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回來了？」我聽見自己用最平淡的語氣問道。沒有喜悅，沒有期待，甚至沒有一絲波瀾。
「嗯，路上堵車。」丈夫陳偉的聲音從玄關傳來，帶著一絲疲憊。他換上拖鞋，
拎著公文包走進客廳。我低頭看著手機，屏幕上是剛剛刷到的美食視頻。熱氣騰騰的火鍋，
滋滋作響的烤肉，色香味俱全的甜點。這些畫面曾經(jīng)能勾起我強烈的食欲和幸福感，
現(xiàn)在卻如同隔著一層冰冷的玻璃，遙遠而虛幻。1「今天工作怎么樣？」
我習慣性地問了一句。這已經(jīng)成了我們之間每天必走的過場?！咐蠘幼樱瑳]什么特別的?！?/p>
他坐在我對面的沙發(fā)上，解開襯衫領口的扣子，隨手把公文包扔在地上。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令人窒息的沉寂。只有電視里傳來的新聞播報聲，填充著這巨大的空白。
我將手機放到一邊，起身走向廚房。水槽里堆著早上用過的碗筷，我打開水龍頭，
溫熱的水流淌而下，沖刷著碗碟?！革堊龊昧藛幔俊龟悅サ穆曇魪谋澈髠鱽?。「馬上就好?！?/p>
我回答。我把炒好的兩個菜盛出來，又把米飯端上桌。他已經(jīng)坐在餐桌前，等著我。
我們面對面坐下，開始吃飯。整個過程，沒有任何交流。只有碗筷碰撞的聲音，
和咀嚼食物的聲音。我夾了一筷子青菜，放進嘴里。它好像沒有味道。鹽放得不夠嗎？
我嘗了嘗，味道是正常的。可我就是嘗不出任何滋味?！高@個菜，是不是淡了點？」
我鬼使神差地問了一句。陳偉抬起頭，看了我一眼?！笡]有啊，挺好的?！顾^續(xù)低頭吃飯。
我突然覺得有些委屈。我的世界，好像真的變得無色無味了。結婚前，我不是這樣的。
我喜歡畫畫，喜歡旅行，喜歡和朋友們一起去探店。我的生活是充滿色彩和驚喜的。
那時的我，是活潑的，是快樂的。和陳偉相識，是在一個畫展上。他穿著一件簡單的白襯衫，
站在一幅油畫前，看得入神。他的側臉輪廓分明，眼神專注。我被他吸引了。我們聊了很多，
從畫作聊到生活，再聊到各自的夢想。他給了我一種前所未有的安穩(wěn)感。那時的我，
覺得這就是愛情。就是我一直渴望的，平淡而幸福的生活。我們戀愛了兩年，
然后自然而然地結婚了。一切都順理成章，沒有任何波折。父母滿意，朋友祝福。我以為，
我的幸福生活從此拉開了序幕?？山Y婚以后，一切都變了。不是因為他不好，
也不是因為我不好。而是因為，我們好像失去了溝通的能力。從前的無話不談，
變成了現(xiàn)在的無話可說。從前的新鮮感和激情，被柴米油鹽磨成了日復一日的平淡。
我開始感知不到快樂了。無論做什么，都覺得索然無味。我嘗試過去找回以前的自己。
我重新拿起畫筆，可畫出來的線條，總是呆板而僵硬。我約朋友去旅行，可一路上，
我總是心不在焉，提不起興趣。我甚至試圖和陳偉溝通?！戈悅ィ阌袥]有覺得，
我們現(xiàn)在的生活，好像有點……」「有點什么？」他打斷我，一邊玩著手機。
「有點太安靜了?！刮艺f。他把手機放下，抬起頭看著我?！赴察o不好嗎？我覺得挺好的啊，
安安穩(wěn)穩(wěn)的，多舒服?！顾孟裢耆斫獠涣宋业募灏尽Ｄ且豢?，
我感覺自己像一個在孤島上大聲呼喊的人。而他，站在遙遠的海岸，聽不見我的聲音?；蛘撸?/p>
他聽見了，卻覺得那只是海鳥的叫聲。我收回了想說的話，把盤子里的剩飯扒完。
「我去洗碗。」我站起來。「好?！顾c了點頭，又拿起手機。我站在廚房里，
