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盞下林家老宅的水晶燈垂在穹頂，像把碎成千萬片的月亮。
今晚是林氏集團創(chuàng)立三十周年的家宴，長桌鋪著象牙白桌布，銀質餐具映著暖光，
連張媽端上來的清蒸石斑，魚眼都亮得像浸了油。林晚坐在長桌末端，
指尖輕輕摩挲著高腳杯的杯壁。對面的大哥林偉峰正說著東南亞港口項目的進展，
聲音洪亮得能撞響老宅的木梁：“……基建隊下周進場，當地政府那邊我親自去談的，
沒問題?！彼f著抬眼，目光掃過斜對面的二哥林偉霆，“倒是二弟，你那個歐洲紅酒莊，
上個月報表利潤掉了三個點，爸沒問你？”林偉霆正用銀叉挑著盤中的鵝肝，聞言動作一頓，
隨即笑了笑，眼角的細紋里都帶著溫吞：“大哥貴人多忘事。法國那邊遭了冰雹，葡萄減產，
業(yè)內都知道?！彼畔虏孀?，端起酒杯抿了口，“倒是大哥的港口項目，
我聽說當地工會在鬧罷工？上周我在巴黎見了個朋友，還提這事呢。
”空氣里像飄進了根細針，輕輕扎了下。林晚低頭喝了口溫水，
余光瞥見父親林國棟坐在主位，
手里握著根紫檀木拐杖——他退居二線后總隨身帶著這根拐杖，說是老了要拄，
可林晚見過他獨自在花園散步時，拐杖根本沒沾地，倒像件鎮(zhèn)場的物件。“都是小事。
”林國棟開口，聲音比去年沉了些，“偉峰穩(wěn)住港口，偉霆盯著酒莊回暖，各司其職就好。
”他說著，夾了塊魚腹肉放進嘴里，吞咽時喉結動了動，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下，
像是被魚刺卡了，又不像。坐在林晚旁邊的二嫂蘇晴忽然輕輕碰了碰她的胳膊，
指甲涂著淡粉的珠光甲油，在燈光下閃了閃?！澳憧此麄儌z，”蘇晴壓低聲音，
語氣帶著點嗔怪，又像在撒嬌，“每次吃飯都這樣，跟斗蛐蛐似的。”林晚側過頭，
蘇晴正用紙巾擦嘴角，眼角的笑紋彎得溫柔：“說起來，晚晚，你大哥也太獨斷了。
上次我想讓霆哥給公司行政部換批新電腦，他都打電話來問東問西，
倒像我們要拿公司的錢貼補家用似的。”她頓了頓，抬眼看向林晚，眼神里帶著點試探，
“你說，他是不是太把自己當回事了？”林晚扯了扯嘴角，沒接話，轉頭看向父親：“爸，
張媽燉了您愛喝的花旗參湯，我給您盛一碗？”她起身拿過湯碗，故意避開了蘇晴的目光。
蘇晴嫁進來三年，總愛跟她訴這些“委屈”，從前她只當是妯娌閑聊，可最近半年，
這話里的鉤子越來越明顯。盛湯時，林晚的手指擦過碗壁，溫溫的。她把湯放在林國棟面前，
瞥見他放在桌下的手——那只曾握過合同、拍過板的手，此刻正輕輕按著小腹，指節(jié)泛白。
“爸，您最近是不是沒休息好？”她忍不住問，“上周我半夜起夜，看見您書房還亮著燈。
”林國棟端起湯碗，喝了一小口，才緩緩道：“老了，覺少?！彼畔峦?，看向林晚，
眼神比平時柔和些，“你別操心這些，好好忙你的畫廊就行?！痹掚m這么說，
林晚卻記起三天前的事。那天她提前從畫廊回來，剛走到二樓樓梯口，
就看見周醫(yī)生從父親的臥室出來——周醫(yī)生是父親的私人醫(yī)生，很少來老宅，
除非父親身體不舒服。她當時想上前打招呼，卻看見周醫(yī)生眉頭緊鎖，
對著跟在后面的陳伯低聲說了句“情況不太好，先別聲張”，說完就匆匆下了樓。
她當時心里咯噔一下，想問陳伯，又怕父親不愿讓人知道。直到今天家宴，
見父親臉色確實比平時蒼白，那股不安又涌了上來。宴席散后，林偉峰和林偉霆借口談工作，
跟著父親進了書房。蘇晴拉著林晚在客廳說話，說的都是些畫廊的瑣事，
眼神卻總往書房的方向瞟。林晚應付了幾句，借口去洗手間，悄悄繞到了書房外的回廊。
