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交織處的愛與希望1 命運的陰云市立醫(yī)院的住院部大樓像一頭沉默的巨獸,
盤踞在城市邊緣。玻璃幕墻反射著灰蒙蒙的天空,
樓內(nèi)永遠彌漫著消毒水與藥水混合的刺鼻氣味,走廊里此起彼伏的咳嗽聲、儀器的滴答聲,
還有家屬們壓抑的啜泣聲,織成一張無形的網(wǎng),將所有身處其中的人牢牢困住。
23歲的夏婉蜷縮在腎內(nèi)科病房的病床上,手腕上的留置針連著透明的輸液管,
藥液正一滴滴緩慢地注入她的身體。陽光透過百葉窗的縫隙,在床單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她卻連抬手觸碰的力氣都沒有。尿毒癥確診至今已有八個月,
曾經(jīng)那個在設(shè)計學(xué)院展廳里笑著講解自己作品的姑娘,如今只剩下一把單薄的骨頭?!巴駜?,
該吃點東西了?!蹦赣H劉梅端著保溫桶走進來,聲音里帶著掩不住的疲憊。
保溫桶里是熬了整整一夜的黑魚湯,奶白色的湯面上飄著一層油花,
劉梅用勺子小心翼翼地撇去,又吹了吹才遞到夏婉嘴邊。夏婉聞到魚湯的味道就一陣反胃,
她別過頭,聲音細若蚊蚋:“媽,我不想吃?!薄安怀栽趺葱校俊眲⒚返难廴t了,
“醫(yī)生說你得補充營養(yǎng),不然下次透析都撐不住。”她放下勺子,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繳費單,
指尖因為用力而泛白,“今天又交了五千,你爸去工地找老板預(yù)支工資了,
說不定……說不定能湊夠下個月的費用。夏婉的眼淚突然涌了上來。
她知道父母為了她的病已經(jīng)傾盡所有,家里的積蓄早就花光了,房子也掛在中介三個月,
因為急著出手,價格一降再降,卻始終沒人問津。父親原本在建筑隊當(dāng)木工,
上個月爬腳手架時踩空摔了下來,斷了兩根肋骨,
卻只在急診室躺了三天就強撐著出院——他說住院的錢夠女兒做兩次透析了?!皨?,
”夏婉抓住母親粗糙的手,那雙手上布滿了裂口和薄繭,是常年操勞留下的痕跡,
“我們不治了好不好?”“胡說什么!”劉梅猛地抽回手,眼圈瞬間漲得通紅,“醫(yī)生說了,
只要能等到腎源就有救!你才23歲,怎么能說這種話?”她背過身去,肩膀劇烈地顫抖著,
壓抑的哭聲從喉嚨里擠出來,像被砂紙磨過的玻璃。夏婉閉上眼,眼淚順著眼角滑進枕頭里。
她何嘗不想活下去?可每次看到父母鬢角新增的白發(fā),
聽到夜里他們在客廳低聲計算醫(yī)藥費的嘆息,她就覺得自己像個無底洞,
正一點點把這個家拖進深淵。透析室里的燈光慘白刺眼,十幾個床位并排鋪開,
每個人臉上都帶著麻木的神情。夏婉躺在治療床上,
護士熟練地將透析管連接到她的動靜脈內(nèi)瘺上,暗紅色的血液順著管子流入透析機,
經(jīng)過過濾后再回流到體內(nèi)。這個過程要持續(xù)四個小時,每次結(jié)束后,
她的手臂都會因為長時間保持一個姿勢而僵硬酸痛,渾身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氣。
鄰床的張阿姨已經(jīng)透析五年了,她看著夏婉蒼白的臉,忍不住嘆氣:“姑娘,你還這么年輕,
遭這份罪真是可惜了?!彼D了頓,又低聲說,“我家老頭子昨天去廟里燒香了,
求菩薩給你指條明路?!毕耐癯读顺蹲旖?,想擠出一個笑容,卻發(fā)現(xiàn)臉部肌肉都在發(fā)僵。
病友們的善意總是帶著這樣的無奈,他們知道藥物和手術(shù)的局限,
只能把希望寄托給虛無縹緲的神明。透析結(jié)束后,夏婉拖著灌了鉛似的雙腿走出大樓,