溫熱的水流淌過我的指尖。我看著水面上泛起的泡沫，它們在燈光下閃爍著五彩的光芒，
然后，瞬間破碎。就像我曾經(jīng)對幸福的期待。我把碗放進櫥柜，回到客廳。
陳偉正在看一部新聞。我坐在他身邊，陪他一起看。電視里的主持人聲音激昂，
播報著各種社會新聞。屏幕上的畫面飛速切換，每一幀都充滿了沖突和戲劇性?？晌?，
依舊覺得這一切離我非常遙遠。我把手放在他的腿上。他低頭看了我一眼。「怎么了？」
他問?！笡]什么?！刮野咽质栈貋?。「就是覺得，有點冷?！顾鹗?，摸了摸我的額頭。
「沒有發(fā)燒啊?！埂覆皇巧眢w冷，是……心冷?！刮逸p聲說出這句話，帶著一絲自嘲。
他沒有回答。只是把遙控器放在桌上，然后起身?！肝胰ハ丛枇??！顾哌M浴室。
浴室里傳來嘩啦啦的水聲。我一個人坐在沙發(fā)上，看著電視機里閃爍的光影。我忽然覺得，
我的婚姻，就像這臺電視機。它在正常運轉(zhuǎn)，發(fā)出聲音，呈現(xiàn)畫面。可我，
卻無法從中感受到任何真實的情感。我拿起手機，點開了朋友圈。朋友們分享著各自的生活。
小雅曬出了她和男友去海邊度假的照片，笑容燦爛。小李曬出了她剛剛升職的喜訊，
配文是「未來可期」。我看著這些，內(nèi)心毫無波瀾。甚至，連一絲嫉妒都沒有。我只是覺得，
那都是別人的生活。和我，沒有關系。我關掉手機，把頭靠在沙發(fā)背上。
我感覺自己像是一具行尸走肉。每天按時起床，按時吃飯，按時睡覺。
完成著所有應該完成的事情。可我的靈魂，好像早就不知道去哪兒了。我聽到浴室的門開了。
陳偉穿著睡衣走了出來。「我洗完了，你去洗吧?！顾f。我站起來，朝著浴室走去。
「對了，明天周末，要不要一起出去走走？」陳偉突然問了一句。我停下腳步，回頭看著他。
他的眼神里，帶著一絲我久違的，希望。我本來想說「不用了，我沒興趣。」可話到嘴邊，
卻變成了：「去哪兒？」「隨便啊，看個電影，吃個飯，逛逛街?！顾f?！负??！?/p>
我輕輕地應了一聲。我希望，這個「好」字，能給我自己一個機會。一個，
重新找回快樂的機會。走進浴室，我打開淋浴噴頭。熱水沖刷著我的身體，
蒸汽彌漫了整個空間。我在鏡子里，看著自己模糊的臉。我忽然覺得，我看不清自己了。
看不清自己的笑容，看不清自己的眼淚。我甚至，看不清自己的未來。明天，
真的會好起來嗎？我不知道。2我睜開眼，窗外的陽光有些刺眼。我翻了個身，
看著身旁熟睡的陳偉。他的呼吸均勻而綿長，像一首安穩(wěn)的催眠曲。
我心里涌起一絲微弱的期待。今天，我們會不一樣吧。我們洗漱完畢，一起出門。
街上人來人往，熱鬧非凡。我們手牽著手，但指尖的溫度，我卻感知不到。
陳偉帶我去看了一部新上映的電影。是一部熱血沸騰的動作片。屏幕上槍林彈雨，
爆炸聲此起彼伏。觀眾們時不時發(fā)出驚呼和笑聲。我坐在漆黑的影院里，面無表情。
那些刺激的畫面，沒有在我心里掀起任何波瀾。電影散場，我們走出影院?！冈趺礃?，
好看嗎？」陳偉笑著問我。他的笑容，在我眼里，陌生而遙遠。「還行吧。」我回答。
「你覺得哪個角色最酷？」他接著問?！肝覜]太注意?！刮覔u了搖頭。
他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復了正常?！改俏覀?nèi)コ燥埌桑氤允裁?？?/p>
「你決定吧?！刮覀儊淼搅艘患胰帐搅侠淼?。這家店，是我們戀愛時常來的地方。那時候，
我們會坐在吧臺，一邊看著廚師制作，一邊興奮地聊著天。我記得，他第一次帶我來這里時，
我興奮地對他說：「我從小就喜歡看《深夜食堂》，一直夢想著能去日本，