老宅的書房是實木門，關得再緊，也會漏出些聲音。林晚剛站定，就聽見父親的聲音，
比飯桌上沉了好幾度，帶著壓抑的火氣：“……遺囑我改了三次！你讓我怎么信他們？
”是在打電話，聽語氣是跟何律師——父親的法律顧問，也是多年的朋友?！皞シ逄?，
偉霆藏得深……”父親的聲音頓了頓，像是咳了兩聲，“我還沒走呢，
他們就敢在項目上動手腳，真等我閉了眼，林家這點東西，還不夠他們拆的！
”“不肖子孫”——這四個字從門縫里飄出來，像塊冰砸在林晚心上。
她下意識地往后退了半步，高跟鞋跟磕在木地板上，發(fā)出“咚”的一聲輕響。
書房里的聲音瞬間停了。林晚心臟狂跳，轉身就往樓梯口走，腳步都有些亂。
剛走到樓梯拐角，就看見陳伯站在那里，手里端著個空托盤，像是剛送完茶。
陳伯在林家待了快四十年，看著林晚長大的，平時總笑瞇瞇的，此刻卻繃著臉，眼神凝重。
他沒說話，只是朝林晚招了招手，示意她跟自己去花園?；▓@里的桂花開了，香得有些悶。
陳伯把托盤放在石桌上，從口袋里掏出包煙，又想起什么似的收了回去，
只搓了搓手：“小姐，最近家里不太平，你得多留神。”林晚攥著衣角，沒說話。
“老板上周在書房暈過一次，”陳伯的聲音壓得很低，“咳了血，周醫(yī)生說……得靜養(yǎng)，
不能動氣。可大少爺和二少爺，還在為項目的事爭?！彼麌@了口氣，“蘇小姐那邊，
你也離遠點，她最近總打聽老板的身體，還問何律師來沒來過?！绷滞砻偷靥ь^：“陳伯，
我爸他……”“別聲張?！标惒驍嗨凵裢鳂堑姆较蚱沉似常袄习宀蛔屨f，
怕他們鬧得更兇。但小姐，你得清楚，這宅子里看著風平浪靜，底下早暗流涌動了。
”他頓了頓，看著林晚，語氣鄭重，“你性子軟，不愛摻和這些，可有時候，
不是你想躲就能躲掉的。往后做什么事，看清楚了再走，別讓人賣了還幫著數錢。
”夜風拂過，桂花落了一地，像碎金。林晚站在原地，
望著主樓亮著燈的窗口——書房的燈還亮著，大哥和二哥應該還在里面，
或許還在笑著說項目，說未來，可誰知道他們心里藏著什么。她忽然想起小時候，
父親抱著她在花園里看月亮，說“我們林家，只要一家人一條心，就什么坎都能過”。
那時的月亮很亮，照得老宅里的每個人都帶著暖意?？涩F在，月亮被云遮了半張臉，
連風里的桂花香，都帶著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涼。林晚低頭踢了踢腳下的石子，
忽然覺得這老宅的奢華，像層薄琉璃，看著結實，說不定哪天就碎了，碎得猝不及防。
白色病房里的陰影林氏集團的高層會議通常在總部頂樓的會議室召開。
落地窗外是鱗次櫛比的寫字樓，玻璃墻映著林國棟的臉——比上周家宴時更顯憔悴，
卻依舊挺直脊背坐在主位。林晚今天本不必來，她是臨時被父親叫過來的，
說是“讓你聽聽集團的事，多了解些”。她坐在角落，手里捏著筆，
看著大哥林偉峰正在投影屏前講季度財報，聲音抑揚頓挫，時不時看向父親，
帶著幾分刻意的恭敬。二哥林偉霆坐在另一側，指尖在筆記本上輕敲，偶爾抬眼，
目光總掠過林偉峰，帶著點若有若無的審視。會議室里很靜，
只有空調的微風聲和林偉峰的講話聲。林晚注意到父親的手指在輕輕發(fā)抖，
他端起面前的玻璃杯想喝水，杯子剛碰到唇邊，忽然“哐當”一聲掉在桌上，水灑了一地。
“爸！”林晚猛地站起來。只見林國棟身體一歪，從椅子上滑了下去，
右手死死攥著胸口的襯衫，臉色白得像張紙，嘴唇發(fā)紫，連呼吸都變得急促而微弱。
“快叫救護車！”林偉峰反應最快，一把推開椅子沖過去，蹲下身想扶父親，手卻頓在半空，