想在花園里透透氣。秋風(fēng)卷著落葉打著旋兒飄過,她扶著走廊的欄桿慢慢坐下,
胸口突然一陣發(fā)悶,劇烈的咳嗽讓她彎下了腰。她從口袋里掏出紙巾捂住嘴,
展開時看到上面沾著的血絲,心臟猛地一縮?!靶枰獛兔幔?/p>
”一個略顯沙啞的男聲在身后響起。夏婉回過頭,看到一個穿著病號服的男人站在不遠處,
手里捏著一個保溫杯。他的頭發(fā)掉得差不多了,露出光潔的頭皮,身形消瘦,
但脊背挺得筆直?!皼]事,謝謝。”夏婉慌忙把紙巾塞進衣兜,臉頰發(fā)燙。男人慢慢走過來,
在她旁邊的空位坐下,擰開保溫杯喝了一口水:“我叫江宇,住在腫瘤科?!薄跋耐?,
腎內(nèi)科的?!彼p聲回應(yīng),目光落在他手背上青紫的針孔上——那是化療留下的痕跡。
兩人一時無話,只有風(fēng)吹過樹葉的沙沙聲。遠處傳來救護車尖銳的鳴笛聲,由遠及近,
又漸漸消失在大樓后面。在這家醫(yī)院里,這樣的聲音每天都能聽到,像一把鈍刀,
反復(fù)切割著人們早已脆弱不堪的神經(jīng)。“第一次化療的時候,我掉了一大把頭發(fā)。
”江宇突然開口,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自己的頭皮,“那天我對著鏡子笑了半天,
說這下省了理發(fā)錢,我媽在門外哭成了淚人?!毕耐褶D(zhuǎn)過頭,
看到他嘴角揚起一個淺淺的弧度,眼底卻藏著化不開的苦澀。
她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看到透析報告時的情景,當(dāng)時她正在畫室里畫畢業(yè)設(shè)計,
母親拿著化驗單沖進來說不出話,只是一個勁地掉眼淚,顏料滴在畫紙上,
暈開一片難看的污漬。“我以前很喜歡打籃球?!苯钔▓@中央的噴泉,
眼神里有了些光彩,“大學(xué)時是校隊的前鋒,一場球能得二十分。
”他抬起手比劃了一個投籃的動作,手腕卻微微發(fā)顫,“現(xiàn)在連端杯水都費勁。
”夏婉看著他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那雙手曾經(jīng)一定很有力量。她輕聲說:“我以前喜歡畫畫,
最喜歡畫夕陽下的老街,現(xiàn)在……握筆都覺得累?!苯钷D(zhuǎn)過頭,目光落在她蒼白的臉上,
忽然笑了:“等我們好一點,你畫我打球的樣子吧?!毕耐胥蹲×耍S即也笑了,
眼角的淚痣在陽光下微微發(fā)亮:“好啊,不過你得先教我怎么畫籃球。
”秋風(fēng)卷起兩人的笑聲,穿過枯黃的草叢,飛向灰蒙蒙的天空。那一刻,
他們都暫時忘了身體的疼痛和未來的渺茫,仿佛兩個在沙漠中偶遇的旅人,
終于找到了片刻的喘息。2 暗流下的掙扎夏婉的父親夏建國是在工地上接到中介電話的。
他正蹲在腳手架下吃午飯,兩個饅頭夾著咸菜,聽著電話那頭中介不耐煩的聲音:“老夏,
你這房子再降五萬,我今天就能帶客戶簽合同。你要是不同意,我可就不管了,現(xiàn)在這行情,
能有人要就不錯了?!毕慕▏еz頭的牙用力到發(fā)酸,喉嚨里像堵著一團棉花。
那套兩居室是他和妻子攢了一輩子錢買的,墻上還貼著夏婉小時候得的獎狀,
陽臺上的月季是妻子親手栽的,每年春天都會開得熱熱鬧鬧??涩F(xiàn)在,
它成了女兒的“救命錢”?!敖担彼牭阶约旱穆曇粼诎l(fā)抖,“只要能今天簽,
多少錢都行?!睊炝穗娫?,夏建國把剩下的半個饅頭塞進嘴里,干硬的面渣刺得嗓子生疼。
旁邊的工友遞過來一瓶水:“老夏,家里又急需錢?”他點點頭,沒說話。工友嘆了口氣,
從口袋里掏出一沓皺巴巴的零錢:“我這有五百,你先拿著。雖然不多,能幫一點是一點。
”夏建國的眼眶熱了,推回去:“不行,上次借你的還沒還呢?!薄案铱蜌馍?!
