也沒那么難聞了——畢竟心里裝著個人時,走到哪,
都像揣著個暖烘烘的便利店。他摸出手機,給陳野發(fā)了條消息:“下次休班,
帶你去物流園后面的果園,黃桃快熟了。”陳野低頭看手機時,嘴角彎得像顆剛剝開的糖。
“好啊?!彼剡^去,后面跟著個小熊表情,在陽光下閃閃發(fā)亮。
《過期罐頭》補完:新鮮的甜物流園的宿舍鐵架床總在翻身時發(fā)出吱呀聲,
林硯盯著天花板數(shù)到第三十七顆霉斑時,手機亮了。
是陳野發(fā)來的照片:便利店后廚的小鍋里,臥著兩個歪歪扭扭的荷包蛋,
蛋黃流心淌在面條上,配文是“今天沒糊”。他指尖在屏幕上摩挲,突然想起上周休班,
陳野把臉埋在他頸窩時,呼吸燙得像要燒起來。冰柜的寒氣還沾在兩人衣服上,
陳野卻攥著他的手說:“其實第一次見你買臨期罐頭,就覺得你好像……跟我一樣,
總在等什么?!薄暗仁裁??”林硯當時問他?!暗扔腥税涯銖睦涔窭锬贸鰜?,放成新鮮的。
”陳野的聲音悶在他衣領(lǐng)里,像只偷藏食物的小獸。窗外的蟬鳴突然炸開,林硯翻身坐起,
摸出枕頭下的工資條——這個月績效發(fā)得多,夠請陳野去吃頓正經(jīng)的。他點開聊天框,
敲了行字:“周六別上班,我請你吃火鍋。
”陳野回得飛快:“可是周六客流量大……”“請你吃新鮮的毛肚,七上八下那種。
”林硯補了句,想象著陳野看到消息時,耳尖該紅成什么樣。周六的火鍋店人聲鼎沸,
牛油鍋咕嘟冒泡的聲音里,陳野捏著筷子的手一直在抖。林硯把燙好的毛肚夾到他碗里,
看著他小心翼翼地吹涼,突然笑出聲:“又沒人搶?!薄安皇恰标愐暗哪橆a泛著紅,
不知是被熱氣熏的還是別的,“就是覺得……像做夢?!?他低頭咬了口毛肚,
睫毛上沾著點水汽,“以前總一個人在便利店吃罐頭,哪想過……”“以后天天吃新鮮的。
”林硯打斷他,夾了塊黃喉放進他碗里,“等攢夠錢,租個帶廚房的房子,我學做飯。
”陳野猛地抬頭,眼里的光比火鍋的紅油還亮:“真的?”“真的?!绷殖幧焓?,
在桌布下碰了碰他的手背。陳野的指尖一顫,卻反手握了過來,
掌心的汗把兩人的手指都濡濕了,黏糊糊的,卻舍不得松開。離開火鍋店時,
暮色已經(jīng)漫過街角。林硯牽著陳野的手往便利店走,路過拆遷區(qū)的臨時板房時,
陳野突然停下腳步:“你以前就住這兒?”“嗯,住了小半年?!绷殖幪吡颂呗愤叺乃槭?,
“那時候覺得日子就像過期罐頭,吃著澀,扔了又可惜?!?他轉(zhuǎn)頭看陳野,
路燈的光落在他臉上,柔和得像被泡軟的糖,“直到遇見你?!标愐暗淖齑絼恿藙樱?/p>
沒說出話,只是往他身邊靠得更近。便利店的風鈴在前方叮當作響,
林硯看著那扇亮著暖黃燈光的玻璃門,突然覺得,有些地方之所以讓人牽掛,
從來不是因為它有多暖和,而是因為里面有個等你的人。夜班的便利店格外安靜。
陳野趴在收銀臺上寫交接班記錄,林硯坐在旁邊的椅子上,看他筆尖劃過紙面,
留下淺淺的字跡。冷柜的嗡鳴成了背景音,林硯突然伸手,把陳野圈進懷里。
“干嘛……”陳野的聲音發(fā)悶,卻沒掙開,反而把臉往他胸口貼了貼?!跋氡П?。
”林硯低頭,鼻尖蹭過他的發(fā)頂,聞到熟悉的消毒水混著奶香——是陳野總用的那款護手霜。
他想起陳野說過,小時候被寄養(yǎng)在親戚家,每次偷吃罐頭都會被罵“嘴饞”,
只有奶奶偷偷給他買黃桃罐頭,說“甜的東西能治委屈”?!耙院笪医o你買一冰箱黃桃。
”林硯的聲音有點發(fā)緊,指尖輕輕按在他后頸,“新鮮的,剛摘的那種。”陳野突然轉(zhuǎn)過身,
踮起腳吻他。這一次沒有冰柜的寒氣,只有彼此發(fā)燙的呼吸,混著便利店的暖空氣,
在寂靜的夜里釀成蜜。陳野的睫毛掃過他的臉頰,像蝴蝶翅膀在撲騰,他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還有陳野含混不清的呢喃:“林硯,我好像……早就不喜歡罐頭了。”“嗯?
”“因為你比罐頭甜?!蔽锪鲌@的果園終于到了黃桃成熟的季節(jié)。林硯牽著陳野穿過果樹時,
陽光透過葉隙落在兩人手上,陳野的指尖被桃毛蹭得有點紅,卻攥著他的手不肯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