像是怕碰壞了什么，“周醫(yī)生！立刻聯(lián)系周醫(yī)生！”會議室瞬間亂了套。有人慌忙撥電話，
有人圍著林國棟不敢動，林偉霆也站了起來，臉色凝重地看著地上的父親，
手指卻悄悄摸出手機，背在身后按了幾下。林晚撲過去跪在父親身邊，握住他冰涼的手，
聲音發(fā)顫：“爸，您撐住，救護車馬上就來……”父親的眼睛半睜著，看著她，嘴唇動了動，
卻發(fā)不出聲音，只有粗重的喘息聲。林晚的眼淚一下子涌了出來，
她從未見過如此虛弱的父親——那個在她記憶里永遠威嚴、永遠能撐起一切的男人，
此刻像株被狂風驟雨打蔫的老樹，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救護車呼嘯而至時，
林國棟已經陷入了昏迷。醫(yī)護人員用擔架把他抬走，林偉峰緊跟著上車，
臨關門前回頭對林偉霆說：“你留在公司，穩(wěn)住股價，別讓消息傳出去！”“大哥放心。
”林偉霆點頭，眼神卻在救護車關門的瞬間沉了下去。林晚坐在另一輛車里，手心全是汗。
她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腦子里一片空白，
只反復回響著父親倒下前的眼神——那里面好像有擔憂，有不甘，
還有一絲她讀不懂的……托付？醫(yī)院的急診室亮著刺眼的白燈。林國棟被推進搶救室后，
紅色的“手術中”燈就一直亮著。林晚坐在走廊的長椅上，蘇晴不知什么時候趕來了，
正站在林偉霆身邊低聲說著什么，兩人時不時看向搶救室的門，又飛快地交換個眼神。
林偉峰站在窗邊打電話，聲音壓得很低，卻能聽出語氣的強硬：“……對，
就說董事長臨時出差，項目照常推進……給各部門負責人發(fā)通知，誰要是敢亂說話，
直接開除……”他掛了電話，轉身看向林偉霆，“公司那邊怎么樣？”“我讓秘書發(fā)了公告，
暫時壓下去了?！绷謧ヶZ氣平靜，“但紙包不住火，爸這情況，恐怕瞞不了多久。
”“能瞞多久是多久?！绷謧シ灏欀迹肮蓛r剛穩(wěn)定，不能出亂子。
”“大哥倒是想得周到。”蘇晴忽然開口，聲音帶著點酸意，“只是爸還在里面搶救，
我們是不是該先關心他的身體？”林偉峰瞥了她一眼：“關心有什么用？
現在最重要的是穩(wěn)住集團。爸醒了，看到公司亂了，只會更生氣?！绷滞砺犞麄儗υ?，
心里像堵了塊石頭。他們說的都沒錯，可為什么她只覺得冷？這明明是父親生死未卜的時刻，
他們卻還在算計著股價，算計著權力。不知過了多久，搶救室的燈滅了。周醫(yī)生走出來，
摘下口罩，臉色比搶救室的墻還要白?！爸茚t(yī)生，我爸怎么樣？”林晚立刻站起來，
聲音發(fā)抖。周醫(yī)生嘆了口氣，看向他們幾個：“林老先生是突發(fā)性腦中風，情況很不樂觀。
出血量很大，雖然暫時止住了，但一直沒醒，處于深度昏迷狀態(tài)。能不能醒過來，
什么時候醒過來，都不好說……”“也就是說，隨時可能……”林偉峰的話沒說完，
卻讓走廊里的空氣瞬間凝固。蘇晴捂住嘴，低低地啜泣起來，肩膀輕輕發(fā)抖，
看著倒真像悲痛萬分。林偉霆扶住她的肩膀，眉頭緊鎖，眼底卻沒什么淚意。
林偉峰沉默了幾秒，問：“周醫(yī)生，有沒有什么辦法能讓他醒過來？不惜一切代價。
”“我們會盡力，但你們也要有心理準備。”周醫(yī)生搖搖頭，“現在最重要的是讓他靜養(yǎng)，
不能受任何刺激?！绷謬鴹澅晦D到了重癥監(jiān)護室，隔著玻璃，能看到他躺在病床上，
鼻子里插著氧氣管，胸口微弱地起伏著。林晚趴在玻璃上，看著父親蒼白消瘦的臉，
眼淚止不住地流。她想起小時候，父親把她架在肩膀上逛廟會，想起她第一次辦畫廊時，