”工友把錢塞進他口袋,“誰還沒個難處?等你閨女好了,讓她給咱畫張像就行。
”夏建國攥著那幾張帶著體溫的鈔票,手指微微顫抖。這段時間,
工地上的兄弟們你五十我一百地湊了不少錢,
樓下小賣部的阿姨每次看到他都要塞兩個熱饅頭,
連小區(qū)門口收廢品的大爺都特意把紙殼子留給他——這些善意像微弱的光,
支撐著他在黑暗里一步步往前走。他拿著簽好的合同和銀行卡回到醫(yī)院時,
劉梅正在給夏婉擦身子??吹秸煞蛲t的眼眶,她心里咯噔一下:“房子……”“賣了。
”夏建國把卡遞給她,聲音沙啞,“錢明天就能到賬。”劉梅接過卡,指尖冰涼。
她走到窗邊,看著樓下車水馬龍,突然蹲在地上哭了起來。夏婉躺在床上,眼淚無聲地滑落,
浸濕了枕巾。她知道,從今天起,他們一家就成了無家可歸的人。“爸,媽,
”她哽咽著開口,“對不起……”夏建國走過去,
用粗糙的手掌輕輕拍著女兒的被子:“傻孩子,說啥對不起。房子沒了可以再買,
人沒了可就啥都沒了?!彼ο霐D出一個笑容,眼角的皺紋卻擰成了一團。那天晚上,
夏婉在病房的走廊里又遇到了江宇。他正靠著墻慢慢挪動,每走一步都要停頓一下,
額頭上滲著細密的汗珠。看到夏婉,他停下腳步,喘著氣說:“剛做完放療,有點暈。
”“我扶你回去吧?!毕耐裆焓窒肴シ鏊?,卻被他輕輕避開?!皼]事,習(xí)慣了。
”江宇從口袋里掏出一顆水果糖,剝開糖紙遞給她,“草莓味的,你嘗嘗。
”水果糖的甜膩在舌尖化開,夏婉卻覺得心里更苦了。她想起下午護士來催繳費用時的眼神,
想起父母藏在門后低聲的嘆息,突然覺得那點甜味像個諷刺?!敖?,”她猶豫了很久,
還是開口,“你說……我們這樣到底值不值得?”江宇愣了一下,
隨即靠在墻上笑了:“你是說,花光家里的錢,遭這么多罪,就為了多活幾天?
”夏婉點點頭,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我爸媽為了我,連房子都賣了。我有時候想,
要是我沒生病,他們現(xiàn)在應(yīng)該在老家種點菜,周末去公園跳廣場舞,
而不是在這里陪我受煎熬。”江宇沉默了片刻,指著走廊盡頭的窗戶:“你看那棵樹。
”夏婉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窗外有棵老槐樹,樹干上有個很大的樹洞,
枝椏卻依然伸向天空,葉子雖然黃了大半,卻還在秋風(fēng)里搖晃?!叭ツ昱_風(fēng)天,
它被吹斷了半根枝子,大家都說活不成了?!苯畹穆曇艉茌p,“你看現(xiàn)在,
它不還好好的嗎?生命這東西,不是用來算值不值得的?!彼D了頓,
轉(zhuǎn)過頭看著夏婉:“你爸媽為你做的一切,不是因為覺得‘值得’,是因為他們愛你。
就像這棵樹,哪怕只剩半條命,也想往天上長,不為別的,就因為它是一棵樹。
”夏婉看著他明亮的眼睛,突然想起第一次在花園里相遇時,他說要教自己畫籃球的樣子。
這個被癌癥折磨得不成樣子的男人,眼睛里卻始終有團火,燒得那么旺?!皩α耍?/p>
”江宇像是想起了什么,從口袋里掏出一個速寫本,“我妹妹昨天來看我,給我?guī)Я诉@個。
她說你是學(xué)設(shè)計的,說不定能用得上?!彼賹懕镜姆饷媸撬{色的,邊緣有點磨損,
看起來用了很久。夏婉翻開第一頁,看到上面畫著一個籃球場,陽光透過樹葉灑在地面上,
幾個穿著球衣的少年正在奔跑,線條流暢又充滿活力?!斑@是你畫的?”她驚訝地抬頭。
江宇撓了撓頭,有點不好意思:“以前沒事的時候瞎畫的,畫得不好。”“畫得很好。
”夏婉輕輕撫摸著紙面,指尖傳來紙張的粗糙質(zhì)感,“比我畫的有生命力?!蹦翘焱砩希?/p>
夏婉第一次在生病后拿起了畫筆。她坐在病床上,借著臺燈的光,
在江宇給的速寫本上畫下了窗外的老槐樹。筆尖劃過紙面的沙沙聲,
讓她暫時忘記了身體的疼痛和心里的焦慮,仿佛又回到了大學(xué)的畫室,陽光正好,未來可期。
而江宇回到病房時,母親正坐在床邊整理他的病歷??吹剿掷锟樟说奶呛?,
她嘆了口氣:“又給隔壁床的小孩了?你自己嘴里不是總發(fā)苦嗎?”“那孩子化療吐得厲害,
吃顆糖能好受點?!苯钭?,拿起桌上的蘋果削著,“媽,
明天讓我爸把我那箱籃球雜志帶來吧,夏婉說想看看?!苯傅膭幼黝D了頓,
眼眶紅了:“小宇,你……”她想說什么,最終還是咽了回去,只化作一聲長長的嘆息。
自從兒子生病后,他總是想著別人,卻絕口不提自己的痛苦。夜里,江宇被疼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