去吃一次正宗的日式料理。」「以后我們結婚了，我?guī)闳ァ！顾敃r是這么回答我的。
可我們結婚后，再也沒有提過這件事?，F(xiàn)在，我們坐在靠窗的位置，相對無言。
我看著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感覺自己像是一個被隔離在玻璃罩里的旁觀者。
我點了一份我最喜歡的壽喜鍋。服務員端上來的時候，熱氣騰騰，香氣撲鼻。我拿起筷子，
夾起一塊牛肉，放進嘴里。它好像沒有味道。「怎么了？不合胃口嗎？」
陳偉察覺到我的不對勁。我搖了搖頭。「沒有，挺好的?！刮业皖^繼續(xù)吃飯，
試圖把注意力集中在食物上。我希望自己能像以前那樣，因為一道美食而感到由衷的快樂。
可我失敗了。無論我怎么努力，都無法嘗出任何滋味。我拿起手機，開始刷朋友圈。
他也沒有說話，拿起手機，打開了工作微信。我的朋友圈里，依舊是朋友們的多姿多彩。
小李分享了她在家做的甜點，看起來精致又美味。我盯著那張圖片看了很久。我以前，
也喜歡做甜點。我的烤箱，現(xiàn)在靜靜地躺在廚房的角落里，落滿了灰塵。我把手機放下，
試圖和他找點話題?！缸罱久?？」我問?！膏?，有個新項目，很棘手?！?/p>
他頭也不抬地回答?！改恰罱惺裁春猛娴氖虑閱幔俊顾Ｏ滤⑹謾C的手，抬起頭看我。
「好玩的事情？」他笑了笑，笑聲里帶著一絲不解。「就是……除了工作以外的，
一些有趣的事情?！刮医忉尩?。「老夫老妻了，哪有那么多有趣的事情?！顾柫寺柤纭?/p>
「我覺得，我們現(xiàn)在，好像有點……」我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出來?！赣悬c什么？」他問。
「有點無聊?！顾粗遥凵窭锍錆M了困惑。「無聊？我不覺得啊，我覺得挺好的，
每天規(guī)律的生活，安穩(wěn)的工作，這不是你以前一直想要的嗎？」我的心，在那一刻，
像是被針扎了一下。是啊，這是我以前想要的?？晌蚁胍?，不是這種「無聊」。
我想要的是，平淡中的驚喜，安穩(wěn)中的樂趣。而不是這種，死水一般的寂靜。
「你是不是想太多了？人嘛，都是要長大的，不可能一直活在童話世界里?！顾麆裎业馈?/p>
「我們回家吧。」我突然失去了繼續(xù)下去的勇氣。我們結賬離開，一路上，誰也沒有說話。
回到家，陳偉去書房工作。我一個人坐在客廳里，看著窗外逐漸暗下來的天色。我拿起手機，
搜索著「如何找回生活的激情」。屏幕上跳出來各種各樣的答案?！概囵B(yǎng)一個愛好」
「去旅行」「多和朋友交流」……我笑了笑，把手機放下。這些，我不是沒有嘗試過。
我走進廚房，看著角落里的烤箱。我打開它，里面空空蕩蕩，只有一層薄薄的灰塵。
我找來工具，開始清理。我把烤箱擦得干干凈凈，然后打開食譜，準備做一份曲奇。
我希望能從做甜點的過程中，找回一點點的快樂。我稱量著面粉和糖，打發(fā)著黃油。
每一個步驟，都做得一絲不茍?？晌倚睦?，卻像是一片荒漠。我把面團揉成一個個小球，
放進烤箱里。我坐在烤箱前，看著玻璃門里的面團慢慢膨脹，變成金黃色。
烤箱里傳來陣陣香氣，充滿了整個房間。可我的鼻子里，卻像是堵了一團棉花。
我聞不到任何味道。曲奇烤好了，我拿出來，放在架子上晾涼。我拿起一塊，放進嘴里。
香甜酥脆，味道很好?？晌?，卻覺得那只是一塊沒有感情的餅干。我把曲奇裝進盤子里，
端進書房?！竾L嘗，我剛做的?！刮艺f。他從電腦屏幕前抬起頭，眼睛里帶著一絲疲憊。