父親悄悄買下她最不滿意的一幅畫，說“我女兒畫的，就是最好的”。
那些溫暖的記憶此刻像針一樣扎著她的心，疼得喘不過氣。接下來的幾天，林家亂成了一團。
林偉峰以“長子”的身份接管了集團的大小事務，每天守在醫(yī)院和公司兩頭跑，
臉上總是掛著疲憊，卻越發(fā)顯得雷厲風行。林偉霆則以“照顧父親”為由，
經常守在重癥監(jiān)護室外，卻總在沒人的時候接些神秘的電話，
偶爾還會和蘇晴湊在一起低聲商量什么。林晚大部分時間都在醫(yī)院，她不摻和公司的事，
也不想理會兄嫂間的暗流涌動，只想守著父親，等他醒過來?？伤绞窍攵?，
那些算計就越是往她身上涌。這天下午，她剛給父親擦完身（護士特許她進去幾分鐘），
走出重癥監(jiān)護室，就看到林偉峰和林偉霆站在走廊盡頭吵架，聲音壓得很低，卻字字清晰。
“你憑什么調動海外賬戶的資金？”林偉峰的聲音帶著火氣，“爸還沒醒，
集團的資金調動必須經過我同意！”“那筆錢是酒莊項目的應急資金，現在那邊出了點問題，
我不調過去，損失誰來承擔？”林偉霆冷冷地回敬，“大哥，你現在是代理總裁，
不是董事長。別真把自己當林家的主人了。”“我看你是想趁爸昏迷，把錢轉移出去吧？
”林偉峰上前一步，逼近林偉霆，“上次歐洲項目的賬目就有問題，我還沒查你呢！
”“你查??！”林偉霆也不示弱，“正好讓爸醒了看看，是誰在背后搞小動作！
”兩人越吵越兇，眼看就要動手。蘇晴趕緊跑過去拉林偉霆：“二哥，別沖動，
爸還在里面呢……”她轉頭看向林偉峰，眼神里帶著怨懟，“大哥，現在什么時候了，
你們還吵？”林晚站在原地，只覺得一陣無力。
她忽然想起陳伯說的話——“這宅子里看著風平浪靜，底下早暗流涌動了”。
原來不止是宅子，整個林家，整個林氏集團，早就被這些算計和猜忌蛀空了。就在這時，
一個穿著西裝的中年男人走了過來，是何律師。他看到林偉峰和林偉霆，皺了皺眉，
沒理會他們，徑直走到林晚面前：“林小姐，你還好嗎？”“何律師?！绷滞砻銖娦α诵?，
“您來了?！焙温蓭燑c點頭，目光掃過還在對峙的林偉峰兄弟，
語氣嚴肅：“我剛和周醫(yī)生談過，林老先生的情況……不太好?！彼D了頓，“關于遺囑，
林老先生之前交代過，等他確認離世后，我會在家族會議上正式宣讀。”“遺囑？
”林偉峰立刻停了爭吵，看向何律師，“何律師，爸的遺囑里寫了什么？
現在能不能透露一點？比如集團的繼承權……”林偉霆也湊了過來，
眼神急切：“是啊何律師，我們總得知道爸的意思?！焙温蓭熆戳怂麄円谎郏?/p>
搖了搖頭：“抱歉，林老先生有交代，在他確認離世前，任何人都不能看遺囑，包括你們。
我只能說，一切都會按林老先生的意愿執(zhí)行?！薄澳?！”林偉峰有些急了，
“我們是他的兒子，難道還不能……”“林先生，”何律師打斷他，語氣不容置疑，
“我是林老先生的律師，只按他的吩咐辦事。什么時候宣讀遺囑，宣讀什么內容，
都由不得我，也由不得你們?！彼f完，又看向林晚，“林小姐，如果有什么需要幫忙的，
隨時聯(lián)系我?！焙温蓭熥吆?，走廊里一片死寂。林偉峰臉色鐵青，林偉霆眼神閃爍，
蘇晴低頭絞著手指，沒人說話，卻都能感受到彼此心里的猜疑和不安。遺囑里到底寫了什么？
父親是不是早就料到自己會出事？他把繼承權給了誰？大哥？二哥？
還是……林晚看著重癥監(jiān)護室里父親沉睡的臉，忽然覺得那扇玻璃像一道鴻溝，
隔開了生與死，也隔開了曾經的親情。父親還沒走，風暴就已經來了。
而那封藏在何律師手里的遺囑，像一顆即將引爆的炸彈，隨時可能把這個本就搖搖欲墜的家，
炸得粉碎。她攥緊了手心，指甲深深嵌進肉里——她必須弄清楚，父親到底留下了什么話，