他拿起一塊曲奇，咬了一口。「好吃，和以前一樣?！顾χf?！改愣喑渣c?！刮艺f。
「好?！顾c了點頭，又低頭去看電腦了。我站在書房門口，看著他忙碌的身影。
我忽然覺得，我們之間，好像隔著一道透明的墻。我能看見他，他也能看見我?？晌覀?，
卻無法觸碰到彼此。我走回客廳，看著桌上那盤曲奇。它們靜靜地躺在那里，
散發(fā)著誘人的香氣?？晌?，卻一點食欲都沒有。我的內(nèi)心，被一種巨大的無力感包圍。
我嘗試了，我努力了。可我，還是失敗了。這不過是更深層的絕望。
3曲奇餅干在盤子里慢慢變硬。我看著它們，像看著一堆陌生的石頭。我拿起手機，
是小李發(fā)來的微信?！附忝?，聽說市中心新開了一家陶藝館，超治愈的，周末一起去嗎？」
我看著這條消息，沒有回復。我蜷縮在沙發(fā)里，感覺身體被一種無形的重量壓著。
手機屏幕亮了又暗，暗了又亮?！冈诿?？」小李又發(fā)來一條。我回了兩個字：「在的?！?/p>
「那去嘛！就當是放松一下，別總宅在家里?！顾l(fā)來一個可愛的表情。我猶豫了很久。
我以前喜歡做手工，喜歡把一堆材料變成有生命力的東西?？晌液ε拢ε略僖淮蔚氖?。
「好?！刮易罱K還是回了一個字。周六上午，我準時到了陶藝館。小李已經(jīng)到了，
正興奮地和老師聊天。她看到我，笑著朝我招手?！浮改憧伤銇砹?，我給你占了個好位置?！?/p>
」她把我?guī)У揭粡埞ぷ髋_前，上面放著一團軟軟的泥土。我看著那團泥土，感覺有些陌生。
小李坐在我旁邊，熟練地戴上了圍裙。「你以前不是超喜歡這些的嗎？快來快來?！?/p>
我慢吞吞地戴上圍裙，將手放進泥土里。泥土很涼，有一種獨特的土腥味。
我按照老師的指導，把泥土放在轉(zhuǎn)盤上，用腳踩動踏板。轉(zhuǎn)盤開始旋轉(zhuǎn)，泥土在我的手下，
慢慢地向上延伸。我試圖控制它的形狀?？晌业氖郑孟袷チ擞洃?。無論我怎么用力，
它都無法變成我想要的形狀?！改闶植灰栋?，要穩(wěn)住，穩(wěn)住才能有形。」
老師在我身后提醒。我深吸一口氣，再次嘗試?？赡嗤?，就像一個不聽話的孩子。
它在我手里，歪歪扭扭，最終還是塌了下去。我看著那團不成形的泥土，
心里涌起一股巨大的沮喪。小李看著我，似乎也感受到了我的情緒?！笡]事，
多試幾次就好了，我一開始也這樣。」她安慰我。「「可我就是感覺，我抓不住它?！埂?/p>
我說。我不是在說泥土。我是在說我自己的生活。我放下了手，任由轉(zhuǎn)盤繼續(xù)旋轉(zhuǎn)。
泥土在我的手下，變成了一坨無意義的泥巴。我洗了手，坐在休息區(qū)，
看著小李和其他人開心地制作著。他們的臉上，洋溢著一種專注和喜悅。
我感覺自己像一個外來者。一個，不屬于這里的，孤獨的靈魂?！改阍趺戳?？
是不是不太舒服？」小李走過來，關切地問?！笡]有，就是有點累?！刮倚α诵Α?/p>
「那我們晚點再來，今天先吃飯吧?！顾f。我們一起走出陶藝館，街上的陽光依舊明媚。
可我心里，卻下起了雨?！改阕罱?，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小李突然問我。我抬起頭，
看著她的眼睛。那雙眼睛里，充滿了真誠?！浮肝也恢馈抑皇歉杏X，
好像一切都失去了意義?！埂刮艺f。小李愣了一下。「你……你和陳偉吵架了？」
她小心翼翼地問?！笡]有?！刮覔u了搖頭?！肝覀儧]有吵架，我們只是……很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